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人类病”了怎么办？》纸鱼吱鱼

2、人类病

　　莉莉娅做了个梦。

　　在梦中她还待在乔凡尼家族附属的抚育院。

　　熟悉的黑暗潮湿的古堡，木制的楼梯会随着行走的脚步发出吱吱的应和声，小时候的她很喜欢和同伴一起用力的踩着它跳来跳去，又被玛吉夫人拎着耳朵教训。

　　抚育院是血界非常常见的慈善设施。血族虽然繁衍不易，但也有不想养育新生儿的年轻人，这时候他们的氏族就会收留这些孩子进行统一抚养。
　　莉莉娅的父母给了她名字，而后从有记忆起她就待在抚育院，直到在成熟期前的一次例行检查中，医师发现她得了“人类病”，为了活下去，她才离开了她心中的家。

　　这里本应该是无比熟悉的地方，莉莉娅看着却觉得有些陌生。
　　楼梯旁的花瓶套装是玛吉夫人买的没错，但最大的那个应该早就被安娜打碎了；厨房的架子前不久才刷了新漆，但它看起来还是之前陈旧的黄色；这个橱柜旁的挂历更是，在很久之前就换成了由人界的电子时钟改制成的小摆件，能够实时显示时间，不需要玛吉夫人再每天圈起。

　　她凑到用满枝的紫萼点缀的挂历旁。
　　果然，是一百五十年前。
　　这个时间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莉莉娅不记得了。血族的生命太过漫长，无关紧要的东西是很难在他们的人生中烙下印记的。

　　“哎呀！莉莉！”玛吉夫人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怎么还呆在这？不是说了吃过午饭后要去门外一起迎接乔凡尼夫人吗。”
　　“对不起，玛吉夫人。”莉莉娅装傻着躲过询问。
　　她乖巧的牵上玛吉夫人的手就被带到了大门外，这里还有几个孩子好奇的到处望着——这就是抚育院所有的孩子了。

　　“等会儿乔凡尼夫人到了你们可要乖一点。”玛吉夫人平时很和蔼，现在作出严肃的样子也没什么威慑力。孩子们倒是知道轻重，停下了嬉闹。
　　“知道了玛吉夫人——”大家乖乖的应。

　　莉莉娅现在还是抚育院里最小的孩子，正好躲在比她高一截的血族堆里神飞天外。
　　她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件事，乔凡尼家有特地让家主夫人来视察过抚育院吗？就算有，她又为什么会专门梦到这个呢？直系血族跟她可没任何关系。

　　正苦思冥想着，就远远望见了乔凡尼家的马车，缠绕的玫瑰簇拥着中心的交叉权杖，这是她非常熟悉的，每天都要见到的家徽没错。

　　装潢华美又宽大的马车由迅兽拉着，飞快的抵达了门口。车夫先跳下去开门，然后是穿着简朴整洁的女仆，她垂下头在开启的门边等候。
　　扇形的玻璃窗外隐约能看见车内身影晃动，随后一只戴着繁复蕾丝手套的苍白手臂搭上了女仆的手。

　　这就是乔凡尼夫人了。

　　乔凡尼夫人不愧是氏族直系，很符合血族血脉纯度越高越美丽的刻板印象，鲜妍明丽的面容像是油画绘制般细腻，黑纱下红色的眼则像是鲜血凝成，轻轻一瞥就让人背后涌起寒意。
　　黑红色的裙摆层层叠叠，繁复华美，但也只是勾勒主人流畅曲线的陪衬物。

　　莉莉娅正欣赏着夫人的美貌，却发现她站稳后迟迟没有动作，像在等待什么。

　　看似空无一人的马车在几秒无声的对峙后动了。
　　属于幼童的稚嫩面容隐约浮现在眼前，但无论莉莉娅如何好奇的睁大眼睛去看，也只能在瞬间模糊的画面中窥见一抹火焰燃烧般的红。

　　那是谁？

　　————

　　“刚入学就袭击血族，你知道吗，米勒，”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语气平静，话语却充满压迫感，“如果你不是血猎的后代，如果人类现在不是激进派当权。”
　　“——血族一百年前在混校设立的绞刑架就要迎来第一个行刑的人类了。”
　　“现在，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对你愚蠢的行为。”

　　被锁链绑缚在座椅上的少年只是沉默。
　　他原本就长得纯洁美好，现在毫无杂色的明亮浅金发间夹杂着血色，有些狼狈的散乱，松垮的衬衫被划破几道，更像是受难的天使。但戈登知道那是被袭击的血族女孩的血液。发现情况不对劲的莱姆斯助教赶到时正撞上这小子像野兽一样舔舐人家的血，人赃并获。

　　他叹了口气，深觉自己招了个大麻烦进校。
　　“接下来一个月你都需要带上止咬器，没收一切锐器，履行校内的义务劳动。并且向被你袭击的女孩——莉莉娅·怀特，取得谅解，不管她要求你做什么。另外的赔偿则会由你的家族与乔凡尼进行商讨。”

　　只有在听到女孩名字时米勒才抬了下头，蜜糖色的无机质眼睛投向他。
　　看着这不听人话的木头，戈登气笑了，“明白了就走吧。莱姆斯，把他带下去。”
　　待在一边的年轻助教正眼观鼻鼻观心。听到这才上前把捆缚少年的锁链解开，不知说了些什么让他乖乖跟着走了。

　　门被轻轻合上后，偌大的办公室又重回寂静。
　　戈登又想起莱姆斯——也是唯一一位目击人的形容。
　　[真正的血族见了或许都要惊恐的嗜血的怪物。]

　　“嗜血的怪物啊……”他喃喃自语，“现在的人已经不知道了，血猎当年就是靠汲取血族的血液……取得的奇迹力量。”
　　不过惨痛的教训告诉了人类，普通人无法使用血族的力量，更无法像血猎那样抵抗他们。人类只能利用更为广泛的武器，也就是科技，才最终争取到了和平条约的签订，得到了喘息。
　　“真是给我扔了一个大麻烦啊。”

　　真是一个大麻烦。
　　刚醒来的莉莉娅一睁眼就跟杵在床边害她昏迷的罪魁祸首对上视线，吓得她差点又晕过去。

　　亲自带心理阴影来到受害者面前的莱姆斯助教感受不到她怨念的视线，在询问了她的身体情况后才解释，“这是我们学校防护的考虑不足，之后会进行改进，扩大实时监控范围的，保证不会再发生像这样的危险事件。”

　　她理解的，想必人类袭击血族也是相当稀奇的事。

　　“学校对米勒进行了惩罚，不过你的意愿肯定是最优先的，他会在得到你的谅解后再去履行义务劳动。”

　　分析一下，这段话的意思好像是“这个麻烦就先归你了随意使唤”。
　　我能不能不要。莉莉娅在心中哀叹。她既不想轻易的原谅他——这是当然的，也不想时时刻刻看见他。

　　但莱姆斯助教显然在刚开学的现在十分忙碌，没有时间分析血族少女皱起的眉是否显出几分为难神色。
　　他在再三保证该恐怖分子身上所有的利器都被没收并且给他套上口枷后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只留下一人一血族尴尬的面面相觑。

　　静默了一会儿，被叫做米勒的少年丝毫不见外的在床边坐下。
　　好吧，尴尬的看来只有她一个。

　　莉莉娅抓了抓头发，她是自来卷的粗硬发质，随意在医疗室睡过一夜后头发就乱糟糟的蓬起，看着肯定相当傻。

　　她不太想看到他是真的，但他下半张脸戴着的东西她从没见过，扫过时视线忍不住顿住。

　　察觉到她好奇视线的人类少年转过身面对她，直接的凑近。

　　突然贴近的脸庞让莉莉的记忆一下回到昨天黑暗的储物间，人类温暖的体温贴近，随之带来的是疼痛。

　　她忍不住颤抖着往后缩，手指抓紧被角，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在发觉他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后才冷静下来。慢半拍的思考起他举动的含义。

　　这是在方便我看吗？
　　不不不莉莉你要小心，想想他昨天多么可怕。

　　“这是什么？”莉莉娅伸出手指，指尖触碰的触感坚硬又冰冷。
　　米勒歪了歪头，他像是天然缺乏面部表情，现在也是冷淡的样子，话语却无端显出几分委屈。
　　“他们说不让我触碰你。”

　　“哦。”莉莉娅瞬间收回手，“挺好的，你戴着吧，别摘下来了。”

　　他像是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嫌弃，依旧直勾勾盯着她，怪瘆人的。

　　但看起来再可怕，没有药物，没有武器的人类在血族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胆小的小血族做足了心理建设，终于开口。
　　“我要回宿舍整理一下，不许跟着我。”

　　她可能是最胆小的血族了。
　　终于回到公寓。莉莉娅一边擦洗身体一边悲哀的想。

　　在冲掉沐浴泡泡时她才发现手腕上还有没消掉的齿痕，血族受伤是恢复的很快，但这种不属于伤痕的印记反而会留很久。

　　简直是耻辱。
　　那个止咬器真是太适合他了，知道那是给宠物使用的之后她这几天第一次笑了出来。
　　莉莉娅咬牙切齿，“狗东西。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好吧，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敢偷偷放狠话。

　　冷静莉莉娅，想想你来混校是为了什么，要好好和人类相处，找到你喜欢的也愿意给你血液的人，然后皆大欢喜。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血族强行让自己从不美妙的回忆脱离，努力回想康妮医生的话，要诱惑他们，捕获他们……

　　阴沉沉的缩在座位的人。
　　浑身挂满闪亮银饰，连鼻子和眉头颈窝都串了银环的人。
　　可能是人界最近的风尚，安着机械义肢的人类也很多，闻上去的感觉就很怪。

　　她往四周看了看又缩回原位。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这些人类都怪可怕的。

　　她凑到隔壁的血族女生旁边，正想确认下自己是不是被米勒这个特例害的对人类有恐惧心理了，就听到了前门打开的声响。

　　刚进门的男生安静过头，无声的穿过教室就在最后排坐下了。她现在已经能控制见到人类的吸血欲望，只有发痒的牙根提醒着自己的主人，她正在注视的是一位人类。

　　是跟她一样的，有着罕见的黑发黑眼的人类少年。

　　正处于抽条生长期的少年人身形瘦削单薄，行动时像一片影子、一个幽灵，没有声响。

　　他的额发好像有些过长了，一低头就遮住了一半的眼眸，只能隐约看见桃花瓣一样秀丽的形状，单薄的眼皮泛着晨起困意的淡粉色泽。面容绮丽美好的像清晨的幻梦。

　　莉莉娅有些发愣的看着。

　　啊，他打了个哈欠。
　　像是感受到强烈的被注视感，那双泛着雾气的眼睛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