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几万里》刘北折

10、决明

　　“……他们拼死抵抗，还是叫追击者杀了大半。就在他们绝望之际……你出现了。”那女子身形纤细但挺拔，静静站在那里。
　　“你是其中一人？”高天乔仔细回想，尘封的记忆开始松动，模模糊糊的露出一点儿过往的影子。
　　那年他未入宫，江湖上还有着那么一个神秘刀客的传说。具体的情形他已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那日他骑马观花游赏风景，行至途中却看见满地的断肢残臂，几个江湖大盗正哈哈大笑着砍杀一群家丁打扮的老弱妇孺。他一时看不过去，出手打伤几人，放走了那群家丁，没想到今日这个女子竟是那群人其中的一个。
　　“我天生早慧，那年虽然年幼，但已经能记得事了。”她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当时在管家怀中清清楚楚看得你的刀法和招式，和今日一模一样。”
　　高天乔讶然。
　　幼时看到过的武功招式能记到至今未忘，再加上她刚刚传音入耳的本事，想来这女子武功能为也不低。想到这里，高天乔心下一动。
　　若是将这人拉入战局，倒是极有可能绝境翻盘！
　　“姑娘过目不忘，本事令人佩服。”高天乔脸色苍白，微微一笑:“但是眼下大敌当前，想要叙旧还是等斩下贼人脑袋后再慢慢说。”
　　王二面色阴沉。原本再差一步就能让这老头命丧刀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而且听这两人对话似是旧识，有很大概率会联手对付他。眼下情况不甚乐观。他很快得出结论。
　　“老东西，打不过就要躲在女人背后？真是好本事！”王二开口，他意图探探这女子深浅，故意激她:“小女娃，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刀剑无眼，小心伤了性命！”
　　那女子置若罔闻，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王二见她无动于衷，既不进，也不退，直愣愣的钉在原地，一副铁了心要横插一杠的样子，心下恼怒，不由得露出狠戾的面色:“我可是替京城里的大人物办事！小女娃，莫非你想和皇室为敌？”他搬出幕后之人身份，想要那女子知难而退。
　　果然是皇室中人。高天乔暗想，此次出行如此顺利，真的只是因为两个皇子的请求就通过的吗？
　　那女子听了这话，身形微微一动。王二见她动作，以为是刚才的恐吓起到了作用，正欲乘胜追击，但是下一秒却僵在原地。
　　以那女子为圆心，四周瞬时间爆发出凌冽的杀意！
　　“我平生……最恨皇室之人。”她转过身，双目寒芒衬得脸上的傩面仿佛活过来了:“尤其是皇室的走狗。”
　　王二登时寒毛倒竖。那女子并未出招，也没有亮兵器，但是她身边无形的杀意好像凝成刀剑围绕在四周。真正的高手，手中无剑胜似有剑，摘叶飞花便能杀人。王二自知现在伤势不能久战，如果再对上这女子，恐怕情势相当凶险。
　　权衡再三，他决定抽身。
　　双眼紧盯面前二人，王二弯刀横架在胸前，一步步后退。很快，他的身形就隐藏到茂密树丛的阴影中去了。只听得一声呼哨，是在和同伴传了暗号，王二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下次见面，我定取你性命！”树丛中一阵响动，紧接着就恢复了寂静。
　　暂时解除了危机，高天乔感觉力气突然就被抽空了。失了五指的右手再也握不住剑，须臾当啷的一声坠落地面，他连连后退，撑着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慢慢滑坐在地。勉强撑开双眼，他面色惨白:“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只是这份恩情……我若是有命，定当报答。”
　　那女子走到他对面两三步的位置停下了:“你昔日救我一命，我今日还你一命。这算是两清，不需要你回报什么。”仔细瞧了瞧他，那双眼依旧淡淡的:“你身受重伤，但是伤口不深，肠子也没有绞断，肚子我能替你缝上，但是那手指……怕是无能为力了。”离得近了，高天乔突然闻到一股荷花的花香，那味道清清冷冷，倒是安抚了他突突直跳的心脏，就连伤痛都减轻了些。
　　高天乔苦笑一声:“无妨。我年轻时做过不少行侠仗义之事，救了不少人，但也得罪了不少人，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应当。今天运气好，遇到的是姑娘；可能哪天运气不好，遇到的就是索命的仇人了。”他自知欠的债迟早要还的道理，只是还是放心不下年少的行珂。
　　“老高！”从远处传来蒋勤的声音:“那婆娘打着打着突然跑了！你那边怎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暗处窜出来一个人影。“他们莫不是怕了……你是谁？”他看到那傩面女子，突然紧张起来。
　　蒋勤刚才在那女子手下奋力支撑，打的难舍难分，一时谁都占不到便宜。突然听得一声呼哨，那女子虽面色不甘，但还是身形一闪，扔下他离开了。
　　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总算是暂时脱离了险境。顾不上身上的伤势，蒋勤转身就要去查看高天乔的情况。刚走到能看清对面情形的距离，就看到他瘫软在地，旁边有个头戴恐怖面具的可疑人影。他心下一惊，举刀就想攻过来，内心不由叫苦连连:才出龙潭，又入虎穴，这番车轮战下来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好在高天乔听到他声音，及时喊住了:“住手！这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蒋勤一愣:“救命恩人？”动作倒是停了。高天乔周身剧痛，没有多余的力气向他慢慢道来，只粗略的把事情经过说给他听。
　　蒋勤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那女子:“你是他旧识？那为何要蒙头遮面的？”他这般无礼，那女子也没和他计较。倒不如说，毫不关心。
　　她低头帮高天乔清理肚子上的伤口，手法相当粗犷。再用随身携带的桑皮线横七竖八的缝上了，疼的高天乔面色惨白，冷汗涔涔，那场面不像救命，倒像在受刑。没一会儿，她起身拍拍沾上的枯枝和尘土:“好了。”
　　高天乔气若游丝。伤口虽然被那女子缝的惨不忍睹，但上了药后血倒是止住了。
　　“啧啧。”蒋勤在不远处打坐，听见这边治疗结束，走过来瞧了瞧，不由得庆幸自己刚才选择自行疗伤。那女子语气带有了一丝抱歉:“若是我那会医的朋友在这就好了。我只是略通医理，学艺不精，手法未免粗糙了些，见谅。”
　　这个时候天边蒙蒙的泛了白，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到山林里。高天乔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多谢女侠相助，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得尽快动身了。”他还挂念着不知去向的行珂。
　　那女子见他们急着要走，点点头:“嗯，我也该离开了。”
　　高天乔郑重向她一礼:“不知姑娘尊姓大名，这份恩情我们日后定当回报。”“不必。”那女子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就叫我……决明吧。”她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蒋勤寻了那马车和老马过来。他到底是年轻些，伤势不重，已经能活动自如了。“老高，我们得快走了。”他看起来忧心忡忡:“不知那两个贼人还会不会继续追来，我们要尽快和公子汇合。”高天乔点点头。
　　他们匆匆和那女子道了别，驾车往洛州奔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那女子才伸手把脸上傩面摘下。面具的下的脸孔清冷脱俗，眉目如画，只是额角的位置一片不小的暗红伤疤，像是被什么烫伤了一样。若是有人在场瞧见她容貌，都会暗暗替她惋惜。她嗅了嗅空气中泥土的气息，喃喃自语:“这天……要下雨了。”
　　她静静的站着看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