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长夏枇杷

1、1

　　宜城第一人民医院。

　　“那我们今天的咨询就先到这里了。”

　　面前的女医生挂着温柔的笑容、语气也无限柔和，引得宋竹也忍不住牵起嘴角。

　　“嗯。”

　　宋竹点了点头。

　　女医生又道：“医院有一些实习的小志愿者，都很专业的。在咨询时间之外，如果你遇到什么自己无法想通问题，可以向其求助。而且，他也会针对你的情况制定一些利于你恢复的活动，你看，需要帮你匹配一个吗？”

　　宋竹犹豫了几秒，问道：“能帮助我更快的变好？”

　　女医生笑道：“一般情况下，是有帮助的。”

　　宋竹点头，“嗯，需要。”

　　她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她需要快点解决情感障碍这个问题。

　　女医生：“稍等，我让他过来。”

　　说完就打开了手机。

　　几秒钟后，宋竹听到了“咻”的一声，大概是信息发送成功的声音。

　　女医生发完信息后摁灭屏幕，又从桌面翻出一张纸推到宋竹面前，“这里有个二维码，扫一扫可以下载一个叫春日的app，是一个专门的心理健康应用软件。
　　下载后你可以点进与你的问题有关的板块，了解一些信息。如果你不想跟线下的人沟通，也可以通过这个平台找线上的志愿者聊聊天什么的。”

　　宋竹点头表示了解，打开手机微信扫描二维码下载了软件。

　　注册好账号后宋竹点进情感障碍板块，点击了申请志愿者，没用半秒页面就跳转到一个聊天页面，一个粉色的q版人物旁带着一句“开始聊天吧~”

　　页面上方显示“z”在线，宋竹却没有要倾诉的欲望，本来下载这个软件也只是不好拒绝女医生。

　　她退出APP，摁了锁屏重新把手机放回斜跨包里。

　　刚放好手机，门就被敲响了。

　　女医生：“请进。”

　　门随即被打开，宋竹转头看去，瞬间呼吸一窒。

　　周赐穿着衣领和袖口边边为红色、其余部分为白色，中央带着一个红苹果图案的T恤、宽松的牛仔裤以及运动鞋，带着挡也挡不住的朝气。

　　身量比高中的时候更高了，肩背也宽阔了许多、却并不显得壮实。

　　对方好像还挺忙，开了门后视线还停留在手机上，两秒钟后才用拇指一滑、似乎退出某个页面，一边利落地摁息了屏幕一边抬头看向她对面的人，笑着打招呼道：“许老师。”

　　少年的笑容太过晃眼，好似直视了太阳，刺的宋竹移开了眼神。

　　女医生点了点头，“嗯，过来吧。”

　　宋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强烈的不安和排斥感，她希望周赐只是过来拿资料或者询问一些事情或者是些什么其他的理由，只要别是医生跟她说的要匹配给她的那个志愿者。

　　下一秒，女医生就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女医生又看向宋竹，“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志愿者，是我带的一个小实习生。然后你们留个联系方式？方便你们以后交流。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个，要是做的不好你就跟我说，我给你换一个。”

　　女医生的话说完，周赐也在宋竹旁边站定。

　　宋竹忽然感觉有点难堪，就像一个以面子为天的人要把自己最隐秘的伤疤展示给众人看。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宋竹语气冷硬，“医生，我不想要志愿者了。”

　　女医生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空间无言地弥漫着尴尬。

　　女医生又变回温柔的模样，刚刚那一瞬间的错愕已经不复存在，“不喜欢这个的话，我帮你换一个志愿者怎么样？”

　　宋竹摇头，“不用。”

　　女医生：“嗯，没事，听你的，如果你改变想法，可以在下一次咨询的时候跟我说。”

　　宋竹点了一下头，“谢谢医生，那我先走了。”

　　说完也没再看任何人，垂眸绕过周赐出了咨询室。

　　刚出了房间，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宋竹掏出一看，是李欢俞打来的。

　　她右滑接通，李欢俞的声音就透过听筒传了出来，“喂，竹子，看完了没？”

　　宋竹：“嗯，刚看完。”

　　李欢俞：“刚好，我这边的事情也结束了，我现在过去接你。”

　　宋竹不想对方那么麻烦，“不用，我打车就好。”

　　李欢俞：“现在雨下那么大，车可不好打。”

　　宋竹疑惑：“下雨了？”

　　早上她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

　　李欢俞：“对啊，没事，我二十分钟就到，你等着就行。咱两都多久没见了啊，我要想死你了。”

　　宋竹没再拒绝。

　　挂了电话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医院大厅。

　　外面的雨确实下的很大，打在墙体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太久没回来，她都忘了宜城的夏天天气一直都是变幻莫测。上一秒还是大晴天，下一秒就下起了雨，从来没有什么预兆。

　　宋竹环顾了一圈装载着匆忙的、虚弱的、焦急的等各种各样脚步的大厅，最后抬脚走向门口。

　　雨虽然很大，但医院的廊檐也足够宽。她看了一眼，廊檐下的地板没被雨打湿，那外面的椅子就也还能坐。

　　宋竹刚走到大门口，大腿就被抱住了。她低头一看，是一双小小的、肉乎乎的，又白又嫩的手。

　　宋竹转身，就是一张挂满泪痕、还在抽噎的小男孩的脸蛋。

　　她伸出食指将小孩的头推远一点，以免他的鼻涕弄脏自己的裤子。

　　“怎么了？”宋竹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本来在抽噎的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勾起了他伤心的事。

　　宋竹一向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这个“人”里当然包含了小孩。

　　她看着痛哭流涕的小男孩，有点不知所措。

　　宋竹挠了挠后颈，僵硬道：“别哭了。”

　　结果这小孩哭得更放肆了，一边哭一边道：“呜呜呜姐……姐姐，你呜呜呜能不能不……不要呜呜呜这……这么凶呜呜呜……”

　　宋竹：“？”
　　她哪里凶了？

　　宋竹一向没什么表情、说话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她习惯了别人说她冷漠、像冰块，却没什么人说过她凶。

　　大概在小孩眼里，她那没起伏的语调被放大成了“凶”。

　　宋竹正头大之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转过头，周赐正笑得露出了虎牙。

　　宋竹一晃神，忽然就想起了高二的某个下午。

　　上完了下午的课，李欢俞美名其曰要“放松”，然后拉着她去逛操场，转头却为了和隔壁班男神搭话把她丢在一旁。

　　跑道中间是一整天下来终于逮着时间抱着篮球挥汗如雨的男同学，跑道上是或是为了减压或是为了减肥一圈一圈跑着的人。落单的闲逛的宋竹被一带着小孩子散步的女教师抓住，说是尿急，让她帮忙看一会儿小孩。

　　没等宋竹点头，女教师就风一样溜走了，留下她和那小孩大眼瞪小眼。

　　一大一小无言地瞪了一分钟，小孩子开始张嘴就哭，对宋竹说要找妈妈。

　　她跟哭得可怜巴巴的小孩说妈妈去厕所了，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懂，仍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也是在无措之际，耳边传来笑声。

　　宋竹转头，是抱着篮球笑得正开心的周赐。

　　夕阳斜斜地照过来，给幸灾乐祸的男生描上了一层金边。宋竹能看清他身上的微小的绒毛和薄薄的汗湿。

　　远处的广播正播放着《你如何形容夏天》最后部分

　　“就并肩去往下一个更高远地方

　　因为被照亮所以也想做一道光

　　就热爱吧无畏生命有起伏跌宕

　　无畏人生岁月漫长”

　　歌曲唱完，周赐才过来蹲下三言两语就吓唬得小孩止住了哭声，将无措的她解救。

　　也许是出于同桌情谊、也许是那时关系还不错，所以周赐在当时会帮她哄好那小孩。

　　但现在一别五年，再次见面宋竹就场面弄得有点僵，而且最后一次见面，她同样把氛围弄得很坏。所以她觉得周赐不会再出手帮忙，努力想该怎么办。

　　宋竹想起自己一般习惯会往包里塞几颗糖果以防自己低血糖，而糖果应该能让面前这小孩安静下来。

　　她伸手往包里搜寻，来回摸索几下，果然摸到了几颗糖果。宋竹拿出一看，是旺仔牛奶糖。

　　她刚想把糖递出去，周赐就蹲在了这小男孩旁边。

　　他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小男孩，“哇，哭得这么丑，帅气尽失啊，快擦擦。”

　　宋竹：“……”

　　这难道不会哭得更大声吗……

　　结果小男孩止住了哭声，又变回抽噎的模样。他双手从宋竹大腿撤下，接过纸巾擦了一把脸，问周赐道：“现在帅了吗？”

　　宋竹：“……”

　　周赐：“帅得不行，快赶上我了。”

　　小男孩：“那就好。”

　　宋竹：“……”

　　周赐又道：“你妈妈吗？你跟妈妈走散了？”

　　小男孩停止了抽噎，一脸倔强道：“没有走散，我是故意跑开她的。她说我打完针就带我去游乐园，但是我打完了后她要带我回去写作业，我不愿意，她变得好生气，还骂我！”

　　周赐用食指戳了一下小男孩的额头，“胆子这么大，自己跑开，也不怕被坏人抓去卖了！有什么事，跟妈妈好好商量不行？”

　　小男孩瘪下嘴角，“你根本不懂我的烦恼。”

　　周赐哼了一下，“我怎么不懂。”

　　小男孩道：“你已经是大人了，又没有作业，当然不懂。”

　　周赐反驳道：“谁说大人没有作业？大人有属于大人的作业。”

　　小孩一脸狐疑：“真的？你也有作业吗？”

　　“那当然了。”周赐似乎怕小孩不信，继续说道：“哥哥需要帮助我的老师引导一些偏轨的小伙伴回到正常的轨道，这是哥哥的作业，叫做志愿者。”

　　小男孩：“如果你没完成，也会被骂吗？”

　　周赐点点头，“嗯。如果哥哥引导的小伙伴跟我的老师说哥哥做的不好或者哥哥刺激的他们跟我的老师说不需要志愿者，哥哥就会被骂地可惨了。”

　　宋竹想起自己刚刚的行为，蓦的抓紧了手里还没给出去的奶糖。

　　小男孩又问：“那哥哥你会大哭吗？”

　　周赐垂眸，“哥哥……”

　　还没说完，一个中年女人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小男孩，一脸焦急道：“你怎么自己跑走了呢！”

　　周赐站起身，双手揉乱小男孩又卷又蓬松的头发，“下次别一声不吭自己跑走了啊，这可不是小男子汉该有的行为。”

　　女人对着宋竹和周赐鞠了一躬，“谢谢你们啊。”

　　宋竹想摆摆手，发觉手里还攥着糖。

　　她把奶糖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过，仰头对宋竹说道：“谢谢姐姐，你果然不凶。”

　　宋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