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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出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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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色已经逐渐笼罩山野,雾气弥漫,落日的余晖只剩一个小角苟延残喘。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燃烧的篝火不时发出些清脆的爆响。
突然一道铮鸣响起,打破了旷古的沉默。
芸娘银钩架住蒋勤袭来的长刀,她身上内伤未愈,又失了一钩,此时和这侍卫争斗起来竟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有种被压制的感觉。她心急如焚,见招拆招间目光频频看向不远的前方。
那里,行珂和高天乔正与那刀客战成一团。
虽说是合力应敌,但行珂到底还是年轻,实战经验稍逊一筹,只能在其中勉强周旋,一来二去难免被刀风所伤,身上添了不少细小伤口。抬剑挡住迎面一击,他气息有些不稳了:“高叔当心,这人刀法路数阴邪,再加上他面相……”那刀客迎头斩下,行珂感受到他刀上森森寒意,连退数步稳住身形,他猛咳一声:“像是一刀起,万鬼哭的‘破面尸’!”
“破面尸”王二吃了一惊。
他退隐至六皇子府中做门人已有五六年了,江湖中早就没了他的名声。但今天却被这个少年人一语道出他过往的江湖诨号。“哈哈,能被十三皇子记住,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哈哈大笑,刀势未改,刀刀致命。光线越来越暗,双方都想尽快结束战斗。
王二旋身飞起,借着身体重量将这一刀狠狠压下,行珂双手撑剑,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刀。他霎时间青筋暴起,内脏竭力承受重压,口中泛起一丝腥甜。紧接着高天乔双掌推出,从行珂身侧鬼魅般劈向“破面尸”。
王二大吼一声,全身骨头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在空中无处发力的时候调动全身肌肉,生生扭转开来,躲过了这一掌。
高天乔掌法走的是罡烈迅猛的路数,掌带罡风,稳扎稳打,攻守兼备下和王二缠斗至今不落下风。再加上旁边还有行珂见缝插针,一不小心还容易着了他的道。一来一回间这主仆二人还算配合默契。
另一边,芸娘看到王二突然间从空中坠下,还道是被掌法所伤,急得扔下缠斗中的蒋勤就想上去帮忙。
还没跑两步,芸娘只觉得背心一凉。“你要去哪里?”蒋勤的声音近的好像就从她耳边擦过。那人的长刀竟来的如此快。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好再退,只能运气足上,身形一下子拉长,将轻功施展到极致,想要甩掉蒋勤。
可蒋勤哪肯让她如愿,追逐间将右手向后一撤,堪堪握住刀柄,将武器向前送去。他是缩短了握刀的长度,从而增加攻击范围。
眼看那长刀就要刺中芸娘后背,她突然双手抱膝,身体团成球状向侧边猛的一滚。那姿势不甚雅观,反而像稚童追跑打闹时的惯用伎俩。
但这伎俩在此时发挥了大作用,向侧边滚开化解了杀招,同时追击的敌人向前一个趔趄,好险没有摔大跤。
“你!”蒋勤叫她这一戏耍,恼怒起来:“耍的什么把戏!”
芸娘不理会他的叫嚣,要知道她心中的目的只有一个。借势向旁连滚数圈,她向着记忆里的位置探去----很快,那刚刚被当成暗器掷来的另一钩被她握在手中。
原来她假借助力同伴之意,将另一个丢失的武器寻了回来。
银色弧光笼罩在芸娘身侧,两只银钩在她身前舞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刚才陪你玩的太久。”她斜眼冷冷望来,那目光仿佛淬了毒:“是时候送你去投胎了。”话音未落,她闪电一样逼近蒋勤身前,右手银钩猛的向下,刺向对方天灵盖;左手银钩又直冲向上,目标直指胸腹部的要害。
两方夹击,蒋勤向后躲也不是,向前躲也不是,只能咬牙提气,一刀格挡住头顶杀机,再提膝后撤,猛的一脚踹向对方肩膀。这步险着虽化解了致命危机,但那左手银钩还是勾住了他大腿皮肉。接着芸娘手腕一个使力,嗤的一声,布料连着血肉飞散在四周。
蒋勤瞬间觉得右腿撕心裂肺的疼,但他此时无暇顾及伤势,因为芸娘第二招已经到了。
一道十字形的银光飞掠而至,蒋勤心中叫苦不迭。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对付丢失了武器的芸娘已经是十分吃力了,现在她双钩在握,如虎添翼,他估计撑不了多时就要被毙于钩下。
但现下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思考,只能咬紧牙关勉强抵抗,不多时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
光线黯淡,行珂并不清楚蒋勤那边的情况,但想来也不甚乐观。他只想尽快解决眼前敌人,然后再合力对付剩下的一个。这么想着,动作难免急躁了些,一下子给王二抓住了破绽,弯刀隔开剑锋,对方探手抓向他手腕,想要夺他武器。
“小少爷!”高天乔大喝一声,劈掌直冲敌人要害。王二指尖一错,只捞着个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在手里,后退数步他张开手心,一只草编的小狗正被他捏在手里。
原来是前不久的女孩小云送给行珂的礼物,被他珍重地系在剑柄。
王二表情怪异地看着这风格奇特的“剑穗”,又看看面色微变的行珂,突然了然一笑,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原来如此……”他也不急着进攻了,弯刀倒提手中,他目光锁定了行珂:“十三殿下爱民如子,就连对灾民也颇有眷顾。只是那么多物资分给他们,最后却只能一把火烧掉,可惜了。”
行珂头皮一炸。
刚才那女子开口说见过灾民时,他还抱有侥幸想着幸好这二人只冲自己而来。听了这话的意思,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少年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
王二掏掏耳朵,语气轻飘飘的:“身染疫病还妄图进京,不杀了烧了还等他们把病传进京里害更多人吗?”“他们几人身上并未染病!”行珂声音压在喉底,听着像是在咆哮:“滥杀无辜……当真该死!”
少年人的剑光流星一样掠过,他自己本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小少爷小心!他是故意激怒你!”高天乔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才慢了一拍没拦住,只能紧跟行珂身后,以防他遭遇不测。
行珂感觉血在燃烧。全身好像都在沸腾一般,叫嚣着“杀!杀!杀!”。但与之相反的,他的头脑却异常的清晰。
“来得好!”王二可怖的脸上浮现一个诡异笑容,横刀向前,大力向对方劈去。行珂避也不避,待刀锋逼至身前时微微侧身,那刀身就擦着他头皮划过,当真危险至极。同时右手长剑往前一挑,顶着巨大风险刺出的一剑直指对方胸口要害!
打斗至今,行珂早已察觉此人路数阴毒,武学造诣极深,自己断然不是他对手。想要和这‘破面尸’一战,必须要抱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兵行险着,一步踏错就要用自己的性命承担。但也好在出奇制胜,王二着实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小皇子竟如此不顾安危,冒着身中一刀的风险强行进攻,突然间有些慌了神。迅速抽手格挡,他心中很快便平稳下来。
此子颇有些难缠,明明武功路数简单,内力不深,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招式,但出招同时能灵活变通,根据当下情况及时调整,可见其深惟重虑、心思敏捷,放任不管恐成大患。看来六殿下特意一纸传书让他们二人追赶格杀至此也是防止他身上突生变故坏了大计。王二心中默默想到。
眼下情况不容再继续周旋,还是尽快杀了此人为好!双方心中不约而同升起同样的想法。
扑的一掌鬼魅般罩着王二面门而来,原来是高天乔到了。王二面上一变,猛的往后一退,归刀入鞘。接着屈膝下压,饱提内力,受到他周身真气影响,那刀竟在刀鞘里呕哑作响,仿佛是困在铁链下恶鬼的哭嚎。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一刀起,万鬼哭”!
那声音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行珂和高天乔二人只道不好,率先抢攻,一左一右,一掌一剑,只求在王二弯刀出鞘前迅速将其击杀。
但越靠近他,周身空气越重,那浓重的阴气和杀意仿佛刺入骨髓一般,行珂只觉得腿脚灌了铅一样沉重,手中的长剑也凝上一层寒霜。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牙向前,就在剑尖堪堪划过王二袖袍时,“饮血”刀带着鬼哭狼嚎般的声响出鞘了!
行珂只看到眼前红光一片。那刀光快的不可思议,他举剑试图抵挡,但在距离半尺的距离时便觉得那刀光重逾千钧,煞气逼人,刮的十指钻心的疼。登时须臾长剑脱手而去,他整个人被震飞了数十尺,还没等站稳,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王二第二刀也带着千钧之势向他逼来。见王二动作,行珂意图往侧边飞扑躲避,但是内伤气血翻涌,眼前一阵发黑,险些跪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就在这危急关头,只听一声炸响,高天乔飞身而至。他衣袂在空中猎猎作响,双掌罡气翻腾,竟是以血肉之躯对上那嗜血狂刀!
滚烫的鲜血溅到行珂侧脸上。
那刀如其名“饮血”,一舔上人血肉立马死死咬住,就算高天乔以真气护体,被它咬住半个手掌。
“高叔!”行珂目眦欲裂。不怎么魁梧的老管家以肉身做盾,牢牢挡在他身前。王二利刃深深嵌在他手掌中,卡在掌骨上,一时间竟进不得分毫。
对于以命相搏的战局,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高天乔气沉丹田,被砍中的右手鲜血淋漓,却是将刀刃牢牢抓住向自己身前猛的一拉。待王二重心不稳向他倒来的时候左掌顺势向前拍出,直印在他胸口!
厚劲的掌力霎那间倾泻,积攒十成十的杀意喷薄而出。王二周身巨震,被这一掌打的凌空飞起,摔落到幽暗的树丛中去了。但那王二狡猾至极,被一掌拍中胸口的同时灌输内力将弯刀一送,硬生生将高天乔右手手指齐根斩断!
被这人伤到,总要讨些什么回去。
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是树干撞到重物被拦腰折断的动静。
行珂立马翻身跃起,去检查高天乔的伤势。“小少爷,我方才仓促出手,功力只发挥了不到六成。那贼人想必只是略有损伤,不到半刻钟就能调理过来。”高天乔语气中带着一丝察觉不到的焦急。
“那、那我们趁现在……”“没时间了。”高天乔打断他。“就算我们趁现在逃走,不多时这两人就会追上来将我们截杀。”行珂扯下袖子,紧紧裹住高天乔断手,斩钉截铁道:“那就合力打赢他们!”
高天乔静静看着他。
行珂衣衫上沾满了泥土、枯枝,胸口处还有一大摊殷红,正借着月光费力地寻找地上的断指。血水、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他脸上滚落,他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我听宫中御医说,人身体部位损伤,若是立马寻了接上,还是有希望能接活的。”少年身躯称不上伟岸,刚刚抽条的柳枝一样又柔软、又坚韧。只不过那身上纵横的伤痕触目惊心,高天乔长叹一声。
多好的孩子啊。
他本应无忧无虑地过他闲散安稳的王爷日子,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或是寒窗苦读,得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讨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幸福快乐地度过这一生。而不是滚落在尘埃里,叫几个江湖散人把性命捏在手上。
“珂儿。”高天乔兀地开口。行珂一愣,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惨白的月光下,高天乔拉住行珂的手,连同他刚寻回的断指一起牢牢握住,紧到仿佛会攥出血一般。
“你信我吗?”高天乔问。
听了这话,行珂第一反应便是连连点头:“我当然信高叔!”高天乔对他,与其说是仆从,更像是一位长辈、一位老师、一盏明灯。
“那好。你去将你那佩剑拿给我。”高天乔原地盘腿打坐,单手掐诀置于膝盖,静静调息回复内力。行珂连忙循着记忆中须臾的落点将宝剑找回,放在高天乔身侧。
“你能做的还有一件事……”高天乔沉声,惊雷一般在行珂耳旁炸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