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天》李七月

2、Chapter2

　　WRC世界拉力锦标赛2013赛季，蒙特卡洛分站。

　　“5、4、3……”

　　车身匍匐在出发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引擎声早已震得人耳膜发麻，唯有屏幕上的倒计时才勉强镇得住它。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不等指令员的旗杆落下，车子如离弦之箭，顷刻间一个拐弯消失不见，只留车尾扬起的一阵黄沙。

　　恶劣的天气根本压不过现场的氛围，围栏外的音浪一阵高过一阵，拼命一般诠释不疯魔不成魔。

　　作为顶尖赛事之一的蒙特卡洛拉力赛，尤以复合赛段而出名，泥路，积雪路，砂石路，柏油路交替出现，再加上变化莫测的天气，极其考验赛车手以及赛车的适应能力。即使一个微小的判断失误都极有可能造成车毁人亡。

　　但即便如此，这项赛事还是吸引了无数顶尖的车队，无数多的辉煌与落寞都发生在这里。

　　每隔五分钟就有一辆车发车，一路上他们看不到其他车手，只能力争把握好每一秒，只有到最后，赛车驶过终点的那一刻才知道输赢。

　　周樾所属的RG车队排在第23位出发，这是他和李惟搭档参加的第一次世界级别的大赛，这一年他们都是22岁，但是都已成为顶尖车队的新生力量。

　　蒙特卡洛是他们迈向世界的第一步。

　　待到他们出发时，天空已经飘起来小雨，这无疑加大了赛事的难度与危险系数。雨势越来雨大，已经有车队出于安全考虑而退赛。

　　周樾与李惟各自转头，视线交汇那一瞬间，搭档多次的默契碰撞而出：

　　宁愿在路上翻车，也不愿在出发时退出。

　　“3、2、1……”

　　火红的车身瞬间启动，消失在雨里。

　　起初，并没有太多人关注到这支来自东方的车队，随着实时转播的镜头，越来越多的车队因打滑退赛，越来越多的车队因操作不当撞车，RG车队逐渐展现出黑马车队的潜力，每一次过弯，李惟和周樾都配合得十分完美，并且在前面车队栽过跟头的地方，他们全部处理得当。

　　天气好像对他们没有影响，反而像是在成全了他们。

　　最后，他们以第三的排名结束了第一天的比赛。

　　在接下来三天的赛程当中，越战越勇，以两个第一、一个第二结束比赛。最后以总成绩领先第二名54秒的成绩，拿下蒙特卡洛的冠军。

　　站在颁奖台上，周樾和李惟高举奖杯，周围是世界各地的球迷和媒体，显然大家对黑马冠军有着超高的关注度。漫天的金纸雨从天而落，他们笑得极灿烂，背靠着一人开一瓶香槟酒，用力的摇晃，然后等气泡从瓶口喷涌而出。

　　此后两年间，这对天才赛车手和王牌领航员组成的搭档，大杀四方，几乎拿遍国内外所有大奖，以破竹之势成长为世界顶尖的赛车手和领航员。

　　直到2015年，RG车队宣布解散。

　　**

　　一根烟燃尽，周樾下床拉开窗帘。

　　光线瞬间占据整个房间，他抓了身衣服走进浴室，洗漱完之后走去厨房接了杯水喝，随后捞过桌上车钥匙出门。

　　周樾没开导航，他凭着记忆往城南开去。

　　城南这边属于老城区，十几年前这块也是当时的城市中心地带，后来随着丰城规模逐渐扩大，学校和医院都建在北边相对平缓的区域，慢慢的，丰城发展的重心也往北边移，到最后，城南这边政府的投资也就少了，所以现在住在这边的大多都是些外来务工人口。

　　周樾开进一家汽车修理站，没多大规模，跟队里的没法比。门口竖着一块木牌子，上面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写着“汽车修理”四个大字，破破败败。

　　周樾下车走进店里，屋里到处都充斥着机油味，黑乎乎一片，角落堆着轮胎，被整齐码放着，旁边还有些汽车配件，虽然零散，但是也被分门别类摆放好，靠近门口的地方摆了一条竹摇椅。

　　店里没有人，周樾站定等了一小会还是没有人。他轻车熟路从旁边厅屋穿过进入后院，后院不大，但是比起前院干净不少，墙角摆满了花，最外面那一簇迎春花开得正盛。

　　周樾看得入了神，没注意有人走过来。

　　“回来了啊。”说话的人约莫五十来岁，穿件小薄袄，右手边的红色塑料桶里提了大半桶水。

　　“钟叔，我来帮您。”周樾迎上去，接过水桶。

　　“还没吃饭吧，让你婶给你煮碗面。”

　　周樾提着水桶跟在后面，没吱声。

　　花园后面是一个羊圈，里边养了两只羊，钟叔很是宝贝，一日三餐顿顿不落都给照料好，天冷了惦记着放点稻草，天热了得点蚊香驱蚊，提的这桶水就是怕渴着这俩祖宗。

　　周樾也不讲究那么多，提着水就往里头走，将水全部倒进水槽。动作干净利索，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次干这活。

　　他今天穿的挺简单，但是毕竟身材摆那，就是拿块抹布裹上也穿的出一种气质。但是穿着这么有气质的一套就在羊圈里进进出出，任谁看了都得缓缓。

　　梁颂萓觉得这个跟开法拉利运大白菜的那种土味视频有得一比。

　　她还没缓过神呢，钟叔先看见她了，“小颂啊，又来给你婶送药啊，吃过饭了吗”？

　　“没呢，钟叔，这不来蹭饭来了吗。”梁颂萓伸过手扶人。

　　钟叔佯装敲她头：“都说了不用你送，你那小电动你又骑不好，万一磕着碰着倒好啦？”

　　梁颂萓像做坏事被点名的小孩，先是摸摸鼻头，再是摸摸耳朵，然后快速瞄了一眼斜后方，小声说：“没，我……我今天是打车过来的嘛，钟叔。”

　　这一串小动作可是实打实都落进周樾的眼里，他突然很想捉弄她看她出糗。他意识到自己冒出这种念头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钟叔听罢也没再追究：“那让你婶给你俩下碗面。”

　　“行啊，我就喜欢钟婶下的面，上回那个辣椒油还有没，我想要多加点，可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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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樾根本没缓过来，这女人，她又是怎么找到这的？

　　**

　　两碗素面，一碗盖个荷包蛋，简简单单。

　　钟婶去帮钟叔浇花，客厅就他们两个。

　　没有话题，有点尴尬，但是梁颂萓还是硬着头皮介绍自己，“你好，我叫梁颂萓，歌颂的颂，萓是草字头加个宜人的宜”。

　　那一瞬间，周樾有点恍惚，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一般，像昨天与今天混为一谈。

　　“周樾”。

　　沉默一阵之后，他还是开口，带着一丝不爽。

　　梁颂萓此刻也有一万个疑惑，疑惑为什么大名鼎鼎的赛车手会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跟她面对面坐着吃一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素面。

　　但出于礼仪，她还是要克制住，只能绞尽脑汁想话题。

　　她往碗里加辣椒油，小木勺子一勺勺往碗里送，清白的面汤瞬间浮起一层红油。辣椒都在碗里堆成一座小山了，还没见她有停的意思。

　　周樾盯着她，又想笑了，“你是打算要把自己辣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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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不知道到说什么的时候，就会拼命的喝水、扣手以及……低头吃面。

　　梁颂萓顿时觉得，也不是非得找这个话题，可能把天聊死就是大佬的技能吧。

　　她没再自找不快，专心低头吃面。细长的木筷子灵活扫开辣椒面，沿碗边缘自下而上把碗底的面条捞起往上一挑，深红的辣椒面匀称裹满每根面条。

　　像是对待一件木雕艺术品一般，认真雕刻，仔细打磨，直到作品成型。周樾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面吃得这么认真。

　　他下意识放慢速度，最后干脆停下来看她吃，但坐在对面的女人好像丝毫感知不到，仍旧小口小口的吸着面条，鼻尖冒出一层薄汗。不知道为什么，周樾想起羊圈里那两只小羊喝水的样子。

　　有点意思。

　　周樾吃完最后一口面条，把筷子搁下。

　　梁颂萓见他已经吃完，自然是有点着急。她本身吃饭就吃得慢，家里长辈不是没讲过，嫌弃她跟吃猫食一样，一大家子一起上桌吃饭，人家早吃完下桌玩去了，就她一个人回回留到最后。

　　起初，梁颂萓还只是在大人的催促下，抓紧扒两口就下桌，后来长大了要面子，宁可吃不饱饿肚子也不留到最后一个，渐渐就形成习惯了。

　　钟婶人实在，面下得足，回回都堆成小山，又不好浪费了，平时反正是她一个人在吃，也没人管她吃多久，今天多一个人坐对面吃，到底还是不一样。

　　不好意思落后太久，梁颂萓加快了速度。

　　钟叔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刚刚在马路边买的几个小橘子，往摇椅上一搁，指着周樾的车子，转头问他：“你那车咋啦，被哪个小崽子刮了？”

　　话音刚落，“小崽子”一顿猛呛。

　　几乎是下意识的，周樾顺手递过桌上的纸巾，梁颂萓顾不得那么多，自然地接过，指尖触碰的那一刻，周樾又感受到熟悉的冰凉。

　　转瞬即逝，和昨天一样。

　　应该是辣椒面呛到嗓子里，梁颂萓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眼睛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兔子。

　　见她手里的纸用完，周樾给她递过餐巾纸盒，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语气欠欠的开口：“梁颂萓，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