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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折磨与疯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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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亮着一盏幽暗的灯,因为藏了不少葡萄酒,需要恒温恒湿,体感不至于多难熬,但白恬恬只着一条内裤,三天未进食,还是觉得冷,只喝了几口水,嘴巴也不免裂了口子。
他怪自己出国玩得太高兴,得意忘形才进了地窖。
浑身各处都在叫嚣,他不得不稍稍挪动身体,脖子上拴着的那条粗糙的皮绳扯得他呼吸一滞。被绳子捆着的那一圈皮肤已经开始红肿、溃烂,但他觉不到那个部位疼或者痒,这在身体的其它伤痛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他重新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好像这样会让他显得渺小,进来的人就看不到他一样。
柏琛会在固定的时间过来,白恬恬分不清他到来的具体时间,料想应该是下班的时候,因为柏琛每每穿着正式,带着一身风尘仆仆。
每次来时,除了守在门外从不进来的秘书,他都会带上一人,白恬恬从未看清过那人的样貌,他看起来很专业,十分擅长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带着一套稀奇古怪的工具,对白恬恬或鞭笞,或电击,再或者把白恬恬的双手绑在身后,拉着胳膊,拽着头发,用脚狠狠地蹬住他的后背,直到白恬恬再也感受不到胳膊的存在。
柏琛则在一旁,甩着白恬恬的那本红皮日记,恶狠狠地拍在他的脸颊上:“你长成这个样子是想勾引谁?要做什么?!谁允许你用这张脸去做那些龌龊事的!”
每抽一鞭,柏琛都会让他道歉并发誓再也不会觊觎柏林森,白恬恬很识时务地照做了,他以前也是这样躲避白露的责罚,白露很快会消气,打几下也就停了,可柏琛不是白露,柏琛更执着,也更精明,柏琛并不想轻易放过他,只是每次来给他半杯水,让他不至于死掉,该骂还是骂,该打还是打,因为柏琛不满意,他看穿了白恬恬的表演,他没有获得白恬恬真正的屈服。
在昏暗的晃动的灯光下,柏琛不再是有风度又有风骨的知名企业家,他变态又狰狞,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招数,他当着白恬恬的面读白恬恬的日记,然后再一页一页地烧掉,告诉白恬恬少做白日梦,不要痴心妄想。他说白恬恬对白露阳奉阴违那一套不管用了,再这样冥顽不灵下去,白露的下场会很惨。
想到白露,她是不是也被关进过地窖,是不是也要屈辱地趴在地上,被扒光,被踩脸,白恬恬开始慌张,他仿佛知道了白露为何会生气、又为何会越来越频繁地拿他撒气。
柏琛继续威胁,说他有能力有手段让白恬恬永远呆在这里,再也见不到柏林森。而白恬恬这样肮脏的身体与心灵,也不配再见柏林森。白恬恬本来没觉得什么,当他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脸时才惊觉,原来自己也是会流泪的呀。
白恬恬猜想,柏琛和那人统共进出了十几次,具体不好说,因为他数到第十次的时候,意识就不大清楚了。后来再醒过来是在自己的房间,就像今天早上一样,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不能说话,不能动,脑袋醒了,身体却没有。
他知道柏林森在他的头上探了探,轻声拍他叫他,抹掉他汩汩流出的眼泪,看到了柏林森似乎有些焦急的神情,听到柏林森躲出去打电话,通过语气和隐约的内容猜测那端应该是姚轶,然后又等着柏林森跨着大步回来,坐在写字台前,拉开抽屉翻找,找到那个破掉的没有了照片的相框,又找到他的药盒,柏林森倒出一片,拍照发出去,收到回信后顺势取了一片。
柏林森掰开白恬恬的嘴巴,手指轻而易举地探进去,他的手指冰凉,在里面翻弄他的舌头,把药片塞在他的舌下,然后托着他的脑袋垫高了一个枕头,就势坐在床边,拉起白恬恬的手臂,从指尖按到肩膀,过了一会儿又换另一条手臂,直到白恬恬喊了一声“哥”,柏林森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白恬恬握了握拳,慢慢支起身体,坐在床上,药片化在嘴里,舌头发木,一时张不开嘴。
柏林森似乎放松了一些,斟酌了一下用词,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见白恬恬状似努力地回想,意欲搪塞过去,柏林森又问:“是从被爸爸打了之后吗?”
“你听见小陆警官的话了?”白恬恬是尴尬的,也有些沮丧,他准备瞒着柏林森一辈子的事情,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捅到正主跟前,好在小陆警官并不了解全部,柏林森也并不一定听全,否则怎么可能还平心静气地坐在他身边问他,早该被他吓跑了。
柏林森没吱声,只是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盯着白恬恬,白恬恬受不得这眼神,低下头,好久才又仰起脸,笑着对柏林森说:“我做错事,柏叔叔也没怎么着我,所以不是的。”
“那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他的心理医生也从多个切入口引导过这个问题。
治病要除根,他只是有点病,又不是真的傻,当然知道医生问那些问题的目的,既然选择去看医生,他还是想要积极改变的,于是主动苦思多日,以期尽快解决自身问题。
那么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因为柏琛威逼他?因为酒窖里那些个挥之不去的场景?他想他是不在乎那些的,无非是身体上的折辱,精神上的虐待,他自诩有一种闭上眼耳的能力,在到柏林森家前,白露对他也是动辄打骂,没得满分要打,弹琴弹错音也要打,甚至多吃一口饭都被扇巴掌,他都忍过来了,也未见自己精神出现什么毛病。
况且柏琛选择了隐秘的地窖,选择了拿钱办事的陌生行刑人,人的羞耻心往往和被不被外人或者熟悉的人知道而存在,就像人做了春梦也不会不好意思,因为没人见证,自然谈不上羞耻。
白露走后,柏琛没了顾及,变本加厉,隔三差五拴起他来亲自操刀,后来甚至一度演变为深夜固定项目,柏琛生意上不顺利的时候要电一电,在外面遇到讨厌的人要抽一抽,想儿子了也得逮住他拧一拧,严重的时候弄得他一周去不了学校,他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于是白恬恬再想下去,那病因很可能是他喜欢男人?当他意识到自己情窦初开给一个男人,还是他哥的时候,他惊恐地翻了书,书上说这个是病,要送去医院戒断的。于是他找到各种理由回避这个问题,例如那不是真正的喜欢或者爱,只是他慕强的一种表现,但他在柏琛家,在一个白手起家能力卓著的富豪家,见过优秀的年轻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怎么就没有一个让他产生过妄想的呢。他反复论证,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喜欢男人,喜欢他哥。好在他颇具阿Q精神,只要他嘴巴闭紧,不发出这病来,就没人知道,也不会被送进医院去。
数来数去,最后就剩下对柏林森的爱而不得吧。以前他没事,是因为这份感情很安全,就像他有同性恋这个“病”的事一样,安全地躺在他的心底,天知地知自己知,甚至后来这个病不再是病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讲出来,因为只有秘密还是秘密的时候最安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追随柏林森,哪怕一辈子以“跟踪者”的姿态,做个龌龊的暗恋者,也是不在乎的。
但他大意了,当他还停留在在柏林森的房间想象、倾诉,把它们写给自己的阶段时,就被柏琛发现了,柏琛把这事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他面前,这就不得了了,就好比一个人慢慢走向深渊和被一脚踹进深渊的区别,一个死得折磨,一个死得疯魔。折磨的好藏,咬咬牙还能表现得风平浪静,疯魔的有时候自己不好控制,放在别人眼里就是有病,神经病。
他把自己的分析说给过医生,医生没赞同,也不否认,只是说知道了,策略性地用其他话题引导,又针对性地开药给他。白恬恬很配合,甚至配合得过份,定期复诊,坚持服药,他不想让医生难做,也不想让自己难堪,在测试中迅速获得很好的成绩,很快就从诊所毕业。
他们都以为他好了,包括他自己,直到停药三个月后,再次发病,病情凶猛,甚至因为躯体症状被送上救护车,他才知道这病是有根的,一丝一丝扎进骨血,连着血管,接着神经,拔了这根,还有那根,无穷无尽,不胜其烦。
这么多年,他被那盘根错节的心魔缠绕,绕在他的脖子上,他努力工作,培养爱好,建立可信赖的人际关系,希望自己体面地活在人群里,可每当自我感觉好一点的时候,那条皮绳就会适时出现,让猎物明白它被越缠越紧,休想挣脱,白恬恬现在只等着绳子拉到底的那一天,既忐忑于最后审判,又期盼于解脱之日,在希冀与绝望间徘徊不定,可能这种感觉就叫痛苦吧。
那么现下白恬恬怎么和柏林森解释呢,他那没得到医生认可的结论,如果和盘托出给柏林森,只会有两种结果:柏林森可怜他,在行动上假意迎合,直到他康复再一脚踹了他;柏林森被他吓到,直接跑路,此生不复相见。哪一条都不符合白恬恬各自安好的人生安排。好在小陆警官的信息并不完全准确,料想多为道听途说,只要他不承认,那些话就永远都是假的,所以白恬恬暂时不需要认真找理由。
他掀开被子,伸出白嫩的脚丫子,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起身绕过柏林森,侧对着他说:“这东西遗传,有科学依据的,白小姐有时候也发脾气到处砸东西,后来她都演不下去贤妻良母,你不是也见过的。”
“所以你砸坏相框,是因为那时候就病了吗?”
看,还是柏林森聪明,一下相信了与核心问题南辕北辙的解释,省得白恬恬再费心瞎掰。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因为不是他砸坏的,但他很快发现反应错了,又改为点了点头。
白恬恬这时候脑子混乱,柏林森旧事重提,白恬恬转念一想,柏林森因为这事离家十几年,又有点后悔承认了这个理由,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
柏林森如果再躲个十几年可怎么得了,本来还打谱再看看他的,但他寻思着自己应该是没有十几年了。想到这儿,白恬恬又有点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柏林森叹了口气说:“早都过去了。”半搂着白恬恬把他领过去穿上鞋,又送进浴室。
白恬恬转过身,呆呆地望向柏林森,半晌才与白林森拉开距离,关门,消化柏林森的话。
柏林森插着兜站在门口听了半天,白恬恬今天没吐,于是在门外告诉他,自己在楼下等他,他还发烧,一会儿去医院挂水。
白恬恬惯于盲从柏林森,脸都没洗就下楼了,在睡衣外面还加了一套白露留下的粉格子夹棉睡衣裤。柏林森再一抬眼,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位时髦的村口大婶。
柏林森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他疑惑很久的问题:“白恬恬,你是不是很缺钱?”
“没,没有啊。”白恬恬不知道柏林森为什么会突发奇想产生这样的误会,他虽然远远比不上柏林森的资产,但他绩效非常好,拓夫开给他的奖金不算低,即使这钱大部分用到了他和秦鸣的公司,缺钱倒也不至于,他也不是高物欲的人,甚至爱好都变成了赚钱的工具,除了看病开药花点钱,其余花销不算大,怎么也有个小康水平,何以见得他穷呢?
“那你穿的是什么东西?!”柏林森虽然在内心怒了一下,语气上还算温和。
“哦,你说这身睡衣,这是我妈妈留下的,当年这个摇粒绒很贵很贵,我一看没拆封就没舍得扔,柳姨说这衣服瘦,她穿不进去,我留下偶尔在家穿穿,反正外面还得穿羽绒服,看不见的。”
柏林森见白恬恬自己都不觉得丑,自省多余操心,催他拿上医保卡和病例本出门。白恬恬以为要开车出去,结果柏林森说姚轶给自己在社区医院的同学打了招呼,不用他们跑来跑去,雪天开车反倒容易出事故,就在社区医院先做检查。
大雪一宿没停,仍然在下,雪质松散,但架不住积雪太厚,物业组织人在深夜清扫了一次,可是步行道上的雪仍然到了小腿肚。柏林森在前面开道,蹚开雪,白恬恬跟在他后面,仍有点吃力,白恬恬从亦步亦趋到脚步越来越慢,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
这种灾害天气里,路上行人少得可怜,拓夫的厂区也提前通知因暴雪停产放假。柏林森清晰地听见自己和白恬恬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从一致变成一个依旧稳健,一个凌乱不堪,他往回折了几步,眼前纷飞的雪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柏林森隐约的杀气还是让白恬恬犹豫着驻足。
柏林森突然撅起屁股半蹲着:“上来,我背你过去,不然十五分钟的路要走到明年。”
白恬恬大脑宕机,有点不知所措,他以为梦中柏林森抱着自己的场景要再现了,抹了一把眼前的雪。
柏林森又说了一句:“上来啊。”
“哦。”白恬恬就差同手同脚,尽量显得不那么机械地趴到柏林森背上。柏林森的大手扣住他穿了棉裤的虚虚囔囔的大腿,往上掂了掂。白恬恬想,早知今生还有这种机会,他一定只穿一条裤衩出门,让他充分感受一下柏林森炙热的温度吧!
柏林森的背很宽阔,也很结实,没带帽子,只竖着大衣领子,脑袋在呼啸的风雪里很快就要冻住,白恬恬悄悄把罩着羽绒服帽子的头靠在柏林森的背上,呼出来的热气灼烧一般,刺痛着柏林森几近冰冻的后脑,然后逐渐温暖起来。柏林森把他往上托了托,脑袋向上抬,离白恬恬更近了一些,加快了速度。
社区医院的护士大姐跟周围居民都是老熟人了,特别是白恬恬这种常常出入医院的,小病就在社区医院解决。这片地区住得非富即贵,但护士大姐从上班第一天就不卑不亢,毕竟有钱人也得挨她的扎。听话一点态度好一点的他就轻点扎,态度不好的就只能按规矩来。
白恬恬在外面嘴甜是跟白露学的,白露能钓到柏琛,多半也是靠了她的温柔得体,甭管心里怎么想,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不熟的人,没必要得罪。护士大姐认得他,拿着托盘里的药说“你又来啦”。
当着柏林森的面,白恬恬保持缄默并微笑应对,护士大姐看着他抽搐的嘴角以为他这回来是因为中风,看了看手里的药名,最终瞟向他身边的柏林森。嚯,一个帅哥!一个凶巴巴的帅哥!
护士大姐理解他们年轻男性,不论亲疏远近的,不能输在气势上,那可不是得在帅哥面前装装相么。于是大姐在白恬恬那看不清血管的苍白的爪子上使劲拍了半分钟,让他的脑瓜子和血管一样清醒一点:“你这烧的够高的,找不见血管了,忍忍啊。”
白恬恬手上没肉,每拍一下都觉得骨头硌着皮,疼得脸发白,柏林森“腾”一下站起来时,护士大姐“噌”一下把针囊进去,吓得白柏二人皆向后仰。大姐端起托盘嘱咐柏林森,天干物燥,门口那儿有饮水机,多喝点水。又指着白恬恬说,你看这孩子嘴都笑裂了。
柏林森特别受中老年妇女的欢迎,例如柳姨,例如上学时的教导主任,又例如偶然同乘飞机便非要把女儿介绍给他的头等舱富婆。究其原因,柏林森比较比较尊重她们。
柏林森绕过一群老头老太,端了满满一杯水,看着白恬恬都喝光才罢休。
白恬恬喝完水的嘴巴亮晶晶的,被护士大姐扎醒后眼睛也亮晶晶的,整个人烧到了神采奕奕的阶段,柏林森怕他笑得再虚伪一点真的把嘴巴笑坏,于是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在旁边的座椅上给田牧打电话,告诉他自己下周要放田牧自己一个人工作,白恬恬病了,柳姨不在,得他照顾。
田牧大惊小怪,现在就要奔赴他家。被柏林森无情拒绝。田牧怒斥其棒打鸳鸯,在电话中大喊老婆,我那漂亮的、柔弱的、需要万般呵护的老婆,柏林森果断收线。
白恬恬仿佛听到什么,又仿佛听错了什么,他像一块用久了的电池,突然间就从储电量百分之五十跌至电量耗尽,后脑勺抵在墙上,身的刚上来的一点暖和气,一下子被冰冷的墙面带走。
白恬恬已经对怎么回家的过程没有记忆,只隐约有感梦里还能听到姚轶的声音,有点怕他又念叨自己。白恬恬晕头转向地坐起来时,房间里很暗,只有他床头的一盏小灯开着,上面搭着自己的旧校服外套,从衣服纤维中隐约透出的光比夜灯还暗上几分,又不至于让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身上还是疼得厉害,每一条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艰难地摸索了一下枕头周围,没找到手机,抓过粉格子棉裤,掀开被子套上裤子。
他晃晃悠悠地穿上拖鞋,扯开点窗帘,露出十公分的缝隙,冷意瞬间从玻璃穿透进来,白恬恬一哆嗦,被这寒气逼得向后退了两步。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天色昏暗但还能看得出是白天,却不知是几号的白天,他生出点不分今夕何夕的恍惚。
不管多难受,他也不能总躺着,这是他那位美女心理医生的建议,做些事情反而会帮他摆脱焦虑的阴影,转移身体的不适。白恬恬进去浴室匆匆冲了个温度较高的热水澡才下楼。
出乎意料的是,楼下并非只有柏林森一人,这种糟糕到几乎寸步难行的日子里,居然有人来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