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画 ...
-
归年说的地方离爱之城不远,那是一座以酒著名的城市。但我们来此并不是为了酒,而是坐落于这座城市西边的一处花园——薰衣草园。
我记得那是满山遍野盛开的紫色,落日的余晖将山体镀上一层神圣的金黄。晚风裹挟着酒香袭来,日辉荡漾,花海沉浮。我漫步山间,醉于暮色,醉于风。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大多都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唯有此处的记忆烙刻进心底,始终不曾褪色——这是我和归年的定情之地。
十年之前,我们不过都是青涩的大学生。那时我们还没在一起界限模糊,感情模糊,但我却没有时间去梳理我们这复杂的关系——我当时正忙于一场钢琴比赛。
那场比赛受到了世界各国人的关注,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几位参赛者。这是一场国际赛事,如果我在此获得一个不错的名次,将会成为父母宴席上的又一个吹嘘点。
难得的,在备赛的几个月里,每周我都能接到来自他们的电话。但内容无一不是询问我联系得进度以及告诫我要好好练习,为他们争光。他们一直在重复这场比赛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利益,会为我将来找女朋友带来怎么样的便利。
“晚君啊,陈家那个女儿也喜欢钢琴,这次比赛她也是参赛者,只不过是Z国的工作室代表,你去爱之城比赛的时候多帮衬些。”
陈家,月海城的房地产大亨,最近母亲公司与陈家有业务往来。乔氏企业虽然也是个上市公司,但不能算是一城之最。
在南城,最有权的企业是宋氏。乔氏与宋氏互相扶持也互相竞争。母亲的野心很大,一心想要超过宋氏,如果与陈家达成生意合作,那她便有机会与宋氏持平……或者说她想要的,其实是与陈家结缘。
陈家有个女孩儿,和我差不多年纪。但我并不喜欢她,我与她不会是一路人。
我靠在窗边冷笑,他们果然是将我的婚姻都算计进去了。
在爱之城的半个月,我根本没去找过那位陈小姐一次,只是忙于自己练习,比赛。
最后我以微弱的比分差距位居第二……也是个很不错的名次了。
但很明显,我的父母并不满意。
“为什么只是第二?”乔女士带着怒气的尖锐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能有为什么?技艺不精罢了。”我坐在会场外的台阶上,吹着晚风。
“技艺不精?”她的声音徒然拔高几度 “你都练了十多年的琴了,还技艺不精?你是不是偷懒了没好好练?还是那个第一暗箱操作了!”
“妈,人家没有操作,他确实比我有实力。”我打断了母亲的话。
那位第一是L国的一位钢琴家,他与我隶属于同一工作室,曾经合作过几次,不论是双人合奏钢琴还是他用钢琴为我的小提琴伴奏,他总能收放自如,不会因为力度过重抢过主乐器的风头,也不会力度不够逊色于辅助乐器。
他的第一实至名归。他真的热爱钢琴,热爱音乐。他的琴音里满是热爱与情感——那是我所缺少之物。
他与我不一样所以他不该被扣上这样充斥着利益与名利的帽子。
我麻木地举着手机听他们在那头分析利害,教育我的失败。我抬头仰望着晴朗的夜空,心下是无限的寂寞与酸楚。
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只记得我从口袋里摸出烟准备点燃时,就被一只手抽走摁灭在一旁。
“许归年?”我又惊又喜,他站在月光下,披着银色的月辉,像是圣洁的天使。
他将藏于身后的手拿出,一束娇嫩的小苍兰出现在我眼前:“第二名,很不错的名次哦!恭喜呀,我的小钢琴家。”
那是第一次,我收到玫瑰以外的花,也是第一次,有人横跨半个地球来看我的演出。
鼻尖有些泛酸,想到刚才与家人的通话,莫名地嘟嚷:“不过是第二名,又不是第一,有什么好恭喜的。”
话刚说出口我便后悔了,用余光偷瞄他的神情,不住地懊恼。
你在说什么啊宋晚君,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来为你庆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多伤人啊……以前都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怎么一到他面前就失控……他可是你唯一的朋友,不能这么任性。除了他,你可就没有朋友了……你应该再完美些……谁都会想要一个完美的朋友……
想到朋友,我的愁绪更浓了。最近听说艺术学院那边好像有个女孩子在追他,好像还是那边的一个系花,他们郎才女貌,多般配的一对啊,以后他要是有女朋友,我是不是就不能独占着他了……
“对不起……”
“你心情不好。”他的语气笃定。
我微愣,将那句没说完的话咽下,干干巴巴地回了句:“没有。”
他忽然向我靠近,阴影投下使我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他伸手抚着我的嘴角:“都耷拉成这样了,还说没有。”
太近了!暧昧的动作使我全身急速升温,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站起身向我伸出一只手:“着急回国吗?”
“不……不急,怎么了?”我伸手拉住,顺势而起。
他将我一把揽住,洗衣粉的柑橘味占据我呼吸道的每一寸,还有些许调皮地闯入我的心房,勾得我心口痒痒的。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他的话一出,我便想到了这地方,果不其然,我们在熟悉的地方下榻。
相比十年前,这家酒店的设施更为完善,装潢也更为精美。古典的欧洲宫廷装修风格,大厅深处还有个吧台,吧台后陈列着各种名贵的酒水。
真不愧是酒城,随处可见酒吧与酒。我和归年办完入住后便下来小酌几杯。我的胃确实不应该喝酒,但耐不住嘴馋,还是点了杯度数不高的果酒。
今天的天气不错,温度不算高,阳光充足,归年租借了一套画具与我在花海间漫步。
这里的景色与十年前相差不大,我们在一处小山丘上支起画架,铺上野餐垫,我见归年有些生疏地挤颜料,拿画笔调色,我懒懒地靠在小椅上,半眯着眼瞧他。
“你都多久没碰过这些工具了。”
“五六年了吧,好像工作之后就没时间娱乐了。”
确实,我仰望着蔚蓝的天,以前我们的关系是受人诟病的,父母想用断生活费的方法避我回去。但是他们没想到我在工作室兼职,比赛的收入足够我节俭的生活。
归年还没毕业就开始创业,为了创业资金他什么工作都做过,奶茶店做奶茶,餐馆端盘子,街口卖花……那段时间挺苦的,他几乎所有的积蓄都用来创业,还省出一些为我买礼物。我与他说过许多次,我不是女孩子,我不用这些小惊喜,未来是我们的,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但他却说:“我送你礼物,只是因为我想送给你,我想让别人有的,你都能拥有,还会比他们拥有的更多……男孩子怎么了,男孩子也会喜欢礼物,只属于你的礼物。”
那时,我的心脏好像被人捏在手里,疼得厉害,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用我的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他主外,我主内。虽然很辛苦,有一段时间甚至可以说是拮据,但我却感觉很充实,很快乐,就像一对普通的市井情侣,过着平凡而安稳的日子。
后来归年的公司有了起色,父亲在首都的分公司出了些问题,而我在归年公司工作的事引起了不小的舆论。他为了不落人口舌,坐实我们家庭不合的传闻,让我去分公司管理。
但我没有完全接手,在帮他们处理完危机之后我便离开了,成立了一家工作室。一开始规模不大,我乐得清闲,与以前学习的工作室合作了几次后知名度提升了,这些年生意也算红火,拿过不少国际赛事的名额。
虽然不及归年的公司,但也算是国内知名的工作室有不少富家子弟或慕宋家长子的名或为国际赛事的名额而来。
我的工作大多是管理、资金管理、比赛合作、汇演等,很少有时间去任教弹琴。归年的工作比我还忙些,除了推脱不完的应酬,洽谈不完的项目还有各种纸醉金迷的酒会,休息时间少之又少,大多也都是与我呆在一块儿。
这些年我们各自忙于工作,为了生活奔波,现在突然空闲下来,我又开始怅然:“有时候真挺羡慕那些没有生活枷锁的情侣。”
他的手微顿:“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天真的孩童是没有枷锁的。”
“谁说的。”我懒洋洋地反驳,“家庭成员的不合,没休没止的争吵,贫穷人家期盼从小懂事,富贵人家要求事实完美,这桩桩件件那一样不是他们所背负的枷锁?只是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
他一时无言,我也没去瞧他,只是望向那片紫色的海洋,良久地沉默着。
阳光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先前又喝了些小酒,整个人昏沉沉。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独占了归年十年之久,现在梦醒了,我依然是一个人。
没有人在那个夜晚出现,也没有人陪我去酒城的花园。
我漫步于花间小道,从我身旁路过的行人无不成双成对。我在梦中的定情之地驻足,眼前是归年熟悉的面庞。
我张口欲言,却见他身旁站着一位女子,墨发如瀑,我却看不清她的脸。他们牵着手,挂着甜蜜的笑。
瞧见我,归年一脸惊讶:“晚君?你也在啊!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他的声音如同梦魇般在我耳边环绕,脑海里是阵阵的嗡鸣,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回声音的,只知道我勉强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后落荒而逃:“恭喜啊。”
我的心好像缺失一块儿,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是啊,他怎么会喜欢男人呢……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狼狈不堪的我呢?那个梦还真是荒诞。
回到国内后我还是按照以前的轨迹生活只是很少再见到归年了,听说他和他的女朋友关系很好。
“哎?晚君最近怎么没见你和许归年腻在一块儿啊。”总会有朋友这样问我。
我尴尬地笑笑,缓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可能在陪女朋友吧。”
大学毕业后,我与他再没见过,其实他有找过我,但我的心里很是酸楚,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与他的聊天从一开始的热情熟络到日常的尴尬问候,再到最后的杳无音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手中溜走,怎么也抓不住。
后来他成立了一家公司,而我按照父母的安排接管宋氏,成了他生意上的伙伴。他马上要结婚了,我是婚礼的受邀者。
我看着桌前摊放着的大红的喜帖,红的刺眼,心脏一阵阵的绞疼。
那个梦的的后劲太大了……我沉溺于梦醒后的彷徨七年……这七年里,只要我一闭眼,脑海里就满是梦中的情景,温柔的情话,放肆的拥吻……
我像个罪人,觊觎着不属于我的东西,尤其是对曾经的好友抱有那样龌龊的心思。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用酒精一遍又一遍地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那明明只是一个梦……却深深的影响着我,像是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烙印。
我卷起衬衫的袖子,手臂上是累累的伤痕,这是七年以来,我所有情绪的堆砌。
沙发上散落着一张白色的诊断书,我将他与猩红的请帖放在一块儿,多么的讽刺——和梦中的情节一样,我得了胃癌,时间却提前了三年。
真是命运弄人啊。
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日夜以酒精浇灌胃疼得让人难以忍耐,血液从胃里喷涌而出,将沙发染红,流进地板里。
但我不去管,我只是躺在这一片狼藉里,感受着一次又一次濒死的窒息……我好像坠入太平洋的最深处,四周空无一物,我抓不到救命的稻草。
快死了吧,那就这样狼狈的死去吧……
我在剧烈的疼痛中闭上了眼,再睁眼时是刺眼的白与乔念乔晞关切的话语。
“哥哥!你终于醒了!”乔晞扑到我的床前,眼里闪烁着泪花,“真是吓死我了。”
“今天几号了?”我的嗓子沙哑,气若游丝。
“5月11日。”乔念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有些疑惑,“哥哥,你睡了十天。”
11号啊,我心里苦笑,明天就是他的婚礼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醒呢。
“哥哥,你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吧。”乔晞抓住我的手,“搬回来我和姐姐都可以照顾你。”
她们知道我的病了,也是,都闹进医院了,她们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好……”
我目送她们离去,踏着月色,我办了手续离开了医院。
推开住所的门,屋内已经被收拾干净,我看着空荡的房间,滴答作响的时钟宣告着死亡的倒计时。
第二天我收拾整齐,将手机关机留在了屋子里,带着伴手礼与一个大红包去往现场。
他还是同以前一样,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从新娘父亲的手中接过她的手,深情认真地说着庄重的誓言。
我在台下坐着,静静地看着他,在无人注意的隐蔽角落里无声的落泪……
有人替我拭去泪痕,我抬眸,是归年担忧的神情。
“做噩梦了吗?”
“嗯。”我扑进他的怀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掐我一下。”
“嗯?”他疑惑地开口。
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我说得一脸认真:“让我看看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闻言,他一把揪住我的发丝向下一扯。
“啊!”猝不及防的疼痛使我勉强收住的泪又滴落下来。
他轻轻地揽住我,拍着我的背:“确定了吗?是梦吗?”
我轻哼一声整个人挂到他身上:“不是。”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我们在草地上良久地坐着。
“能说说刚才梦到了什么吗?”
“梦到这十年只是大梦一场,梦醒之后,我还是一无所有。”
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他轻声地不断重复着:“不是梦,也不会是梦……我不会爱上除你以外的人,梦里不会,现实也不会……”
我睡了两个多小时,归年的画完成了大半,剩下的时间我坐在他旁边翻看着从月城买来的《红与黑》——下午的时间很快被消磨过去。待到天空变为暮色,归年将画作收尾。
“快让我看看,画的什么?”我凑过脑袋看向画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熟悉的面孔——那是我。
半长的头发微束,坐在一片绿茵里翻看着一本书——是我在看书的时候。
“许归年,这是你画的第二幅吧,第一幅呢?”我搂着他的脖子逼迫他低下头,嘴角狡黠地上扬。
“没……没有。”他的耳尖泛红,一手将我的腰搂住,“就这一幅。”
“我不信。”他不擅长说谎,一说谎耳朵就红。
却不待我说什么,一个缠绵的吻便落下,口腔内的空气被掠夺,眼前开始模糊,除了归年,眼里什么也装不下,心绪被他占据,什么也思考不了。
眼前朦胧,恍惚间好似见到那年连绵无尽的花海间,少年在黄昏下的青涩告白。
“宋晚君,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语?”年少的我思考片刻,“我听说是等待爱情。”
他浅笑着:“它还有个花语。
“我们心心相印,等到了彼此,我们用力的呼吸,仿佛看见了奇迹。”
我静静地听着,心却犹如小鹿乱撞。
“你愿意成为我的奇迹吗?换句话说,我喜欢你宋晚君,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
“许归年,我好爱你啊……你才是我生命中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