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迟》不如醉月

1、001

　　盛夏。

　　风掠过水面携来凉意，一道纤瘦背影独坐长椅，枯叶顽劣落她头上。

　　朝城由南河分隔。
　　对面东城发展繁华，几座高楼大厦伫立后艳红太阳徐徐升高，空气中温度逐渐升起暖意。

　　佟禾猛得激灵。
　　瘫坐许久，手指因无法抗拒而微微抽动，目光发直盯向对岸。

　　她起身，略过三五人群，目标明确往水里去。
　　扑通——
　　旁边老年音乐班声戛然而止。

　　随后众人呼叫，被晨跑路过的成年人拎后领，拽上岸。
　　谴责、抱怨、教育。
　　“现在年轻人真的不听话，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小丫头，你遇见什么事过不去哦？这个水落下去是真的救不回来。”

　　群众围聚，衣服湿黏在身。
　　佟禾茫然四顾，八卦好奇，皱眉看戏。
　　甚者手中一手馒头豆浆，一手拿手机录制。

　　佟禾回过神来，窘迫尴尬烧得她面目绯红。爬起逃离，躲向公厕，撞上一个人。

　　抬头，少年惊愕打量的目光。
　　双方有短暂的停顿。

　　他肩上衣服被自己拖累，湿了一片，要死不死肩上还黏一团泥土。
　　佟禾从泥泞爬起来，身上难免有腐朽的味道。

　　“对、对不起。”她磕磕巴巴道歉，冲进了厕所，躲进隔间心跳如雷。
　　佟禾用掌心一遍一遍地磋，衣服再怎么拧，也不会立刻干净。直到指腹起褶，她将衣服里外前后翻转穿，再次走出公厕。

　　没想到，方才被撞的少年仍站在门口，见她出来，递来衣服，“用这个挡一挡。”
　　清朗阳光的声音，令佟禾猝不及防，恍然目光充满戒备。她摇头，垂头往家方向去。

　　少年追上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往她怀里塞，“别有负担，我又不让你还，回家你想扔就扔。”

　　掌心的布料柔软，带着暖意，触碰的地方热烘烘。
　　心上被某股情绪撷住。

　　“谢、谢谢。”佟禾声音细若蚊吟，将浅红格纹衬衫拢在身上。
　　“再见。”他潇洒回应。

　　许是被人拦住，说了几句话，佟禾心里兵荒马乱的世界逐渐归于安静。

　　左右看，清晨散步晨跑的人们，并未将自己当回事。
　　佟禾建立起小小安全感，尽管如此，她走得匆快，一路上弯腰低头，试图将自己存在从世界抹去。
　　一路，鼻息嗅到衣服上浅淡味道，阳光附着的暖意，而后有点苦涩，像中药。

　　佟禾背着书包，准备去东城图书馆。
　　正坐在玄关处换鞋，同下班回来的爸妈打个照面。

　　“爸，妈。”
　　佟父佟母欣慰自己的女儿乖巧懂事，免不了再叮嘱。“乖女，要认真学习，争取开学考上尖子班。”

　　“你看，爸妈忙到现在，这么辛苦工作都是为了你，你要懂事。知道吧？”

　　翻来覆去的劝学话，佟禾不敢反驳。
　　佟爸扔掉鞋子往沙发一坐，疲惫又啰唆。

　　顿时，佟禾打扫一上午的客厅，充满闷臭气味。
　　佟妈则顺手把丈夫的鞋子摆正。她佝偻的背，身上附带的油烟味令佟禾的眼肺开始做疼。

　　佟禾正拿衣架上的衣服。想了想，还是脱掉鞋子去厨房，倒了两杯水给父母，

　　“好孩子。”佟妈欣慰，在一旁提醒她，“乖女啊，把背挺直，驼背多难看呀。”

　　父母挑剔的目光投来。
　　佟禾脊背僵硬，脸上表情凝滞，在他们审视下，把双肩往后挪了挪。

　　“女孩子，做事要大大方方。”
　　佟父今日与同事喝酒，借着酒劲，在家格外爱训人。

　　见佟禾畏缩的样子，不由皱眉，“都十几岁的人了，见到人要主动打招呼，别整天一副小气样。”

　　佟禾点头。
　　短短相处三分钟，直到他们挑剔完，门在身后合上一瞬，佟禾站在楼道，深吸一口气，清爽无味且不聒噪。
　　。

　　图书馆年初落成，五层楼坐落东城郊。
　　环境干净整洁，大部分书籍并未从老城搬来，人文社科类书架，空了大半。

　　佟禾直找角落位置，拿出借来的高中课本解析和书卷。
　　占据小小方桌，暑热透过玻璃，照在胳膊上些许刺痛。

　　四周飘来淡淡清冽香味，抚平佟禾被题目折磨得焦燥。
　　同性相吸，佟禾目光落在眼前身穿蓝白裙子的女生，长发乌黑齐腰，卷度恰到好处。
　　俏皮又漂亮。

　　同龄人间的羡慕在此时浮起。

　　笔尖点在题目，女孩玩手机笑声扰人。隔壁已有人不满，终于有人提示他两打扰周围。

　　少年对四周连连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态度谦逊，女孩取下耳机，垂首也知道不妥，众人因此作罢。

　　期间，女孩离开座位，佟禾盯着前面人的后背，利落短发，一截脖子上带着红绳，白色T恤，映着瘦削的一截肩胛骨。

　　男生比女生还瘦，那不是风更容易吹走他？
　　忽然，他转身。

　　视线即将对视前一秒，佟禾忙低头，由于动作过于明显，稿纸上杂乱墨点是她的罪证。

　　佟禾心跳如雷，仿佛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
　　好在，男生转了回去。

　　前方女生说：“同学，我们忘记带草稿本，能不能借你两张纸？”

　　佟禾不敢抬头，找了两张递过去。
　　“谢谢。”女孩声音很清甜。

　　佟禾怯怯地摇了摇手。
　　“你也高中生？”女孩轻声惊讶，索性转过身来和佟禾说起悄悄话，“我跟他也在学习高中知识，太难了。你高一的呀？”

　　佟禾不答，不动声色将桌上的课本和资料摆叠起来。

　　拒绝意味明显。
　　漂亮女孩察觉，不再继续搭讪，转过身闷闷不乐。

　　临近饭店，自习室不断有人离去。
　　佟禾早已将午饭——两个馒头吃完，正趴在桌上休息。
　　目光看向图书馆外面，两圈的绿植之间，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瘦削的少年单肩背着灰色书包，步履稳快得走过小路。

　　斑驳阳光，随着少年往前行走，稀碎金光时不时点缀在瘦削的肩上。
　　佟禾走神，瞧着石子路，不断有人踩过。

　　自习室外，有一块空地，阳光暴晒。正午时分，没有人会主动制造痛苦。

　　唯独佟禾，小腹实在痛，浑身酸软无力。
　　痛经，实在是每月固定固时要她生不如死。
　　佟禾坐在地上，热气源源不断升华。佟禾不知自己满头大汗。太阳晒得她不知黑白。

　　模模糊糊手表震动，佟禾恍若睡了两三个小时。小腹终从世纪大战归于平静，佟禾回到平和现实，尚来不及适应灼热日光，身边有一道人影。

　　突然的凉意如同刚从冰柜出来的可乐汽水，瓶罐冒着冰甜。

　　少年眼神略微疑惑，“送你去医院？”
　　“不用。”佟禾怯声，身上终于有热意，站起身想往室内去。

　　想到室内凉风很足，佟禾挪到阴凉点的位置。
　　他跟过来，坐在她旁边。

　　佟禾机械般侧首，视线瞟他一眼，他恍若自己不存在，手中拿着巴掌大的单词随记。

　　就这样？他跟过来就不走了？
　　佟禾新奇，还没见过这样的人，也许他是好心，怕自己想不开中暑自残。

　　佟禾小坐一会儿，正要起身。
　　身边人先被一道声音叫走。

　　“詹成蹊！”

　　沈恬恬终于找到他，脸上有些怒意，越过他瞧见身后的佟禾，“你刚跟她说话？”

　　由于之前佟禾不搭理她，沈恬恬已经记仇，也不待见这闷人。

　　詹成蹊道：“没有，空调吹得头冷，站外面缓缓。”

　　“好吧，”沈恬恬心情转晴，挽住他胳膊撒娇，“咱们不做作业了，去电玩城吧！”

　　詹成蹊道：“入学考试没几天，等考完再去吧。”

　　应付这位公主病小姐，他转过身，方才的地方空无一人，自习室某个角落，某人伏案，透过背影都看得出十分勤奋。

　　“哎呀，就玩两小时。这两小时又学不了什么，但会让我开心，成蹊咱们去嘛。”
　　“姑父姑母会查你作业，到时候你别哭。”詹成蹊并非威胁她，而是告知。
　　“诶呀，”沈恬恬热情被打击，仍旧不死心，“那晚一个小时？”
　　两人携伴离去，佟禾转了转手中笔，这次失手，笔芯划到手背，留下黑色印记。

　　两人离去，课本占置位置，许久不回来。
　　直到有管理员来要把两人东西收走。

　　“姐姐，那是我的东西。”佟禾小跑着上前，阻止管理员收拾。
　　管理员看了看她跑来的位置。佟禾被抓包，“那个………我朋友马上就回来。”
　　管理员道：“好吧，十分钟后再没人，我可就要收起来放在闲置区了。”
　　佟禾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直到闭馆，佟禾没见他们回来。起身将他们的东西放在闲置区。

　　而后，直到暑假结束，佟禾也未见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