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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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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逐月拿着衣服出来时,见陆星涌还坐在沙发上发呆。
从头到脚都已湿透,坐垫、地毯无一不遭殃,淅沥沥的水渍顺着那满身狼籍滴落。捧在手里的马克杯热雾泛滥,却愈显得那高大的人影可怜。
毛巾皱巴巴地搭在肩上,看上去也没怎么擦。
路逐月心底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
“这是我行李箱里最大的码了,可能不太合身,你先换上。”
陆星涌没动。
分明是他找上门来的,可除了最开始那句话他就没再多说一句。
哪怕路逐月问什么问题他都缄口不言,最后路逐月问他要不要先进来,他也没说话。
然而一转头就看见身后跟了个尾巴,还踩出了串湿脚印。
路逐月心里烦躁,也隐隐有些不安。
不只是因为陆星涌可以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能够摸到钟远岚家,就有可能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他并不怀疑特情局的保密性质,但对方可是陆星涌。
以及……他本以为陆星涌绝不会来找他。
可他的笃定与对陆星涌的认知都在此颠覆,以至于让他方才同钟远岚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都成了笑谈。
也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
客厅里只开了盏壁灯,暖色的光晕抚着凉透的茶几,却捂不透那冰冷。厨房里的水龙头没拧紧,滴滴答答地落出回声,愈是在这空寂中滋长着沉闷。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这气氛还算能捱。
可偏偏钟远岚见势不对开溜,连家都不要了,顶着暴雨也要出去,说同事会开装甲车来接他。
路逐月难得想要再加个班,但他和钟远岚不同,局里要是让他加班,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只能留在这里和陆星涌面对面,两个人离着稍远的距离。
要说的话太多,却找不到最先开口的话题。
“你……”路逐月语气踌躇,“你先换套衣服吧,坐久了沙发坐垫会更难洗。”
陆星涌本一直沉默望着茶几上并置的同色水杯,闻言总算抬起了头,眼神幽幽,写满了哀怨。
那表情显然是在说我满世界跑找了你这么久,结果你居然跑到这种破房子和其他男人同居,还当着我的面用情侣茶杯,却只给我个豁了口的马克杯?
甚至我人都已经在你面前了,你想的还是那个破沙发坐垫?
路逐月心虚地别过眼。
可那幽怨的神情如影随形,令他浑身不自在,触底反弹的结果就是破罐子破摔,又瞪回陆星涌。
“你到底换不换?难道还要我帮你换吗?”
得,一开口情绪又上头,压根止不住脾气。
但路逐月想着如果能把人气跑了也好,对他而言那是最好的结果。
孰料,陆星涌非但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那被雨水浸润到苍白的颊上还浮出了绯红。
……这又是在脸红什么??
不过再拖下去,那沙发坐垫真的得被雨水泡涨成汪洋,虽说钟远岚估计会很高兴能换一个沙发。
路逐月干脆走了过去,把挎着的衣服往沙发上一丢,拽住男人的领口。
“抬手。”
陆星涌被他骤然靠近的距离惊得一颤,湿漉的双瞳有些慌乱,但依旧乖乖地一下就举起两只手。
举得笔直,标准的平行。
然后路逐月才意识到这人穿的是西服,不好扒。
“哈,真服了……”
路逐月嘴上虽是抱怨,皱着眉俯视那人几秒,忽而压上了沙发。
膝盖陷进柔软的坐垫布衬里,压得一沉,略有些晃悠。
“手放下吧,你稍微配合点。”
浅咖色的外套被雨水浸饱成了深色,合身的款式也因由变得紧绷。
路逐月动手去脱那西服却略有些困难,不得不一手摁住陆星涌的肩膀,一手将那黏紧的内衬一点点剥离。
他没有注意到他现在离陆星涌有多近,也没有留神到指下的身躯隐隐薄颤,垂落的鬓发正搔着那透粉的耳尖,沉重的呼吸都失了频率。
领带扯开。
路逐月熟练地解了扣结。他虽厌恶自己被迫学的新郎课程,奈何学了通透,对着假人模特换西服的本事已训练得炉火纯青。
虽说他现在面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呼吸,有心跳,有体……温?
路逐月的指尖本欲解开衬衫的第一枚扣,却忽地察觉到自己指节蹭上的肌肤有些烫手。
雨珠顺着喉结滚落进衣襟,半透的白色衬衫底下薄绯蒸氲,俨然不是正常的情状。
路逐月锋眉紧蹙,手背贴去陆星涌额前试探温度。
嘶……怎么这么烫?!
相黏的皮肤烧得滚热,冷汗渗入指缝。路逐月感觉自己面前的人摇摇欲坠,双眸紧闭,带着昏沉的气息就要往他身上砸。
“喂!你不能在这里睡……该死……”
路逐月烦闷地揉了把前额,黑发被揉散了顺滑。
他垂眸,浅色的瞳中映着那人已经烧晕过去的模样,正埋首在他怀里,额头抵在他小腹前,晕染出一片水色。
……全湿了。
“你那沙发我到时候直接给你买个新的。我今晚睡你屋……还行吧,39.8度,已经吃过药了……好,那我先挂了。”
通话中断,路逐月搁下手机,扭头看正蜷在床铺里的人。
钟远岚家里客卧的床只不过一张简陋的单人床,是为了他和女友吵架时给他自己准备的。
不过自路逐月搬进来后就成了他的临时卧房,那张床平常他自己睡都觉得窄、觉得小,更遑论陆星涌睡上去,这床铺干脆成了婴儿床。
被子和身体皆是窝成了一团。棕色的发梢撸下,没再滴水,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因尺寸偏小显得有些紧。
但这都没假手于路逐月,而是他自己凭着最后的意志,撑到厕所去换的。
还挺守男德。
不过因为路逐月没有新的且合适的内/裤,因此陆星涌全身上下就只穿了T恤和运动裤,但罩在被子里也就无所谓有没有穿。
路逐月本来是想让陆家的人接回陆星涌,或送去医院,但管家电话打不通,陆星涌则说什么都不去医院。
况且陆星涌这烧到近40度的高温,万一再受颠簸,怕不是得直接拉到火葬场。
本来脑子就有病还失忆,别真成了傻子。
但路逐月觉得来找自己这件事本来就挺傻的。
除非是抓他回去羞辱,否则路逐月猜不透这人来的用意。
可他和陆星涌相识二十四载,又很清楚陆星涌并非这样的人。
……算了,他连陆星涌会跑来找自己都不知道,还说什么了解。
路逐月并不打算今晚和病人过多纠缠,手背又试了下温后,起身就要离开。
他的手却忽然被拽住。
拽着他的手也依旧是一样滚烫的热度,却仍要嵌入他的掌隙不撒手。
陆星涌那被烧哑了的嗓音虚弱∶“你要去哪?”
手偎在陆星涌唇边,还能感受到那温热的吐息,路逐月却打了个寒颤。
他踟蹰道:“呃……去睡觉?”
这个点并非睡觉时间,可他实在不想和被自己诓骗了的未婚夫共处一室。
陆星涌闻言却撑起了半边身子,呛咳灼得肺部生疼∶“你……咳咳……别走,就在这里睡……”
“你是三岁小孩吗?还非要人陪着睡。”路逐月言语嘲讽,可那略显慌乱的音调却暴露了他的情绪,“总之我就在隔壁屋,你有事情直接敲墙……”
“你要是不和我睡……我……我就会死。”
路逐月眼皮抽搐了下。
虽说陆星涌的模样看上去确实病得很重,满身汗水津津,握着他的手哪怕青筋纵鼓,也亦是要虚握不住。
但离死应当还差个八十岁大寿。
何况要是真死了,再看个广告复活不就行了?
路逐月被空口白牙地安上了人命债,心中不快,正欲开口——
“我还没立遗嘱,如果我死了,你就分不到遗产了。”
陆星涌许是气顺了过来,口齿清晰不少。
但若说路逐月一开始的怒意还只有39.8度,现在的怒意就足以媲美高温焚化炉。
“我看上去像是觊觎你钱的人吗!”路逐月怒道,“要是我稀罕遗产早就乖乖嫁给你了,怎么会……”
“我有三位数的私人飞机。”
“……”
“还有四位数的游艇和港口。”
“……”
“以及,五位数的上世纪典藏摇滚黑胶唱片。”
“……!!!”
眼见得路逐月那双桃花眼圆瞪,陆星涌又恢复了先前柔弱的样子,虽然那压在枕席上的手臂可不见柔弱。
他依旧扯着路逐月的手,食指轻轻勾着。
“如果你不想要这些遗产也没关系……咳咳,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
“我找了你三天……”
“这里好冷……”
声音幽幽怨怨的,每一声都戳着路逐月的心窝。
或许是被五位数的黑胶唱片引诱,又或许是被那狗狗相蛊惑,路逐月最终还是放弃坚持。
他想起自己前不久还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和陆星涌躺在一张床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反噬。
但小时候他们也常常并肩躺在一起,只是那时他们还是身高不过一米多点的孩童。
可现在他们一个185cm,一个193cm的男人,却要分享这纵长不过一米八,横宽更是可怜地只有一米的小破床。
好挤。
路逐月感觉床板下的木桩都岌岌可危,每动一下都会晃出吱呀声响。
但他离陆星涌实在太近。
枕头只有一个,被子也只有一床,因为肩宽的缘故并排躺不太可能,只能侧身躺着。
然而路逐月再怎么挪动,身体几乎都无法离开陆星涌方圆一厘米之内。
潮热附着在他身上,有些湿黏。
路逐月想了想还是不行,撑起身扭头∶“陆星涌,我果然还是……”
睡着了?
那折腾了一宿的男人这会儿总算歇下,脸压在枕头上,睫毛长舒,T恤底下的胸膛起伏均匀,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
也是,都吃了药了,应当不会再闹。
路逐月放下心,正准备偷偷溜去隔壁——
怎么动不了?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腰上横贯着条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身。
这又是什么时候抱上的?
路逐月伸手去拨,却拨不动,睡着的人力气还死犟。
他不得不又用多了一分力,然而却感觉那手臂越收越紧。
路逐月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装睡吧?”
陆星涌没回应,沉浸在婴儿般的睡眠中。
“松开手,我不想再说一次。”
陆星涌还是没回应,睡得宛若在棺材里般沉静。
“陆!星!涌!”
陆星涌不但没回应,还又收紧了手臂。
路逐月咬牙,他如果真想弄开陆星涌的手臂有的是办法,比如锯断自然就开了。
但是处理后事比较麻烦,他还得给陆星涌找合适的义肢。
路逐月只能又躺了回去。
这下陆星涌应该是真睡着了,除了手臂以外,其他地方倒是老实。
路逐月也逐渐撑不住困意,昏昏沉沉地伴着雨声入睡。
然而他的睡眠只持续到了半夜,却再度转醒。
本来还只有手臂与他接壤的人,这会儿却整个身体都抱了上来,头埋在他的颈窝,尚未褪去的高温黏着,把他烫得半醒半梦。
但导致他醒来的原因,并非只是热。
他的身后,好像有东西硌着。
路逐月迷迷糊糊地伸手向后。
他拿出了那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