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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性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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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妍对成绩好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崇拜,这当然不是因为她爱学习或者慕强什么的。
正好相反,可以说陶妍简直烦透了读书这件事。
长这么大,她就没有一天不为成绩发愁的。
她妈自己争强好胜,对她这个女儿自然也要求严格,各种补习班逼着她上。
对她唯一一次夸奖还是因为这次初升高卡着分数进了重点班,说自己好歹没给她丢脸。
除此之外,陶女士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徐蕴。”
或者:“那个徐蕴家世资源哪一点比得上你,怎么她就能考得那么好。”
在林君微出现之前,姐姐徐蕴就是她生命中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你说这个人长得好成绩好也就算了,性格还那么温柔,让人一点也恨不起来。
因此林君微的出现才让陶妍格外惊喜。
那时她就想,等送别林君微回去后,她一定要跟徐蕴炫耀一番,说自己交到了一个超级超级厉害的朋友。
“还是全市第一哦!”
陶妍一定会竖着一根手指这么说,好像考了全市第一名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可惜的是,当晚陶女士突如其来的发作打乱了她的节奏。
“徐蕴,你别告诉我你是同性恋。”
书房里传来她妈陶女士不悦的质问。
语气不是很重,但从声音的紧绷程度可以听出来,陶女士正在发火的临界点。
陶妍刚回到家,就听保姆叶婶说徐蕴被陶女士叫进书房谈话,于是登登登跑上二楼,将这话听了个正着。
她愣在了原地,片刻,将耳朵贴近声源。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妈冷哼了一声,“你妈是个同性恋,生了个你也是同性恋。”
“对不起……”徐蕴很轻很轻地道歉。
至于为什么道歉,陶妍也不知道,她姐特别喜欢道歉,不管谁错谁对,最后道歉的那个人总是她。
陶妍气极了,想要闯进去替徐蕴声援。
她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自己在,她姐就是一只一捏就烂的软柿子。
还没动作,匆匆赶来的唐仪和叶婶连忙将她拦住。两个人噤声不语,冲着她不住严肃摇头。
陶妍在不甘心,也只好住手。她听见门内又说。
“我不管能不能改,但我警告你,要是把你这些恶习传染给妍妍,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她妈的语气简直就好像恨不得徐蕴去死一样。
一瞬间,陶妍感觉自己的背上竖起了一整片的寒毛。
陶妍知道她妈从来不喜欢徐蕴,可都没有这次来得鲜明,鲜明到甚至让她感到可怕。
再怎么说她们也一起生活了十来年了,她妈为什么……
事后,陶妍才从叶婶那里听说事情的原委,说下午徐蕴有个同学来找她玩,好像因为要转学,所以特地来告别,期间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那位同学就突然跟徐蕴告白,还强吻了徐蕴。
这一幕被正好回家的超绝崆峒女战士陶朝英看了个正着,就把人叫进书房里谈话。
陶妍一贯知道陶女士不讲道理,没想到人到中年,更是独裁到了全新的境界。
她姐受欢迎有什么办法,她怎么不去教训那个同学,反而教训她无辜的姐姐,不就是看着她姐好欺负。
何况同性恋怎么了,又不是传染病,也不知道陶女士这个老古板是怎么把生意做得这么大的。
下午,陶妍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预习功课,一面不满地嘀嘀咕咕说陶女士的坏话。
都过去大半个小时了,徐蕴才从她背后开门进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看了眼徐蕴,闷闷地说:“刚回来。”
徐蕴走近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看见她正在看书,笑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今天这么自觉。
“妈都回来了,不自觉的话又要被骂了。”
徐蕴失笑,“你要是不想看可以不看,我不会告诉姑妈的。”
“还是算了吧……”
陶妍不知为何挺不开心的,一方面气自己不得不屈服于陶女士的淫威,可另一方面她对她姐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姐从以前就这样。
不,应该说从来到她们家的第一天起就这样。
那天陶妍放学刚回家,背着书包一路奔奔跳跳进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时候的她格外喜欢下雨天,穿雨衣雨鞋,在雨里跳来跳去跟玩游戏似的。
而那天的她更是尤其开心。她听叶婶说了,说家里会来一位姐姐,以后要住在她们家里。
陶妍是家里的独生女,最想要的就是姐姐,听说这个好消息,简直跟中奖了似的跳起来。
“叶婶,姐姐来了么?”她穿过花园往里跑,一面问身后给她打伞的叶婶。
叶婶欲言又止,说应该来了。
那时陶妍还小,看不出大人的为难,依旧跑着跳着,说自己终于有姐姐了。
过了一道圆形花坛,陶妍看见两个陌生的人影远远站在她家门口。
她还觉得奇怪,走上前去,注意到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和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女孩。
——是冯莹如和徐蕴。她们打着伞站在雨里,手边还拉着行李箱。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陶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落魄,因为那把雨伞太小了,雨又大,两个人都淋得湿湿的。
尤其那个女人脸上还挂着那种交织着羞耻与悔恨的神色,看得人很是不舒服。
陶妍更看不明白了,她奇怪地走上前去,来到女孩的面前,问她:“你是……我的姐姐么?”
——比起旁边的女人,陶妍更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因为她平静的神色以及她好看的脸。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陶妍情不自禁欢呼了一声,“耶!我就知道!我的姐姐好好看!”
陶妍从叶婶那里讨了一把伞给徐蕴撑着,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了,姐姐,你要照顾我,陪我玩。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又拉着徐蕴进屋里去,可徐蕴不肯,说姑妈让她在这里等着。陶妍说不会让陶女士知道,可她依旧不肯。
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死脑经。
思及此,陶妍不由叹了口气,嘀咕说:“果然姐姐还是不能没有我的保护啊。”
徐蕴听见了,像觉得很是好笑,“保护?”
“难道不是么?你看今天我不在,我妈骂你,你都不知道回嘴了!”
“说得有道理。”
徐蕴笑意愈浓,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所以下次就拜托你早点回来保护姐姐了。”
她拍拍胸脯,“那是自然!”
徐蕴笑而不语,默默翻看她刚才做的笔记,说她这字写得实在太丑了。陶妍随意争辩了两句,瞧了瞧她,忽然问:
“对了姐。”
“嗯?”
“你真的是……同性恋啊?”
陶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姐。
其实她对同性恋没有意见,在学校里也见过不少那种短头发的帅气女生,听说是喜欢女生的,觉得挺稀奇。
可她到底没有真的碰到这种情况。她对同性恋除了中性和帅气之外没有其它切实的概念,看着徐蕴这样漂亮的女生竟然也可能是同性恋,就更是纳罕得无以复加了。
“如果是的话,你会讨厌么?”徐蕴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说。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陶女士!”
“那就好。”
“所以你……”
“不知道呢,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确认。”
“哦。”
“确认之后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
“知道了。”
“你发誓!”
“好,我发誓。”
***
回到铂瑞酒店房间后,陶妍始终只静静站在窗前。
夜渐深了,各色广告牌与灯光秀渐次熄灭,城市只剩下一整片星海一般澄澈的内透夜景。
那辆黑色的保时捷从中穿行而过,平稳缓慢,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那是她的前任林君微的车。
她这个前任方才将她送到了酒店,又离开了。
想到这里,陶妍不由恍然失神。
陶妍没有想到她和林君微的重逢就这么发生了,然后过去了。
仔细想来,这一路上她们甚至没有叙旧,林君微没有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在外国辛不辛苦,又为什么突然回来,或者其它什么。
反而莫名其妙地跟她解释今晚为什么会迟到,说因为临时有工作,还认认真真跟她道了歉。
她的态度简直就好像自己从未离开。这让陶妍感到一种恍惚以及更多的不悦。
她觉得这个人真是自大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莫名其妙,好像谁离不了她似的。
再说了,谁管你为什么迟到啊!我们已经分手了喂!
——陶妍真想戳着她的脑袋这么说,可是她没有,还回了一句没事。
有够窝囊的,所以补上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陶妍又不期然想到徐蕴。
这避无可避,每次面对林君微,陶妍总会想起后来某一天,她妈对徐蕴恶狠狠地说:“都怪你!徐蕴!要不是你!妍妍就不会变成同性恋!”
陶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微呷一口,来到床边慢悠悠地坐下,须臾,她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手指在消息列表界面久久停留。
良久,她给她姐徐蕴拨去电话。
这四年间,陶妍时常被一种负罪感所裹挟,却都没有这一刻来的深刻。
“喂,姐,你睡了么?”陶妍说。
她的声音低低的。
“还没,”片刻,徐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声音也是轻的低的,“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简简单单一句话,徐蕴却从中听出很多情绪,比如她心底的动摇,她觉得心慌,觉得心乱,所以才会给自己打来电话,以图心安。
徐蕴回以沉默。
她握着手机,深深目光看着不远处被她放在桌子上的那个棕色托特包。
那个包自然是徐蕴亲自去餐厅拿回来的。
徐蕴一向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这次也不例外。
那时她的车就停在黑色保时捷后面,谁知道前面那辆正好是林君微的车。
她想,但凡那时陶妍透过后视镜回头看一眼,就会看见她。
可是陶妍没有。
而她呢,就像千百次那样,只能看着她们离开。
“姐,你怎么不说话了?困了么?”
“嗯,有点。”
“这样啊,那我还是……”
“没事,我一会儿才睡,”她顿了顿,“今晚的聚会怎么样?玩得开心么?”
“挺开心的,就是我的包落在餐厅包厢里了,今晚只能用酒店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凑活凑活。”
“改天叫你那个朋友上家里玩,顺便让她把包给你送过来。”
“可以么?”陶妍登时惊喜反问,语气里还透着孩子气。
徐蕴失笑,“没什么不可以的,这里是你家。”
这句话听得陶妍心里不是滋味。
她沉默了许久,问徐蕴:“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没什么好不好的。”
“那就是不好的意思。”
陶妍的声音越说越轻,轻得好像气音,好像她们小时候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一样。
徐蕴却益发觉得沉闷,心里像郁结了一团淤泥。
她想说:“你要是真的在乎,当初又怎么会抛下我离开。要是怕我过得不好,你就应该留下。”
可是她不能,这不是她应该说的话。
于是恶毒的话到了嘴边只化成一声温柔的笑。
“我挺好的,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妍妍,你要觉得对不起姐姐,往后就不要离开家里了,知道么?”
“嗯,知道了……”
又是一段沉默。
徐蕴等着陶妍继续说,她知道她肯定还有其它话想说的。
“姐,我今天……”
“什么?”
“……算了,没什么,我也困了,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