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爱到大雪满刀弓》唐陈宴

3、第 3 章

　　她会满意的搭档？
　　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一副恹恹的表情的少女闻言终于有些提起兴趣，她撩起眼皮，看了眼镜子里的男人。
　　陈洛加一身月白色唐装，上绣低调奢华的暗纹，在灯光下忽隐忽现、波光粼粼宛如传说中人鱼尾巴上的鳞片。这人留着及腰长发，乌黑润泽，看似公子如玉，可檀弥太知道他无害的外表下是怎样一颗黑透了的心。细长苍白夹着一根细烟的手背上纹着一道暗红的符咒，给他蒙上一层神秘诡异的氛围。

　　毕业于国内顶尖美术学府，本科读完后没有像大多数家里有钱的艺术生一样出国深造，而是转头开起了汉服品牌，并且很快就凭借独树一帜的风格吸引了大批忠实粉丝，成为行业翘楚。
　　他就像是电影小说里醉心艺术的疯子，眼里心里都只有他那一堆又一堆的服装手稿，檀弥怀疑，如果不是现实不允许，这家伙绝对有成为恐怖片反派boss的潜质。

　　她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了。
　　今年冬天的新品里陈大设计师首次设计了一套双人汉服，一男一女。据说是这怪胎有天晚上做梦，梦到他正身处一个名叫西漠的宗教国家，这里糅杂东方的神秘和西方的华丽。西漠的统治者终年戴着银白面具，身姿高挺而瘦削。据说他身患重病，时日无多。然而他却亲眼见证这个孱弱却无畏的王是如何拖着残败的身体在风雨飘摇里庇佑他的子民，南征北战，以铁血手腕捍卫脚下寸寸国土。
　　后来一日，有异世之人从漫天黄沙里走出，时值疫病肆虐，百姓死于病痛折磨，她行医施药，叫无数将死之人重获新生，很快“神女”之名传播天下，进而被带入王庭，为时日无多的王医治。
　　据陈洛加说，神女是治好了王的，可惜几年后她突然毫无征兆地病倒，并在短短几日内离世。
　　而王，也因沉重打击而旧疾复发，最终不治身亡，时年三十。
　　本就内忧外患治理破碎的西漠，因着继承者的昏庸和邻国雄主的崛起，最终湮灭于浩荡无际的历史长河里，史书无名。

　　那天是凌晨，檀弥难得没有失眠，沾枕即睡。谁料没睡多久，就被电话吵醒，一个接一个不停，大有一副她敢不接对方就敢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她一脸怨气地下床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手机，以为什么大事，结果就是听这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梦。

　　“梦？你不应该去找解梦的吗？”
　　“我只需要一个备忘录确保我不会忘记。”
　　“（中指）......”

　　好歹是给她发钱的金主爸爸，故事终于讲完后檀弥还是很给面子地拍手鼓掌。虽然她全程半梦半醒，有一下没一下也好歹磕磕绊绊听完了全程。
　　毫无感情地赞叹，哇！好玛丽苏好没有新意的故事啊，你这样的我能写十几个不带重样的，而且全被编辑打回的那种，你要听吗？

　　陈洛加骂她这个俗人不懂浪漫，还说只有亲眼见证，才能懂西漠国君与生俱来的那份来自灵魂的震撼和压迫——温柔而坚韧，强大而悲悯。
　　檀弥不置可否，她一针见血地问出关键性现实问题：那你找得到人来演你心中的无双国君吗？

　　那头刚刚还一脸激动的大天才突然不作声了。
　　檀弥于是又问，那人和我的气质会搭吗？别到时候又被说生硬违和没有一点cp感。她指的是上一次的那套双人照。
　　陈洛加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那日之后，檀弥以为他会就此放弃，专心去设计其他的单人服装。没想到，在她都快要忘记这件事的关头，陈洛加却突然给了她这么一个大惊喜或者说大惊吓也可以。
　　该说不说的感叹一句这人的执拗认真。

　　檀弥视线朝四周转了一圈，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搜寻未果。转头，仰起下巴盯着背后的长发男人，问：“所以，人呢？”
　　他冷笑一声：“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游手好闲？我小叔可是大忙人，过会儿开完会来，我们先拍那套世家谋士。“

　　檀弥真觉得自己有点发烧了，脑子现在混沌得像一团浆糊，她干瞪着眼发了几秒呆，才终于想起这“世家谋士”是哪套衣服，化妆师此时也恰好拎着工具推门进来，陈洛加侧身，给她让出位置。

　　聚光灯下，白色背景板前。
　　少女一身浅黄色明制汉服，花纹极繁而华丽，配以白狐大氅，头发扎起满头珠翠，唇色嫣红，端庄矜贵。白而纤细的皓腕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半截，戴着上好的玉镯，其上那双修长苍白的手里则握着一卷古籍。她坐在左侧檀木椅上，忽而抬眸朝镜头望来，眼神冷漠凌厉，高高在上俯视一切众生。
　　看似与世无争的深闺大小姐，实则背后搅动满京风云。
　　得之可得天下。
　　这，就是陈洛加要的感觉。

　　拍摄任务进展得很顺利，这一套已经可以收工了。他抬腕看看时间，算起来，那人也该来了。
　　檀弥慢悠悠走到他身前，张开手臂，转了一圈，裙摆飞扬，洋洋得意地问：“怎么样，好看吧。”
　　陈洛加敷衍：“勉勉强强。“
　　“切。”

　　他伸手指了指试衣间，“你的‘神女’衣服已经放在里面了，快去换吧。”
　　“别急呀，”檀弥双手抱胸不动，她说话的时候爱歪头，这是小时候的习惯，成年后克制了一些，但有些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偏头，“先让我看看这位‘王’到底是怎般风姿，竟入了你这挑剔怪的眼，再说了，他那身衣服，穿起来可比我慢多了。”
　　“绝对让你眼前一亮的程度，”陈洛加眼尾一挑，看着她，信誓旦旦道。

　　突然，他抓着檀弥的肩膀把她往一旁推搡去，然后越过她，朝后面招了招手，“这呢小叔。”
　　陈洛加行事向来没轻没重，压根不知绅士为何物。檀弥被他这一动作搞得一个踉跄，堪堪扶住旁边的桌子才不至于摔倒。
　　待站稳后，她眼含怒气，转身就要骂这人，哪管他是不是她老板。
　　珠翠摇曳，叮啷作响。

　　“陈洛加，我——”话还没说完，她就先看见了站在那个被她暗地里已经骂过无数次的黑心老板身边的男人。
　　她昨天才见过他。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不文明词汇就这么被摁回了喉咙里。

　　奈何陈洛加一向性格顽劣，他正和小叔说话，见檀弥骂人也觉正常，毕竟他们私底下就一直都是这么往来的。但没想到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来，反而原先略带狰狞的表情都已然恢复正常。
　　如若放在其他人身上，他还会想是因为见到生人而不好意思，可檀弥.......可不是个知道收敛的人，坦坦荡荡一视同仁对待所有人，自我定位就是个痞子，没有任何形象包袱，不会说因为自己在镜头前展露出的都是淑女清冷的一面而私底下也拼命维持这样不属于她的假面。
　　简而言之，她应该会把这句骂人的话骂完。

　　陈洛加的目光在身旁的男人和一脸气定神闲无事人模样的少女之间来回徘徊，他又忽而想起几件本没有什么关联的小事，如今却突然全部串联起来。电光火石间，一个猜测诞生。
　　他开口，看戏般说道：”你怎么突然哑巴了？“

　　檀弥恶狠狠地朝这个满脸写着幸灾乐祸的人皱了皱鼻子，却不小心落得个不停咳嗽怎么也止不住的地步，都这样了她还嘴硬地边咳嗽边解释：“我突然词穷了。”
　　她用手掩住嘴巴，背过身去，手紧紧抓在一旁的椅背上借力，咳得撕心裂肺，几欲作呕，瘦削的手背因为用力而筋脉微浮。

　　一双手，轻柔地在背后拍打，替她顺气。他身上是好闻的冷感味道，疏离凌冽。
　　她听到他说： “承继，去倒杯水。”
　　又低又冷的音质，幽凉如空谷雪落，但在清冷里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
　　檀弥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才挺直起背来。
　　“没事，我好了。”然而声音一出，是她自己都诧异的沙哑，喉咙里像有痰一样。

　　闻宴礼微微皱起眉头，“你感冒了。”
　　那头站没站相的陈洛加闻言也装模作样关心起来说：“呀，你怎么了，生病了就别逞强，省得到时候传出去我压榨员工。”
　　“小问题。”檀弥抬眸看了他一眼，回道。

　　陈洛加撇撇嘴，“那我介绍一下，这我小叔，你这次的搭档。”
　　檀弥懒洋洋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点点头，上扬的狐狸眼里的笑意隔着一层朦胧的雾，她转身，“我去换下这身衣服。”

　　男人望着少女厚重华服也掩盖不住的纤细身形，问他侄子：“当你的模特得瘦成跟杆子才行吗？”
　　？
　　陈洛加被问得莫名其妙。
　　那还有一堆比她还瘦好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