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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六
      接姑叫了一声,矮栋村到了,轿伕肩上的杠子一滑,轿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挷歌的屁股也重重地弹起,感觉生痛。而此时,她似乎大气不敢出,像怀里揣个蹦来蹦去的小兔子,“砰砰”直跳,又感觉在空中有块巨石,将即刻砸到自己的头上,脸在发烧,如六月的太阳,滚烫地照自己的脸。
      “新娘下轿,吉祥福到;新娘进门,财源滚滚;新娘落地,儿孙满地。”窗外传来老妇人的声音,随着,蓝色的腰机布帘子掀开,接姑搀扶着挷歌走下轿子。她脚下踩了白色的腰机布袋,两个老妇人轮流在地上前后交换着布袋,尖声在叫:“一袋传一袋,一代高一代,一代传二代,子孙万万代,二代传三代,鸳鸯配成对……”挷歌一直在布袋中走到中堂,环顾四周,这里站满了男女老少,他们都嬉笑着脸,目光也似六月的太阳,让她的脸继续在发烫。人头一般高的供桌上点满巨大的红烛,香炉中插满了大把的红香,香烟呛着挷歌,使她的眼睛流泪。红光在摇曳,挷歌感觉自己浑身无力,似树叶般轻飘,也在红光中摇晃。身旁则多了一个男人,木桩似地站着,虽不矮,但身瘦,背微驼,他黝黑的脸同样瘦削,蓝黑的眼睛陷入大额头,就如山崖之下的石窟,薄薄的嘴唇则如草鸭的扁嘴,紧闭着,从未张开。男人伸出同样黝黑的手,合十作揖,挷歌也伸出早已无力软绵的手,象征性地作了揖。挷歌在接姑的搀扶下,进了下厅西厢的房间,坐在铺着红绸被子的床沿,接姑端来一碗鸡蛋桂圆汤,挷歌吃过之后,合衣倒在红绸被子上,睡着了。房间外依旧是吃酒的吵闹声,依旧是换着调子的唢呐声和长短不一的鞭炮爆炸声。
      门外的“理客人”正在不停地叫唤:“上桌了”,又是一串长长的鞭炮声和唢呐声,挷歌被彻底惊醒了,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接姑早已在床前的桌子上点燃了两支蜡烛,暗黄色的光线里,床前站着一个老妇人,只见她右手拄着一根油光的竹杆子,脚下穿着没有巴掌长的黑布短鞋,身着半旧的丝光蓝大襟衫,头上梳了滚圆的髻子,还有头油的闪光。挷歌看着她绽开的笑脸,似乎比娘要好看多了,慈祥多了。“蛮女,你回家了,我是你阿妈,先起来吃晚饭,阿妈陪着你。大牯佬说话是一撅头一畚箕的,也是像猪般笨的人,我们都不理他,以后啊,蛮女就跟着阿妈,有事随时到阿妈房间来,阿妈就住在下厅的东厢房。”看着阿妈拄着竹杆、颠跛着小步走路的样子,像极了养了十年的老鸭姆,挷歌心里在发笑,又感觉有股暖流在心头涌动着。接姑端来饭菜,挷歌狼吞虎咽地吃了,肚子感觉过饱,站起来去了尿桶间后,又回坐在床沿。又过一个时辰,门外渐渐安静,只听得上厅西厢的厨房传来嗞嗞的油煎声,不多时,接姑端来两碗鸡蛋桂圆,重新点上两支蜡烛后,接姑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金溥浩轻轻地推开房门,看见挷歌低头坐在床沿。她身着崭新的丝光蓝大襟衫袄裙,虽扣紧布扣子,还像蓑衣一般罩着她纤瘦的身子,怀疑裁缝量错尺寸,他觉得她的身子像片瘦竹叶,一阵风来就能将她吹走。她头梳髻子,插了一支银?子,稚气的瓜子脸还未长大,且没有肉,外罩着一层青黄色的薄皮,只有黑亮的眼眸是活泼灵气的,眉毛是精神的。金溥浩走近她身边,问道:“今年几岁了?”“十四了,肖兔的!”又说道:“吃点桂圆吧!”“不吃了,刚才吃饱了!”挷歌看了一眼金溥浩,问道:“你怎么这样黑呢?”回道:“种田人,太阳晒黑的!”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回道:“叫我大牯佬就可以,阿妈都是这样叫我的!”再问道:“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这样老呢?”回道:“肖龙的,今年二十五了!”挷歌迟疑了片刻,说道:“龙、兔犯冲的!”大牯佬回道:“已请先生算过的,我阿爸是属猪的,我们相合的,听说过龙吐珠富三代吗?说的就是我们这种!”挷歌凝视了这张黑脸之后,说道:“我肚子痛!”迅速小跑到尿桶间。挷歌出来之后,又看了一眼他微驼的背,说道:“我找阿妈有事情。”
      挷歌来到下厅东厢房,房门开着,桐油灯盏的两根灯芯静静地点着,发出黄色的光线,阿妈拄着竹杆站在门口,伸手牵过挷歌,道:“蛮女,小手真瘦,以后,在自己家多吃饭,让你阿爸、大牯佬多种几丘田,我们养两头大猪,蛮女吃得胖胖来!”挷歌低着的头又仰了起来,说道:“阿妈,我来月事了!”阿妈问道:“第一次吗?”挷歌点了点头。阿妈用竹签拨动了一下灯芯,房间顿时亮堂多了,阿妈又打开床头的箱盖,找了一件旧棉布衫,拿了剪刀,剪下几块棉布,说道:“蛮女快垫上吧!细蛮女还没长大呢!以后都跟阿妈睡觉,让大牯佬一人当孤老!”两老小又相视大笑起来。
      热闹之后,终于安静下来了,挷歌一直跟阿妈睡着,她毋需顾及大牯佬在哪儿,她有很多的空闲审视自己的新家。新家比娘家要大得多,这是一座五直一中堂、上下两厅、东西两厢的房子,旧色的木柱,黑旧的瓦片让她难于猜想建造的年代。站在天井之中,天空高高在上,能感觉到天空的压力。大门门楣之上的字迹飞龙一般,她只认识其中的一个字,石制的门槛、门框泛着青绿的暗光。走进大门,就是一个门厅,折过门厅,就是高高的中堂,中堂两侧各是两间正栋房。她问阿妈:“这房子谁造的呢?太旧了!”阿妈揉了揉眼睛道:“是太太公造的,已住四代人了,听说当年我们家的田,种起来是够吃的,造了房子之后,就不够吃了,现在要租十多箩租的田种,才够吃呢!”她又问道:“阿妈怎么不住上厅正房呢?”回道:“阿妈喜欢住下厅,上厅让阿爸住!”又问道:“上厅还有谁住?”回道:“细牯佬、三牯佬、四牯佬,这些小的性子强着呢!你阿爸就惯着他们!”又问道:“细牯佬、三牯佬哪儿去了?”阿妈又揉了两次眼睛道:“逃吧!逃的越远越好,都找不到人了!”挷歌一脸狐疑,也就不再问了。
      转眼就到腊月的月半了,挷歌一直跟阿妈睡着,她也最听阿妈的话了。阿妈请来了年轻的新式裁缝师傅,专门为她做了新式的衣服,冬春各两套,还用嫩洋布做了褂子、衬衫等。她高兴极了,能吃两碗饭,经常哼着歌: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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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是一部江南版本的《红高粱》,再现女儿英雄的纯真、柔美和勇敢。无为公子《烟花三月下扬州》,百年难寻觅,千万别错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