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玉记》松灵儿

8、第7章

　　入了炎炎盛夏，我思念付念尘的心亦日盛。白日里，对付另外那一男二女的穷恶面目，在他们面前演戏，总使我耗尽心神。
　　每当夜晚来临，我将双手全部浸在凉凉的清水里濯面，慢慢卸去白天的面具时，推开窗看着皎白月光，就总会想起他那个柔软深情的吻。
　　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生辰之夜的人，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人，是他，而非别人。
　　可这蛇妖，那些未宣之于口的、关于我的真相，就是我应该惧怕他的理由吧。
　　怕，我何曾真地怕过他？我总觉得，他跟我是一样的。我们就是同类，一样地骄傲，一样地要强，一样地不屈服。那些不入流算命先生瞎说我是什么妖孽投胎的话，未免不会有几份真。
　　不日，京城里最上等高档的酒肆——晁馆里便又要人挤人了。
　　南沧国最热闹的雕花节，是纪念春夏两季鲜花为名，祭花神、吃花糕、团花球、喝花果甜酒的节日。
　　我随整个萧楚王府来这晁馆，看拜花神剧。
　　雅阁内，卫衡文和姚金桃坐在最前，眉间锁霸占在卫衡文另外一边。而我则站着，站在他们三人之后。
　　倒不是他们又给我脸色看了，而是我要学会在他们的刁难威逼中蛰伏，使得他们三人把后背全交由我看见的机会越来越多，便是我要一步步达成的目地。
　　卫衡文觉得，早该杀杀我这个丞相之女的傲气，要杀到我如蒲柳柔弱，杀到我彻底臣服。那我就如他所愿，先豢养着他的自大，让他彻底对我放松，再像一条蛇那样，只要出手，便会一击致命。
　　忽而，在人群里，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响起。
　　「郎中都道，我是少白头而已，君何故大惊小怪。」
　　「少白头是白发，而你是银发，这并不相同。」
　　付念尘正站在楼梯上，戴着百花神面具，同旁边撞了对过的人说话。
　　我料到我们会再见，却不想如此之快。
　　付念尘肯定察觉到了我注视着他的热切目光，便抬头往上看，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哎~，楼底下这是谁呀，好俊俏的小郎君。你看他这一头银发，油光水滑地，就像真的一般。」姚金桃也注意到了付念尘，她隔着两人中间的卫衡文，慢条斯理地对眉间锁说。
　　「我看也就如此罢，剧院戏班小弟而已，皮肉不生得好些，怎好登台演戏哇？有哪个正经人家的闺女会看得上眼。——你说是吧，沁儿姐姐。」有卫衡文在场，眉间锁应答如流；她是机灵的婢女出身，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生死问话，若是回答不好，可会给她自己招来祸事。
　　「自然是，妹妹的见解不错。」我冷静答道。
　　看到他，我心里略有忐忑：不知付念尘于此时此地出现，意欲何为。
　　「雕花节，本是虎狄国的风俗节日，拜花神剧也是他们的传统。今日这些排场，还是我的爷爷——南沧国的皇祖，把这个习俗引进来的，你们才能坐在这里看戏。」卫衡文夸耀地说。
　　姚金桃和眉间锁听他这样说，开始左一句右一句，纷纷转头附和讨好着他。
　　而我则站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着楼下的付念尘，也点头对他笑了笑，给了他我的回应，内心却五内杂陈，如同云翻浪涌。
　　无论如何，我都渴望见到付念尘，如果能朝夕得见，便再好不过。
　　而我又清醒地知道，这样的心愿，于我而言是种绝无可能的奢求。
　　我们之间隔着山海，隔着家国，隔着我那未知的前世，隔着他内心未名的恐惧。
　　我是人，他是妖。
　　在我如履薄冰的生涯里，只要明白有他在，我就开心，而这便心满意足了。
　　不知为何，我感到手腕上有些异样发烫的感觉，便在无意中，低头一看——那道消失了15年的金线，当年我苦寻不见的金线，竟在我白皙的腕上亮了起来！
　　我连忙将袖子遮过来，那道金线便被遮住了。可只要拉开来，它便继续亮着。
　　我再次快速遮起，不知道这个亮起来的丝线，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我心里的慌乱，并没有一丝一毫流露在脸上。
　　付念尘这次的身份，果然是戏班里的成员；他出场并不多，场上依然戴着百花面具，是个配角而已。
　　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前面那三个人身上，也不在看戏上，更不在出场的付念尘身上。
　　由于我腕间那灼人的金线，不停地烫着我的手腕，让我开始一阵阵地心神难安，头晕目眩。
　　随着头晕目眩而来的，是我的眼前开始出现难以名状的幻觉，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瞬间屏蔽，脑海里只出现了一个很霸气威风却悦耳动听的女声：「你是我的情劫。」
　　「什么情劫？」我紧紧抓住旁边的栏杆，闭上眼睛，凝聚心力，用全部意念回复她。
　　「回忆你的前生，务必在你人生的死亡来临时回想起全部，否则我会跟着你一同消失。」
　　「你是谁？」我深呼吸，继续用剩余的意念问她。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你还想见到我的话，务必做到我刚才告诉你的。」
　　「好，我答应你，我死之前一定做到。」
　　刚才短暂消失的周遭的声音，像狂风骤雨般冲进我的耳朵。与此同时，那个神秘的女声也一同消失了。
　　「沁儿，沁儿你怎么了？」朦朦胧胧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是太子的声音。
　　等我醒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我已经晕倒在了地上，面前围着卫衡文、姚金桃和眉间锁。虽内心嫌恶，我只能虚弱地看着他们，无力说话。
　　卫衡文扶我起来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丞相府的雅阁那边，我父母他们一家子全都站起来看向我那关切心疼的眼神。可惜他们不能感情用事地冲过来，他们无能为力，因为我已经嫁人了，我的命掐在太子和皇帝的手里。
　　就这样，我那些广为流传的在萧楚王府受欺负的笑料，便被当众坐实了。因为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我看戏时竟然像个婢女那样是站着看的，而且还晕倒了。
　　可想而知，平素在王府里肯定是没被好好对待。
　　争斗如影随形，父亲早已同我达成一致：要让姚金桃和眉间锁鹬蚌相争，才能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