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天》李七月

1、Chapter 1

　　丰城，四月。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四月初的南方小城，清明未至，寒意未退。

　　一路上没什么人，梁颂萓骑着小电驴拐了两个红绿灯，停在事先约定好的位置。

　　离一中校门隔一个路口，也是小商小贩的聚众地。那些“有幸”没被家长直接接走的学生，自然而然成为了这的潜在客户。

　　时间还早，梁颂萓骑着车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前。

　　巴掌大小的红薯一个个并排围在烤炉旁边，被炭火烤得直流蜜，光是看着就让人咽口水。梁颂萓挑了两个红薯，用袋子分装好，一个塞进挡风被的口袋里，一个握在手里左右轮替着暖手。

　　临近放学点，路上的车流显而易见的增多。梁颂萓只好尽可能的把小电驴往路边靠。

　　她站在路边掏出手机回复工作上的消息。去年过完年梁颂萓就留在老家没再去北城，北城的确是繁华，机遇多，但是她一个搞文字创作的，要的不止是机会，还有好的灵感与状态。

　　这两年她感觉自己写东西越来越吃力，外人看不出，但是每一次落笔前的迟疑，梁颂萓都清晰的记得。所以，她计划在老家待一顿时间，除开事先已经安排好的工作，她没再安排其他的。

　　梁颂萓不确定要多久，她的计划是一直到自己想清楚为什么写作为止。

　　这话说起来矫情，听起来更矫情，但是没办法，这的确是每个文字创作者要经历的坎儿。

　　陆续有穿一中校服的学生走过来，梁颂萓收起手机，踮脚张望，在一群人里找到了梁音。

　　她顺手把红薯挂在车把手上，发动车子想调个头。梁颂萓技术不怎么好的，再加上之前在北城，出门要么地铁要么打车，根本也用不着自己开，索性，驾驶证都快要过期了也没开过几回车。

　　人少的时候还好点，人一多她就容易慌。所以每回都是在这个路口等梁音。

　　但不知道是不是清明小长假的原因，今天来接学生的家长格外多。梁颂萓看着乌泱泱的人头，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她把着车头缓缓启动，见缝插针的找空档掉头。她左边是一个开面包车的大哥，梁颂萓瞥了一眼，发现他后头没跟车，于是双脚撑地，稍稍偏转车头，想等着面包车过去之后她再调头。

　　等开面包的大哥一过去，梁颂萓便把准机会变道掉头。直到掉完头，进入另一侧马路梁颂萓悬着的心才堪堪收起。

　　梁颂萓随着车流走走停停，挂在把手上的红薯也跟着晃来晃去。她想把车子停去路边，从反光镜里看了眼后边，发现没车，于是她收回视线，再次偏转车头，稍微给了一点油，就在拧油门那一下，后面突然蹿出来一辆电瓶车。

　　梁颂萓连人带车被带倒。整个车身连带着人一齐向左倒去，车把手紧紧贴着一辆全黑的奔驰GLC滑下，留下一道刮痕，梁颂萓当时慌急了，她没有处理事故的经验，可罪魁祸首早已经扬长而去。

　　她从地上爬起来，透过车窗看到驾驶室的男人正皱着眉头在接电话，一时间她也不好打扰，只能干巴巴等着，大约过了一分钟，车窗降下来。

　　梁颂萓这时才看清男人的面貌。剑眉星目，微微皱起的眉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就穿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留一头短碎发，干净又清爽。下意识给人一种不属于这座小城的感觉，让人挪不开眼。

　　过往的行人都投来注视的目光，有来看热闹的，也有被男人容貌吸引来的。

　　但梁颂萓只感到困惑，明明半年前，眼前这张脸还在北城各大地标显示屏上被轮番播放着，今天怎么就出现在这么个小破地方？

　　周樾盯着她出神的脸，觉得好笑。车都不要扶了呢，还记得捡起被压瘪的烤红薯，这是正常人该有的思维吗？这是被吓懵了吧？

　　他刚想开门下车，就看到女人像想起什么一样，触电似的弯腰从挡风被掏出一个红薯完好的烤红薯递给她。还没等他开口呢，她就率先开口：“这个红薯是热的，还烫手呢，你试试？”

　　这下该周樾懵了，他这是长了张爱吃红薯的脸？

　　他气笑了，舌头抵着腮帮，鼻子里冷哼一声。

　　梁颂萓这才想起自己的唐突。她之前有段时间迷恋赛车，看遍国内外所有关于赛车的纪录片和访谈，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知道了周樾。但那会他还不是片子的主角，他只是一个新人，偶尔被镜头扫到，留下那么一个两个镜头。但是梁颂萓就是从为数不多的镜头里感知到这个车手很特别，是天生就该捧奖杯的人。

　　她预感得很准。此后的几年里，周樾迅速崛起，像雨后春笋一般，势不可挡，拿遍国内外所有奖项，被许多人追捧，当然也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

　　后来，梁颂萓开始关注别的圈子，渐渐也就没再花什么时间去关注周樾，只记得后来某部纪录片花絮里，队友提过他有胃病，吃不得辣。

　　她见周樾没有伸手接的意思，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头，随即道：“你的胃，捂点热的应该会好受点”。

　　周樾一时间愣住了，刚刚接电话的时候，胃痛一阵接一阵，车上又没药，他拿右手抵了好一会才好点，车窗降下前还特意整理过表情，没想到还是被一个陌生人捕捉到了。

　　有点惊讶又有点奇怪的感觉。

　　周樾刚要开口，堵在后面的车主开始不耐烦，按的按喇叭，骂人的开始骂人。梁颂萓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便一把拉过他的手接过红薯。

　　女人的手有点冰凉，红薯又热热的，一下一上，周樾的手夹在中间，有点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但只一瞬，冰凉触感消失，只留温热。

　　梁颂萓边掏出手机，边道歉：“实在抱歉啊，刮花了您的车，您给我留一个联系电话可以吗，我会联系您的，您修车的钱我到时候一定赔给您。”

　　话说完，手机也递到了周樾面前。

　　这一口一个“您”叫得，让人不爽也只能憋着。

　　周樾扫了眼被堵住的车流，也没再说什么，接过手机留下一个号码，然后把手机还给梁颂萓。

　　梁颂萓顺势点了下绿色按键，不一会儿，她瞥见周樾手机屏幕亮起，才挂断电话。

　　屏幕一亮一暗，周樾明白了，这是担心他给假号呢，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吃亏的蠢女人。

　　梁颂萓再次道歉并表示一定会联系他。说完扶起倒地的小电驴，顺手把压扁的那个红薯挂在车把手上，又扶正头盔，这才给了点油门把车子往旁边挪。

　　周樾还是觉得好笑。莫名其妙被指派来接一个小屁孩，莫名其妙被刮了车，又莫名其妙被人递过来一个烤红薯，关键人还是一只小白兔，火都没开始撒呢，人又走了。

　　他顺手把红薯扔到副驾。虽然胃是暖点了，但……周樾心想，这破玩意到底谁在吃啊。

　　……

　　十分钟后，陈楠沉浸在赛车手舅舅终于来接自己放学的喜庆中，并感动于一上车就有热呼呼的红薯吃。

　　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不停，烦得很，周樾有点想把他踢下车。

　　但是陈楠觉得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以示感激：“舅舅，你有女朋友了吗？”

　　周樾没理他，隔了一会。

　　“陈楠。”周樾开口。

　　小孩正兴致颇高的吃着红薯，不明所以，“嗯？”

　　周樾拨动转向灯，而后缓慢将车驶入最左侧车道，然后用最冷漠的声音说：“你要是敢在我车上放屁，我保证你下车不要用脚的。”

　　陈楠几乎是下意识收紧双腿，双手恭恭敬敬捧着咬了一口的红薯，一路端坐到家。

　　**
　　晚上九点，周樾从姐姐周淼那里吃过饭，回到自己的住处。

　　车开到地库停好，走之前他特意看了下门上的划痕，倒是不深，但也得重新喷遍漆。

　　周樾推着行李箱往电梯走。

　　房子在23楼，周樾喜欢高楼层的房子，采光好也安静，他在北城的房子也买得高，但是奈何在这座小城，23楼已经算是高楼了。

　　房子一看就是周淼提前打扫过的，不然就他这么个回家的频率，屋里早就不知道积了多少层灰。

　　周樾倒是没什么，房子说白了对他来说就是个摆件。他所有的房子，户型简单，装修也简单，不像个家，倒像个落脚的酒店。

　　餐桌的花瓶里插有周淼买的花，白玫瑰加一点尤加利叶，不扎眼，但是好歹让空荡的房间有一点生机。

　　周樾摊开行李箱，从里边拿了身衣服，径直走向浴室。

　　他太累了，舟车劳顿，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从浴室出来，周樾关掉所有闹钟，将手机静音，扯过被子，蒙头就睡。

　　睁眼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他捞过床头的烟，点上，修长的指尖上立刻燃起一点猩红，忽明忽暗，像蛰伏在黑夜里的野兽，随时要开始厮杀的。

　　想起什么一样，周樾摸到手机，解锁之后，发现昨晚十点多有一通未接来电，那会他刚睡着没多久，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又有一通未接电话打入。

　　看来对方固执得很。

　　不知道为什么，周樾看着这个号码就想起她提着红薯干巴巴等他结束通话，降下玻璃的样子。

　　还是好笑。

　　周樾没有回拨电话。他打开微信，发现有新朋友申请加他为好友，微信名称就是两个大写的C。

　　他点进头像，这是一张实拍的照片，天空和荒原各占一半，而偏下居中的位置是裹着红色披风的梁颂萓，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镜头，眼神里却是人触不到的深意。

　　头像上的人，周樾昨天才见过，可是头像里的风景，周樾可是好久不见了。

　　蒙特卡洛，见证他第一个辉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