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的鸽子们》nonono

5、第五章 饭桌之上

　　陈梁舟很确定自己感受到的是食欲。
　　是极其浓烈的、几乎无法被外表做掩盖的、令人作呕的食欲。
　　她在父母吵架的那几年，经常性感受到的饥饿激发了她近乎异常的食欲。

　　她很熟悉那种眼神，因为熟悉，所以恶心，因为了解，所以憎恨。

　　她想吐了，原来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压抑下的呕吐欲又涌了上来。
　　接着，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她深藏于非人本能中愤怒的啸叫：恶心！快逃！以及，他们怎么敢——！

　　原本被腐蚀的情绪一下子开始翻涌了起来，就像被腐蚀的氧化银片又重新变得闪耀了起来。
　　那强烈的情感已经让她的心脏开始加速搏动，她能感觉到血管在大幅收缩与扩张，血液不断地奔涌。
　　少得可怜理智提醒她：会被发现的……停下吧。
　　可是，控制不住，根本无法控制，她想，她现在一定满脸通红。但是她没办法制止自己的本能，明明她是人类啊！

　　她僵硬地站着，又别开目光，一点点把头扭过去似是不好意思一般，讷讷说道：“好久不见，大伯伯，大伯母。两位堂哥好。”
　　她不敢看周遭，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奶奶有感应地看过来，意味深长地说：“哎呀，你们也好久没见了，是不是？给我们梁舟可激动坏了。这孩子真害羞，好了，开饭吧！”
　　抓着她的手像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拖拽着她到了餐桌前，按到长凳上。

　　随即紧挨着她坐下来，她感觉到奶奶皮肤上传来的温热，不由得想到了外婆。

　　但是不一样，奶奶看着更年轻，皮肤上却布满了老茧，皮肤的褶皱形成了阴影，好像又隐隐的黑点在其中蠕动。

　　奶奶凑得很近，她可以感受到她说话时带出来的气流。
　　一低头便是她咧开的黑洞洞的嘴，笑呵呵地说道：“吃菜啊，梁舟。怎么了，是不喜欢这边的口味吗？”

　　陈梁舟想要拉开距离，而长凳的长度并不允许她这么做。她的一举一动在这张饭桌上都变得格外明显。她安静下来，避开视线，手持筷子回答：“没有，就是有点够不着虾。”
　　“哦哦，要吃虾是吗？”大伯母挪动了一下盘子，将撑着白灼虾的那个瓷盘递了过来。陈梁舟伸出筷子夹了一只，道了声谢。

　　埋头在自己的碗里剥虾，她刚刚看到，那随着大伯母动作而微微露出的袖口里面，是像树根一样错节的羽管！
　　上面本该连接着的羽毛像是被什么东西暴力拔走了一样，徒留下断裂的羽管。

　　陈梁舟看见那羽管的一瞬间，心微微下坠了一下。

　　大伯母是来自C区的人。
　　她以为，她曾带着微末的希望以为，大伯母是人类。不只是陶家村，就连C区也有吗？她想，也是，毕竟父亲已经融入人类社会这么多年了，这些鸽子肯定在外面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体系。

　　回想起曾经大伯母在父亲去抽烟时和自己的闲聊。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递过来一袋花生，问道：“梁舟以后是要找什么工作啊？反正别像你大堂哥去做那什么主播，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但是赚得挺多。唉……真是搞不懂年轻人。”

　　“什么类型的主播啊？”
　　“各种杂七杂八的我看他都干一点。什么打打游戏，看看动漫，还有卖桃子，带点货。要我说干脆就去卖桃子得了，前面那些一看就不靠谱……”

　　卖桃子，又是桃子！陈梁舟已经恨上这种水果了。只是主播的话，该不会那只鸽子，是大堂哥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陈梁舟感觉耳后皮肤发紧，继续默不作声地剥虾，她倒是不担心饭菜有问题，眼下鸽子除了对她展现出食欲以外，其他的食谱和人类是一样的。

　　她吃了一口芹菜炒鱿鱼，继续想：当什么主播，观众就只有鸽子的主播吗？说起来我爸的手机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外面……
　　说起来，这些鸽子为什么还卖桃子，不应该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吗？
　　而且桃子，她已经听到这个词好多回了。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好像所有东西都围绕着桃子，是巧合还是……
　　还有那些明明长在地下却异常茂盛的桃树，高大得超乎她以往对桃树的认知。

　　他们需要桃子还是……桃树林里可能有什么东西？陈梁舟没有从她的本能那里感受到任何对于桃子的偏爱，那么就是后者。
　　桃树林本身藏着一些什么……这暂时对她的逃跑计划没有影响，陈梁舟并不在意。

　　这顿饭表面上其实吃得相当欢乐平和。
　　鸽子们即使感觉到了她的戒备，也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就像是寻常人家一样温馨和睦。
　　吃完饭后，陈梁舟坐在长凳上一边摩拭着一个桃子，那是端上来的饭后水果；一边瞟着远处茂密的桃树林和周围的农村土路。

　　她把桃子在衣服上滚了滚，去除了绒毛，刚想拨开皮咬一口，凑近了桃子，才闻到里面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鸽子味。
　　不是那种常规意义上的鸟味，而是那种人脸鸽子的味道。
　　事实上，她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但是就像生来就有的本领一样，她一下子就知道，那是鸽子味。
　　不是某只特定的鸽子，而是更深层的，在鸽子们尚未出生时，所散发的那种，这个族群本身的、黏腻的带着土腥气的甜味。

　　硬要说的话，在陈梁舟看来，这不是一颗桃子，这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简直就像是小鸽子出生之后带出来的胎里的羊水味。

　　她不知道人类的分娩是什么味道，但是在气味分子被大脑解析的一刹那，她就看到了、不、准确来说是感知到了这样一副画面：无数的浅绿色的卵密密麻麻地从桃树根一直排到了桃树枝上，树根上的卵壳不断地变薄，破开了一个小口，流出来一只像是被黄绿色脓液包裹着一样的赤裸鸽子，还没长出羽毛，近乎透明的鸡皮下是不断搏动的蓝色心脏和内脏。
　　而那些已经废弃的卵壳随意地摆放在一边，黄绿色的脓液近乎涂满了整颗桃树，渗进了泥土里，滋养着树。高大的桃树林遮挡着人造光，密密麻麻的卵得以在阴暗的角落里被滋养，而枝杈处停着一只巨大的白色鸽子，淡绿色的卵随着他的耸动不断从尾部排出来。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发紫的喙动了动，黄澄澄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大统领。

　　是真的，这幅画面是真的，就是被他们藏在桃树林里的东西。陈梁舟的基因这样告诉她。那是卵巢，是他们种族繁衍的巢穴。

　　她又眨了一下眼，看着手里那颗桃子，身为人类的嗅觉告诉她，这颗桃子拥有着极高的品质，散发着清爽甜美的气味，不管放在哪个市场上都会大卖；而鸽子的那一部分则告诉她这颗桃子就是那黄绿色脓液所浓缩凝结而成的精华，散发出源源不断的腥气。

　　她是混血，她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就像是看一个立体的方块，你知道它的二维平面图，也能清楚地理解它三维的样子一样。
　　同样，非人的基因也提醒她避免摄入这种黄绿色的粘液，否则，会发生她无法逆转的恐怖结果。

　　她若无其事地放下了那颗桃子，看了眼周围，无人在意，陈梁舟略微松了口气，看来吃桃子不是必选项。

　　但是她突然想到，如果这个不是必选项，那么必然有其他的东西在等着她。
　　她想停止这个念头，但是过快的思维已经帮她找到了答案，父亲说，去见一见大统领。

　　也就是说，接下来她会去那片桃林深处的卵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