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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乔家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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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的暮晚,暗夜黢黑,天空唯有几朵薄云流动。
蒋家城堡般金碧辉煌的前厅在举行一场盛大宴会,装饰与陈设光彩夺目,顶上下吊的水晶灯灿亮若日昼。
衣香鬓影,丽侈奢华。
角落里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的乔姒羡,明显格格不入。
很多年前初次被蒋什玠带到这种社交场上时,她已感觉到非常不适应,犹如纵火取乐,犹如焚毁罗马。
很多年前,她还很喜欢蒋什玠。
即使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之间云泥之别,蒋什玠是海州市名门蒋家顺位第一的继承人。他一根皮带的价钱抵得上他们一家十年的收入。
宴会的举办地,闻名遐迩的城南思北公馆不过是他们家购置的众多产业里不惹眼的一座。
她却普通到随便往身上套大众印象里的形容词,都能严丝合缝。
普通、乖巧、怯懦,丢进茫茫人堆里,挑不出任何特别的平凡。
乔姒羡一点都不喜欢当下的场合。
她坐在小角落里,默默地吃着草莓味小蛋糕。
粉色小蛋糕,看上去赏心悦目。掺着果酱,咬下去一口流心,味蕾都为之欣愉。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乔姒羡一回眸,瞧见一位翩翩佳人。瓜子脸,大眼睛,眼眸里仿佛蕴染三千唐诗,情意绵绵。
她请佳人坐下,脑海里搜索遍几乎所有记忆,确定印象里从来没有她。
她不认识。
佳人却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你就是乔老师吧。”
“我听说过你,嘉铭中学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师。”林乐年做自我介绍,她是林家的小姐,排行第三。
今年毕业之后,暂时没有依心像意的工作。
去嘉铭中学应聘数学老师,走了走他们家微不足道的关系,已顺利入职。
“没有叱咤风云吧。”乔姒羡摆手,不胜虚名。
“乔老师明明就很厉害啊。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林乐年心直口快,“大家都知道嘉铭中学的学生是什么样的品质,可乔老师你硬是把他们扶上去了。”
“我真的没有那么厉害,而且这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乔姒羡语声里仿佛恍惚,怅然若失。
所谓的好几年,其实也才两年前。
她出自于热爱,喜欢少年人的青春活泼,意气风发,觉得每天跟初中生在一起,感受他们的充沛活力,便温暖幸福。
嘉铭中学的学生虽然都是以最差的成绩考进去的,历年本科率不足两成,但是人生有意义的道路那么多条,并不一定非要成绩出色才是康庄大道。
两年前十分有幸地在嘉铭中学教生物,
青春少男少女固然调皮捣蛋,
但她觉得可爱。
哪怕不着调的学生旷课去城区里打群架被抓进派出所了,
她去派出所里领人出来,
也不觉得他真的无药可救。
或许是因为她发自真心的尽职负责,她带的那个班即使刚开始成绩一塌糊涂,学生心不在焉,但后来他们好像都对学习感兴趣,愿意学。
成绩慢慢地往上爬,
照情形看下去,本科率能超越学校平均值,翻到五成六成。
能够投身在自己热爱的职业中,姒羡感到快乐,仿佛观摩一场最喜欢的艺术家登峰造极的演出。
可惜,她的热爱最后依旧幻灭。
因为,她惹蒋什玠生气了。
她想蒋什玠公布他们的关系,他却睨笑着问她,她以为她是他的什么人。
“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女朋友了吧。”
矛盾的具体细节,姒羡不愿再回忆。
她跟蒋什玠冷战。
蒋什玠姿态傲慢,眼眸从里到外都结了层霜似的冰冷,
“乔姒羡,我是不是太惯着你,让你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他认为他惯着她,
以至于她得意忘形。
“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想弄你,动动手指头,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冷峻的目光瞄了她一眼,真如充满恶意的小孩在看瘦骨嶙峋的猫。
乔姒羡如坠冰窟,瞬间血液凝固,仿佛孱弱身子被硬塞进冰窟窿里,叫天不得,叫地不灵般绝望。
那之后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默认分手。
即使现在复合,他跟她说过的这些锥心之言,仍旧不能忘却。
林乐年打心底里那么认为,“乔老师,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无论怎么样拼事业的女人最美了。”
瞥见乔姒羡似乎陡然伤心的神色,她立刻改口,“当然,乔老师你现在生活也很好。”
“蒋总年轻就很出色,能力过人。”
“而且长得又好,个子也高,气质华贵,挑不到哪里不好的地方。”
“人说挑对象挑个方方面面都及格的就很不错,可你家这一位可是方方面面都几乎满分了呢。”
林乐年兴致勃勃,她嘴甜,惯爱夸人。
却眼尖地发现即便她再怎么用溢美之词夸蒋什玠,他的女朋友乔姒羡面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非但不高兴,反而似乎情绪很低落。
“你怎么了乔老师,哪里不舒服吗。”
不知内情的女孩儿羡慕她。
她不能随随便便地把内心的真实感受往外倒。既不明智,也会在别人耳朵里听起来有些矫情。
姒羡是很想落落大方地宣布,她已经不喜欢蒋什玠了。
以前看待他如玉如珍,现在却只有淡淡的厌烦。
厌烦程度视蒋什玠凑近她的距离而定。
他没有出现在她视线中时,她能抹掉厌恶感,脑海里偶尔才浮现这个人的身影。
他出现在她身边,搂抱她,亲吻她,她的厌恶值便飙升。
再近一点,到神女共楚王巫山云雨时,她心里的不适汪洋大海,吞噬了她。
真可笑。
曾经她爱他爱得盲目,会因为他出于惩罚目的地故意她几天都觉得仓皇失落,眼泪不争气地哗哗淌个几天。
“乔老师,你真的没事吗,我怎么看你垂头丧气的,不是很开心啊。”
林乐年忧心忡忡,“不会是因为我惹乔老师你讨厌,你才这样吧。”
乔姒羡噗嗤一笑。
这才突然来了兴致,仔细地打量自来熟的女孩。
她美得像西方油画里头的贵族少女,眼尾扫着粉桃般的殷红色,很精致贵气。
话多得像讲台上的大演说家,
但是内容可爱,
沁人心脾。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心情有些低落。”乔姒羡挑了一叉子草莓味小蛋糕,笑道,“不高兴,所以更要少说话,多吃点甜的。”
她从小就很喜欢吃甜的,和蒋什玠之前恋爱期间,他管着她不让她吃高油高脂的容易发胖的东西。
他教训过她,一个人要是连身材管理都做不好,谈什么自律。
他确实有资本教训她,
他自己对自己的极高要求已到了严苛的程度。
“是吧,我也觉得。”林乐年笑起来,眉眼弯弯,“乔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你还会回嘉铭中学当老师吗,我们可以继续当老师啊。”
“一想到能和乔老师你当老师,好像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
林乐年嗅了嗅空气,大厅里摆放今天刚空运来的各种鲜花,玫瑰、栀子、柑橘……,混杂着名牌香水的气味,芳馥清新,如梦似幻。
林乐年喋喋不休,她却觉得可爱。
她的人生似乎已经无望,阴暗晦涩的房子,但能看见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儿畅所欲言,说可爱的俏皮话,也就好像没有那么绝望了。
“我不会再回学校了。”
她也是只鸟,比金丝雀更可悲的,绣在屏风上的小麻雀。
目光忧悒看着人世百态,
褪色,死亡,
跟蒋什玠合葬。
他亲口说过的,“哪怕你就是死了,我也会刨出来。你就算死了,也得埋在我蒋家的墓地里,跟我埋一起。”
她泪流如注,流泪说不要。她死一了百了,他们就不要再纠缠。
他却攥着她的衣领,冷冷地笑,“乖一点。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吃掉你的骨灰,我们就是真正的合二为一,一生一世不分离。”
乔姒羡感觉眼尾渗出潮气。
她丢下句再见,匆匆跑开。要在陌生人面前黯然伤心流泪,委实使她不适。
人生里不堪的镜头多如牛毛,为什么还要再添上一份狼狈。
林乐年拔高点嗓子喊,“乔老师,你真的很好!”
嘉铭中学的老师们印象里都有乔姒羡,
林乐年之前只从照片里一睹乔姒羡的面貌,
陆陆续续地从他们口中知道她的一些事迹。
他们不晓得为什么乔姒羡工作认真努力踏实,却突然被调往偏远乡下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乡村中学,由教高中到教初中。
大家心存疑惑,上下打听,却没听见任何蛛丝马迹。
突然的工作环境变更也是蒋什玠对乔姒羡的惩罚。
蒋什玠说了很多伤人的话犹嫌不足,
长袖善舞着把乔姒羡塞进城乡老师换岗的名单里。
乡下的学校环境固然也跟上了现代化的进程,
但是父母长期在外做生意,几乎不受人管教的孩子们却性情恶劣。
那里曾经发生过初中生把老师推进学校人工池塘的恶行,
乔姒羡忍气吞声地勤勉工作,
蒋什玠却仍不肯放过,暗地里让人教唆半个大人的初中生为难乔姒羡。
姒羡规规矩矩地解决问题,蒋什玠便加码,挑动有精神疾病确诊书的学生家长上手欺负姒羡。
奔着整治乔姒羡的目的去,
往死了折腾。
短短几个月便弄得她心神俱疲,浑浑噩噩。
他放话说任何惹他生气的人都欠奉,包括她。
可看在水乳交融过两年的情面上,她回到他身边,认错道歉,蒋什玠便既往不咎。
不然,他也不知道哪天乔家一家子人哪位会发生点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