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眷恋》李因

3、下雨天

　　下雨天车不好打，餐厅门口已经聚集了些许等雨等车的客人。陶妍站在其中。
　　她满头黑线地看着打车界面超过两位数的排队人数，不住在心里怄：
　　果然一下雨准没好事！

　　地铁站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跑过去浑身肯定就湿透了。
　　但话又说回来，陶妍实在不想回去。
　　此时她的心情就像学生时代面对八百米考试一样，明明知道躲不过去，但就是一想到就心慌。

　　跺脚，啃指甲，来回磨了大概有五分钟，陶妍才咬咬牙冲进雨里。
　　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双手抱住脑袋，耳边只能听见雨声，并没有被浇淋的实感。
　　稍微跑了几步，才渐渐有雨水顺着手腕滑进袖子里。

　　陶妍讨厌黏糊糊的感觉，于是缩着脖子加快脚步。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声。

　　有那么一瞬间，陶妍想到了她姐——
　　她想，或许她姐会因为担心她从而擅自跟过来。
　　徐蕴以前就这样，把她当做一个一碰就碎的小孩子。
　　——但也只有一瞬间。

　　陶妍让到一边往后看。
　　透过雨水，她看见那是一辆保时捷。不是银白色的，而是黑色的。

　　亮漆面的黑色被刺眼灯光包裹着，像笼着一层光晕。
　　陶妍眯着眼，有些看不清。

　　她想起上大学的时候，姐姐徐蕴会时常开着妈妈闲置的二手豪车接她送她。
　　她妈的车大部分都是黑色，觉得黑色沉稳贵气，那一辆也不例外。
　　可陶妍一向反骨，偏要喜欢白色。
　　她还背地里跟徐蕴吐槽过这件事，说等陶女士老了，就把车库里所有车都刷成白色。不过念在自己羽毛未丰，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已。

　　那段时间陶妍刚拿到驾照，满心都在臆想未来自己的座驾，甚至暗自决心：她的第一辆车一定要是银白色的，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来，才不要受陶女士的支配！
　　可是这个念头很轻易就因为另一个人而改变——

　　“假如有一天你有钱了，要买车，你想买什么颜色什么价位的？”
　　“什么价位还不知道，到时尽力而为就行，至于颜色，我比较喜欢黑色。”
　　“好巧，我也是诶！等毕业了我们一起买车好了！我们一起凑钱买一辆贵的，然后一起开！”

　　从几万到几百万，陶妍挑选了各个档位不同的理想座驾，仔仔细细写在了备忘录里。眼前这辆黑色保时捷是她的目录里最高档位的那辆。
　　她还曾经计划如何布置车内，那时那个人说她白日做梦想太多。

　　降温了么？好冷，风一刮，冷得陶妍直打哆嗦。
　　陶妍神使鬼差地立在原地，车已经停在她的身边，一个身影从另一侧车门下来。

　　那个身影也是黑色的，身段细长，头发慵懒地梳在脑后，唯独戴在颈间的项链以及耳边两粒简单的耳钉是璀璨的银白色。

　　陶妍没仔细去看对方的脸，怕被烫着。
　　在她的眼里，那几点银白就像倒映在夜晚海水上的月光，微波粼粼的，亮得要死，显得贵气非常。

　　“雨下大了，”那个身影来到她的面前，把伞往她这边递了递，“我送你回家。”
　　说得熟稔非常，好像昨天她们才刚见过面。

　　陶妍说：“麻烦你了。”
　　她觉得自己答应得挺莫名其妙的，也许是被那几点光亮晃着了，整个人有点心神不宁。

　　陶妍坐进副驾驶，车门是对方给她开的，期间还有一位餐厅西装革履的侍者叫这个人白小姐，问是否需要泊车。
　　挺神奇的，陶妍认识她的时候，她甚至还不姓白，更没人叫她小姐，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变成了白小姐。

　　扣上安全扣，汽车缓缓发动，对方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问她：“刚回来？”
　　“嗯。”
　　“还住在锦苑么？”
　　“你送我去铂瑞酒店就行。”

　　陶妍说得很轻，说完，避开目光看着另一侧满是水珠的车玻璃。
　　对方的侧脸模糊地倒映在那上面，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几乎每粒水珠里都有一个她。

　　随着车身的加速行进，水珠一粒一粒接连滑落下去。
　　夜色渐浓，快凌晨了，陶妍看着流光溢彩的车窗，迷迷糊糊间想到原来她们已经认识将近十年。

　　她们是从高中开始同校的，那时她姓林，叫林君微，是隔壁重点班的尖子生。
　　所谓尖子生即学霸中的学霸，她的成绩太优异，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贫困的家境。
　　每个老师都曾惋惜于她家境的困难，而就像书里写的那种俗套的励志故事一样，在故事的开端，这位主人公甚至没有多余的钱购买校服，以至于只能开口问老师借。

　　那天是高一新生入学的报名日，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十五岁的林君微捏着几张红色的纸币和零零碎碎的零钱站在办公室门前，迟迟没有进来。

　　她身上的校服显然是旧的，图案都洗得褪了色，裤子甚至短了一截，露出一段白皙瘦削的脚踝。
　　可偏偏她长得那么好看，眸子那么冷，显得倨傲孤高还不算。加上报名日中午，学校里没什么人，她孤身立在崭新空旷的教学楼间，背后就是灰色的天空和雨水，整个人跟遗世独立了似的。

　　陶妍全然忘记自己此时站在办公室里的目的，管家唐姨在前面跟老师交涉，她则在后面一门心思去看林君微，眼珠子毫不客气地粘在对方身上。

　　那时陶妍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者成绩，只是单纯觉得她长得真好看。
　　偏偏陶妍又是个天生的人精，尤其喜欢观察她妈那些善于阿谀奉承的客人，因此变得极善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对方的难处，于是又被她身上矛盾的特质所吸引。
　　直到对方猝不及防跟她对上视线，她才一个激灵醒觉过来。

　　那一眼只让她觉得烫。

　　她听见唐仪叫她：“小姐，你觉得呢？”
　　“什么我觉得？”
　　那位年轻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学校是寄宿制，不可以走读，也没有你一个学生走读，其她学生住校的先例，更别说让你一个人一间宿舍，这不符合规矩。”

　　“哦，这样啊……”陶妍恍恍惚惚地咕哝。
　　她的心脏还在跳，觉得背后热热的，好像仍被盯着似的。
　　“那既然这样的话……”她悄悄向后瞥了一眼，发现那个人已经背过身去，小心思不住地活络起来，“我只好委屈委屈自己了。”

　　陶妍不光答应班主任会乖乖住校，还在班主任意外的眼光中，乖乖巧巧地鞠躬说老师再见。

　　走出办公室后，陶妍仍一步三回头地朝后面看。
　　直到那个细条条的身影进了那扇门里，她才问：“唐姨，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这学都还没开呢，陶妍其实没真的指望唐仪知道什么，只是下意识这么问。
　　她心里藏不住事，加上好奇，于是就这么随口一说，谁料唐姨竟然回答：
　　“林君微，中考全市第一。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率也会是小姐未来高中三年的年级第一。”

　　陶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见唐仪只是笑笑不反驳，她又问：“比我姐的学习成绩还好？”
　　“大小姐啊……”唐姨想了想，笑看着她，“这恐怕没有可比性。”

　　唐姨说的“没有可比性”可能只是念在她们年纪和年龄都不同的缘故，不过陶妍却不期然想起了当年她姐的中考名次。
　　好像也是前几名，但绝对不是第一名。
　　看来确实比她读书机器的姐姐还要厉害。

　　陶妍悄悄地哇了一声，心里简直比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还稀奇，还偷偷给心里那个名为林君微的小人镀了一层金边。
　　默默跟随唐姨来到校门口汽车停泊处，钻进黑车后排，她挪了挪身子，晃了晃腿，又忍不住朝学校楼上看去。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

　　黑车缓缓从停车位挪出来，正要驶入车流，陶妍忙说：“先别走，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什么？她哪里知道等什么，就支支吾吾胡乱回答：“就、就等等，随便等等，呵呵……”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校门口的方向。

　　时间过得极慢，大概半个多小时，她姐徐蕴打来电话，“喂，唐姨，名还没报好么？”
　　唐仪看了眼她，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小姐说饿了，想在外面吃午饭。”
　　陶妍给唐仪投去赞赏的眼神，大声说：“姐，我吃完饭就回去！”
　　徐蕴无奈失笑：“行，那你早点回来，姑妈让我下午督促你把高一的内容预习了。”

　　简直惨无人道。
　　陶妍刚想抱怨，正在这时，她看见一抹熟悉身影从校门口出来。
　　“回去再说，我去吃饭了！”说着，抓起雨伞就跑下车去。

　　学生时期的陶妍的私服大多是可爱淑女挂的，就那种看上去贼好看但穿起来贼难受的精致衣服。没办法，谁让陶女士致力于把她打造成正经端庄的名媛淑女，而她迫于陶女士的淫威，只好接受。
　　此时笑着来到林君微的面前，就一个趔趄差点被小皮鞋崴了一脚，“你好，方、”
　　她缓了口气站定，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方便一会儿一起吃午饭么？”

　　林君微看也不看她，“不好意思，不太方便。”说完就走了。
　　陶妍愣了片刻，追上去，“那让我送你回家吧，这大雨天多不方便。”

　　穿过马路，林君微不言不语来到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收起长柄雨伞撑在地上，目光依旧冷冷的，当作没她这个人。

　　唐仪已经默默将车开到她们面前，陶妍自顾自笑问她：“诶，你家住在哪里？”
　　林君微不说话。
　　陶妍不急，只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听说因为教室装了空调的缘故，今年学费涨了几百块钱。联想方才林君微的窘态，她猜林君微此时身上已经没钱了。

　　陶妍去拉住她的手，“你叫林君微对不对？”
　　林君微闻言，适才不悦地皱起眉头。
　　她盯视过来，眼珠子黑漆漆的，里面闪烁着一缕灼人的精光，极有神。

　　陶妍心跳漏了一拍，可她一惯脸皮厚，不急不忙地笑道：“我想跟你做朋友，我觉得你好厉害，竟然能考全市第一。”
　　说着就去拉开车门，“来，上车吧，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
　　“我也是重点班的，我叫陶妍，你可以叫我妍妍。”

　　那是一辆极崭新极昂贵的黑色的车，对林君微来说，就连里面包裹座椅的皮革都是她这种人难以企及的。
　　她看着这一切，背后空荡荡的书包似乎正沉重往下坠。
　　良久她才点头。就好像做了一个极艰难的决定，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怎么也不松开。

　　可陶妍不同，她什么都有，她的喜爱也通常是无所顾忌的。喜欢姐姐，可以极尽所能去维护去夸奖。喜欢一只小猫，因此就算陶女士不喜欢，也要顶着风险将它藏在家里。后果还是下场，通通都不重要。
　　她对林君微的喜欢也是如此。
　　不管对方喜不喜欢她，不管这才几面之缘，她就是愿意追在对方的屁股后面不撒手。
　　只是不知道这一追就是她整个高中三年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