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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腿那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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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门外敲门声又重了几分,“开门!警察!”
幽暗的旅店,两人相视一眼,霍攸有气无力气恼道,“开不开?”
两人默然对视,不约而同蹑手蹑脚翻身下了床。顾熠斜倚窗台俯身望下,深夜凉风袭来,街道漆黑而静寂,只有昏黄路灯拢着一层薄雾,清清浅浅照在沥青马路。顾熠环顾周遭,所幸只是二层高度,他瞄准窗台旁的灰色排水管道,从管道末端跳下去,看起来似乎…是可行的。
于是两人不再耽搁,翻身而下。
霍攸身形一晃,踉跄两下,顾熠慌忙搭手,将其扶稳,“怎么了?”
“没事,跳得太猛,拉到肌肉了。”
“伤哪儿了?”顾熠微微蹙眉,伸手落在霍攸背脊,“后背?”
霍攸瞥了他一眼。
“腰?”
霍攸面色复杂,斜睨他一眼,“也不是。”
“那是哪儿?”顾熠稍稍急了。
霍攸抬眸,声音倏忽沉了半分,极轻细地吐出了两个字,“腿那儿。”
顾熠一怔,他垂眸瞥见霍攸此刻的困窘,方才的记忆一刹汹涌。
“咔哒”,远处倏忽响起窸窣声,顺着管道居然又跳下了两人,覃川和小鬼。覃川一面朝这狂奔,一面启声抱怨,“操,这群警察,连个好觉都不让老子睡!”
半晌,覃川倏忽站定,伸手一指,“他…他脸怎么这么红?”
“哦”,顾熠随意指了下旅店,“房间没空调,给热的。”
“没空调吗?”覃川微微蹙眉,不过随即他便不再纠结了,四人迅速集合离开了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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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四个在公园喂了一晚蚊子的人是被小杨儿的紧急通话吵醒的。
“顾队,我们得赶紧见一面”,小杨儿欲言又止,“要么…你们来警局一趟?”
四人面面相觑,覃川启了声,“算了吧,现在的警局,我们可不敢去。”
小杨儿微微一顿,她原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顾熠挑了挑眉,神情冷峻,“现在毒贩估计都盯着我们呢,去警局目标太明显了。你如果有急事,那就今晚十二点,老地方见。”
半晌,电话对端的小杨儿才微微迟疑,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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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夜幕拢着几丝飘渺薄雾,抬眸是漆黑夜空,只有零星几颗星子缀在远处。深夜的街道,两排昏黄路灯轻缓洒在沥青马路,一辆又一辆轿车疾驰而过。明明是深更半夜,可是眼前这处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着。
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顾熠顺着向下延伸的大理石梯,来至灯火通明、喧闹轰鸣的下沉广场。错落有致的夜店呈环形分布,门外堆满高低错落的桌椅,挥金如土的土财主与地头蛇,纹着青龙纹身的社会青年,身材热辣的红男绿女,都在喝着啤酒、吹着夜风、抽着高高架起的水烟,座无虚席。
顾熠越过流光溢彩、气氛火热的夜店,脚步反而顿在其中一间其貌不扬的店面。这家店在灰色墙壁凿了一道铁门,铁门旁工整地涂着44字样。透过那狭窄逼仄的门缝,只能稍稍瞥见一道幽深晦暗的长廊,轰鸣动感的音乐从门缝倾泻而出。
霍攸左眉微微一挑,他扯了扯唇,“哦,原来这就是你们的老地方啊,那我…可要好好玩玩。”
一旁的覃川见状,瞥了顾熠一眼,慌忙为其找补,“啊,夜店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而且音乐噪声很大,最适合商议一些不宜见人的事情,所以才…”
霍攸稍稍扬了扬眉。
覃川一窘,欲哭无泪,心道果真有了家室,就是麻烦。
顺着幽深晦暗的长廊步入舞池,倾泻而出的动感乐点顺着脊骨一下一下,敲击着心脏。转过弯,一处占地宽阔、人头攒动的幽暗房间缓缓展现眼前。
进门左侧是调酒吧台,深褐酒柜上酒瓶高低错落、琳琅满目。黑衣调酒师正摇晃着调酒器,液体与冰块碰撞,发出跃动清脆的声响,但是在嘈杂轰鸣的音乐下,显然有些微不可闻。中央是DJ和键盘的乐台,正被拥挤而又疯狂的人群团团围绕。沿着房屋的四壁,分别设有水晶卡座,红蓝吊灯的微弱光线下,反射着流光溢彩。
“一个人?”
刚刚步入,便已经有红发女人凑来。一旁的覃川见状,慌忙拦下,“啊,不是不是,这不是还有…”
可是回头看时,居然已经不见了霍攸身影,“哎?霍攸呢?”
“喏”,顾熠微微一顿,“那儿呢…”
抽烟室的红蓝微光下,能够隐隐瞥见缭绕着的灰蓝烟雾。而在一群斜倚墙壁的烟民中,顾熠一眼便看到了霍攸松松垮垮,指尖火焰明艳,微微照在他白皙冷峻的侧脸,他轻轻抽了一口。在汹涌人群与缭绕烟雾之间,他扶了扶鼻梁上那架金色镜框,瞄向顾熠。随即顾熠注意到,霍攸身边还立着一位烈焰红唇的长发女人,那女人微微扯唇,冲着顾熠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是周颖。而另外一位,扎着马尾辫,与夜店氛围格格不入,是小杨儿。
电光火石间,顾熠敏锐意识到,这三人居然预先碰了头,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未及反应,几个黑衣大块头倏忽冲来,只见这几个人居然越过覃川和自己,直直向着抽烟室的霍攸狂奔而去。未及两人反应,只听“咚隆”两声,几个彪形大汉已然被接二连三踢出了抽烟室。霍攸指尖还残留着燃烧殆尽的烟头,他神情冷漠,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好。
顾熠挑了挑眉,原本打算抱臂旁观,可是身后一瞬纠集了更多壮汉。
顾熠微微一怔,“撤!”
于是一行五人艰难越过重重人群,妄图躲过追袭。而刚刚靠近吧台,只觉有人狠狠拽了下顾熠。他下意识一瞥,只见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人,“这儿!”
顾熠一怔。
“快!”
顾熠这才发现原来吧台底下是酒窖库房的通道。于是,他没再犹豫,下了酒窖。
幽暗下沉的阶梯,地底微凉的风,夹杂着醇香酒意扑来。霍攸伸手扶住地窖墙壁,石块冰凉,粗糙的石料已经被稍稍磨平。几人舍阶而下,晦暗光线下,一排又一排齐整的酒架。酒架沿着墙壁打造,黑色透明玻璃柜上齐齐整整附着白色标签,标明了陈列的酒类、酒名与存储年份。柜中酒品琳琅满目,在晦暗吊灯照耀下,微微反射流光。
安静的酒窖下,几人屏息。片刻,霍攸蹙了蹙眉,“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敢下地窖的,难道你就不怕…她是骗你,瓮中捉鳖?”?
半晌,顾熠才微微沉声,“刚刚那个女人,我认识。”
“谁?”霍攸微微挑眉,“又是哪个老情人?”
未及顾熠回复,一旁眉头紧锁的覃川却已然替他启了声,“当然不是…那个女人,我好像…也认识。”
顾熠和覃川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失了声。
霍攸绷不住了,“到底是谁,你们倒是出个声!”
半晌,覃川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们一位女警同志,顾队以前还和她同组搭档过。”
“那有什么不好说的?”??
“问题,问题是…”此刻的覃川眼神晦涩难明,“之前出勤任务,她明明出了意外,被毒贩害…死了。”
昏黄吊灯下,霍攸缓缓转动眼珠,死死盯着覃川,“死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刚才…我们见了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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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光线晦暗,片刻,那地窖铁门倏忽一敞,微微透出几丝微光。微光之下,杨捷烈焰红唇、一头微微蜷起的长发、露脐的修身裙,她斜倚门框,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你们快走吧,顺着地窖通道,一直走到尽头,那是44的后门。”
“为什么要救我们?”覃川微微蹙眉,最终还是没忍住启了声。
杨捷起先没有作声,明艳的双眸微微一抬,“没什么原因。反正对于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就当我…是日行一善吧。”
“杨捷,跟我们一起走吧!你明明是个警察,现在和这些毒贩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吗?”覃川上前一步,苦口婆心。
杨捷扯了扯唇,浓密纤细的睫毛轻轻一颤,“我已经不指望有什么好下场了。”
她微微一顿,“还记得当年替我死的那个女人吗?开肠破肚、面目全非,最后居然还能被法医认定身份是我,草草焚烧掉了尸体。”
她嗤笑一声,“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当年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凭我一个人,根本斗不过他们。如果我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换了身份,做个金丝雀,那么你觉得…我现在会是什么下场?”
覃川启了启唇,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顾熠倏忽拦下,他薄唇微微一抿,“多保重。”
杨捷一怔,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你们…也多保重。”
在被毒贩掳走,又强行伪造了一具尸体让她社会性死亡的那刻,杨捷并没有获得任何告别的机会。她奋争过、寻死过、绝望过,最后也只能妥协了。是的,她还想活着。所以刚刚顾熠的那句“保重”,像是穿越时空,弥补了杨捷多年的遗憾,终于有人理解她的处境、原谅她的选择,并向她好好地道了一句珍重,告了一次永别。
晦暗吊灯下,顾熠一行沉默着,顺着通道走向了地窖深处。
半晌,覃川终究没能忍住,迫不及待发了问,“你刚刚…为什么不劝她自首?”
顾熠抬眸斜睨他一眼,“你没看出来?”
“什么?”
“杨捷当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连婚都没结过。可是刚刚她穿的露脐装…”
“露脐装怎么了?”未及顾熠说完,覃川已经打断道,“你怎么还开始歧视露脐…”
覃川声音倏忽一顿,露脐…
杨捷肚脐上是有几道鲜亮的红痕的,只不过刚刚他一直以为那是彰显个性的纹身,可是…那也许是剖腹产遗留下来的疤痕。
“她有孩子了?”
顾熠没有作声。
“所以当年是有毒贩看上了她,来了个釜底抽薪、偷天换日,直接将她从这个世界彻底抹去,又逼她怀了身孕?”覃川喃喃,“怪不得…怪不得你方才扯住了我,不再让我多费口舌。原来你知道…她已经走不掉了。”
晦暗的吊灯光线打落顾熠侧脸,显得他此刻过于冷峻,“从前的杨捷已经死了。今天她救你,也是看在往日情分。从前的杨捷,已经彻彻底底死了。”
“轰”,未及反应,酒窖深处忽地传来砰然巨响。几人迅速沿着通道向酒窖深处探入,只见墙壁内侧粗糙不平的石块居然转动起来,生生让出了一条通路。
几人倏忽屏息。从那扇石门处,逆光现出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似乎微微踌躇,半晌他才轻咳一声。
听起来,似乎是个小孩子。
“咳,是...是杨捷让我给你们开下后门。你们不用害怕,快些出来吧,现在外面没有其他人。”
几人这才出了地窖,抬眸是清朗月光,月光下大家才看清来人模样,那小孩奶声奶气,“你们快走吧。”
几人走出去一段距离。可是,顾熠却又重新折返回来,他微微压低声音,“替我们,谢谢你妈妈。”
小孩一怔,不过随即他也不再纠结如何被识破的身份,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妈妈说,你们都是好人。”
“你妈妈也是好人”,顾熠摸了摸小孩的头,温柔地笑了,“答应叔叔,你以后也要做个好人。”
“叔叔放心吧!”
于是,顾熠这才宽慰地笑了,回头重新追上了霍攸,一并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