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64、深爱

　　离开古镇的前夕，陆衍和江柔为感谢张家对江柔这五年来的照顾和帮助，特意邀请张丽夫妇、张扬等人前来篱院聚餐。
　　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以及在征求童童的意见上，陆衍和林啸前往市区买了一车的烧烤食材、调料和水果等。
　　星光璀璨的夜晚，篱院张灯结彩，满院子的欢声笑语响彻天际，飘荡在整个山野田园，无形之中吸引了众多前来古镇游玩的旅客。
　　陆衍见到江柔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嘴角也始终挂着一抹微笑，便敞开篱院大门，欢迎游客自由自在地在篱院吃喝玩乐。
　　他们都是一群志同道合、青春肆意的小青年，其间更是有玩乐队的歌唱家，纷纷回到客栈拿上乐器来到篱院开启一场免费的视听盛宴。

　　凉亭下，江柔穿着一件休闲的素色刺绣长裙，套上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外衫，安静地坐在旁边，一边听陆衍和张扬等人闲聊，一边和陆衍手牵着手听着一首首婉转迷离的民谣。
　　民谣具有一种亲切的情怀，它能够快速地同听众产生强烈的共鸣。
　　江柔已经有五年的时间没有置身在如此欢快热闹的场合里了，起初看到这么多人端着酒杯、饮料在人群中谈天说笑，她强烈的不适应，甚至有轻微的抵触情绪，可是当她看到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挂着真挚纯真的笑容时，江柔又觉得她不是不适应这种欢快的场合，而是她孤寂太久了，她畏惧又渴望这种欢畅喜悦的氛围。
　　畏惧、渴望！
　　这种情感同样适用在她即将离开古镇回到北城的事情上，她渴望和陆衍相处在一起。在和陆衍重逢之前，她除了在药物的作用下之外，没有睡过一个自然且完整的好觉，她整日昏昏沉沉，对什么事情都感受不到热情，可当她和陆衍相见之后，当她躺在陆衍的怀抱时，她的惶恐不见了，她的噩梦减少了，她可以和一个正常人一样早睡早起，所以她渴望回北城，渴望和陆衍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情感具有复杂性、矛盾性，回北城这件事情带给江柔的不仅有渴望心安，还有畏惧，毕竟待在古镇五年之久，过惯了半隐居的生活，已经失去了和外人打交道的能力，她不知道去怎样适应日新月异的现代世界，不知道怎样和陆衍的家人相处，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碰到她的亲生父母。
　　每次想到这里，心里乱成一麻团。

　　“你听过民谣吗？”江柔抱住童童，正好看到一名打扮十分潮流的小伙，扎着小辫，一脸深情地弹着吉他，唱着一首陌生却很好听的民谣。
　　“偶尔听过，但不多。”这些年陆衍几乎舍弃了所有的休闲娱乐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学习，以及寻找江柔这件事情上。
　　江柔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他们两个人都忘记了，他们本身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曾经也是个唱歌很好听的帅气小伙，他曾经也给她唱歌一首英文乐曲。
　　陆衍虽然在和张丽丈夫聊天，可是他总会余留几分心神落在江柔的身上，此时此刻他察觉到江柔的失落，看了眼简易舞台之后，便拍了拍江柔的手臂，松开握住她的手。
　　男子身着简单的休闲衬衫和黑色长裤，走到那名刚演奏完吉他的小伙子面前，俯身和他浅聊两句之后，只见小伙爽快地把吉他递给男子。
　　白炽灯照射下的鹅卵石空地上，陆衍侧身坐在黑色圆椅上，左腿屈起踩在椅腿横梁上，右腿长长的朝前伸展开来，他把吉他横放在身子前方，右手位置放在音孔上方，拇指向前伸直，其他手指并拢靠后。
　　年轻俊逸的男子几乎是一上台，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场下甚至有些男孩子尖叫起来，这待遇宛如明星开演唱会。
　　陆衍调节话筒的高度，他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 “大家晚上好。” 男子的音色低沉且带有磁性，就像吹拂在身上的晚风，清凉宜人，让人忍不住沉浸在这浓浓夜色之中无法自拔。
　　江柔正好对着陆衍的目光，她隐约听见有几个像大学生一样的女孩在底下讨论，“这个男生长得太帅了吧。”
　　“这都可以进演艺圈当明星了，这颜值，这身材，绝了！”
　　“他是要唱歌了吗？多才多艺啊！”
　　“这是什么宝藏男生啊，我之前怎么没有遇见呢。”
　　张丽偷偷凑到江柔耳边，低声道：“你这男朋友太抢手了，回到北城之后可要牢牢抓在手里，不要被其他女生夺走了。”
　　闻言，江柔认真地点头，“我一定看牢了！”然后江柔就不再出声了，因为陆衍又开始说话了。
　　“我和我家姑娘明天就要回家了，这是我们待在春水古镇的最后一个夜晚。”
　　“我家姑娘恋旧，我知道她舍不得这里，所以呢，我就想送她一个礼物，可……千挑万选也不知道送哪一件礼物合适。”
　　陆衍说完，把目光从左侧落到右侧，缓缓地说：”我家姑娘孤寂久了，喜爱热闹的氛围，今天晚上感谢大家光临篱院，带来一场视听盛宴，对此我们感激不尽。”
　　“五年前，我曾经在中秋夜给姑娘唱过一首《Five Hundred Miles》”陆衍深情地望着江柔，“今晚的月色很美，想把另一首歌唱给我家姑娘听。”
　　“哇哦哦哦哦哦哦！”
　　“好哎，长得这么帅，还有女朋友了，哎，羡慕嫉妒恨啊。”女生望着江柔和陆衍叹息道。
　　当陆衍垂眸拨弦时，全场悄然安静下来。

　　想把我唱歌你听
　　趁现在年少如花
　　花儿尽情地开吧
　　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

　　谁能够代替你呢
　　趁年轻尽情的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男子的声音不似少时的清冽干净，多了岁月沉淀后的低沉磁性，他唱《想把我唱给你听》时加注了太多情感色彩，以至于观众听起来很深情很独特，那是少一分情感都唱不出深爱的味道。
　　女生说：“好吧，我们没有机会了，帅哥的眼神太过深情了。”
　　张丽说：“他爱你。”
　　江柔听到“我家姑娘”这四个字时，眼泪就不争气的涌了上来，等他弹唱完整首歌时，江柔的手心都是泪水。
　　他爱她。
　　她知道他爱她。
　　在很早之前，她就知道陆衍深爱江柔。
　　他爱她，所以他担忧她回北城会不适应，提前给她做好各种心理建设，提前给她看布置好的新居……
　　他爱她，所以他万分感激张丽等人对江柔的帮助，他以公司名义给春水等学校捐款捐钱，进行各种基础设施建设，还把公司中高层团建定在春水古镇，修建春水古镇外围的山路等等。
　　这样好的一个他，她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第二日真正离开春水古镇时，江柔除了带走一个随身行李箱，各种画稿和手记之外，再没有带走其他东西。
　　因为陆衍不知何时把篱院买了回来，把房产权落在了江柔的名义上。
　　陆衍带着江柔走过篱院的角角落落，“等你哪天想这里了，我们就开车来这里住两天。”
　　住了几年的地方，总归是不舍得。
　　江柔点头，“好。”她把饲养的鸡鸭鹅等都送给了邻居，又把篱院中的钥匙给了张丽，让她帮忙保管。
　　张丽调侃道：“老板走了，那几名男人也该离开我的客栈了，要不然新来的游客都认为我这是道上开的店了。”
　　陆衍一派淡然。他在第一次离开古镇回北城时，安排几个人留在古镇里面，他不是信任不过江柔，他只是想要保护她的安全。五年前她突然离去，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这种后遗症不是说没有就没的，他怕了。
　　江柔也知道，她倒是没有太多反感，只要能让陆衍安心，她便都好。

　　春水古镇外的石桥上，江柔抱住童童，把手里的礼物递给童童，“童童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天都要快快乐乐的。”
　　小丫头一出生就陪伴在江柔身边，突然听到江柔要离开的消息，控制不住情绪失声大哭起来。
　　江柔眼眶也红了，她蹲下身子搂抱住童童，抬手一下一下抚摸小丫头的马尾辫。
　　“江姨，我想你了，能给你打电话吗？”
　　江柔含泪笑了，“当然可以。”
　　张丽上前抱住童童，“等国庆放假了，爸爸妈妈就带你去北城找江姨玩，好不好。”
　　花费好一番功夫，终于哄住小丫头以后，江柔和陆衍才坐上轿车后座。
　　车窗降下，江柔亲切地望着张丽、张扬等人，又回望远处的春水客栈，目光深远悠长。
　　五年前，她深陷泥潭，被命运狠狠扼住了咽喉，失去了挣脱束缚的勇气，当她只身一人来到春水古镇的时候，没有想到再离开，她是当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孤独终老。
　　她没有想到上天会再次垂怜她，她也没有想到陆衍这么多年都不曾放弃找她。
　　他对她的好，她都知道。
　　所以她会勇敢迈出一步又一步，追赶陆衍的步伐。
　　“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再见。”
　　“嗯，注意安全啊！”
　　回北城的路途并非十分顺利，陆衍等人先是遇到黄色暴雨预警，被迫在高速公路服务区上停歇三个小时，再是江柔身体突发不适，头晕、呕吐发起高烧来。
　　从春水古镇到北城十三个小时的车程，这次被硬生生地拖到二十个小时。
　　一路上，陆衍忧心忡忡，脸色差到极点。
　　江柔吃完退烧药后，迷迷糊糊地靠在陆衍身上，她的双手有些冰凉，前额、后颈处出了一层薄汗，鬓边的碎发浸湿在一边，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惨白。
　　轿车里面的空调开得很低很低，江柔身上盖着绒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冷热中交替运行，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她暗哑地对陆衍说：“我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看到江柔即使病了，也强打精神安慰他，陆衍心里堵得难受，他嘴角极力扯出一抹微笑，“好，睡一觉，醒来就在北城了。”

　　江柔这场高烧来势汹汹，等到北城一所私家医院，她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
　　听到陆衍的讲述后，主治医生看着化验单道：“她这是长期心理压力过大，内分泌失调，引起躯体反应，比如她经常性的头晕头痛，恶心呕吐。”
　　主治医师办公室里，陆衍把江柔包里随身携带的一瓶瓶药物拿出来，摆放在办公桌上，“这些都是她以前吃的一些药物，中间停了三个月之久，最近两天又拿出几粒吃了。”
　　“盐酸帕罗西汀、舍曲林是主治各种类型的抑郁症，包括伴有焦虑的抑郁症以及反应性抑郁症等。”医生把褪黑素单独拿出来，说：“褪黑素通过调整大脑的褪黑素水平来调整生物钟，具有一定的安眠作用。”
　　“术业有专攻，我建议等病人身体好转，可以给她适当安排一些心理疏导或者心理治疗。
　　陆衍道谢离开之后，并未马上返回病房，而是拿着几瓶药物看了许久。
　　在情爱的世界里，他陆衍也是个自私者，为了让江柔陪伴他回北城，不顾她的精神状况，忽视了她这两日以来的忧心和不安。
　　她在古镇里面待了五年年，又在篱院过着山中不知岁月的闲散安逸生活，可是陆衍为了自己的幸福，非要把江柔拉出她熟悉的世界，来到一个看似熟悉早已陌生不已的北城。
　　他有些后悔了！
　　手机铃声响起，陆衍接起，“妈，”
　　“衍之，你和阿柔到哪了？”程淑仪温婉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她在家里等待许久，也不见两人回来，一时着急不已。
　　陆衍低声说：“妈，对不起啊，我忘记和你说了，阿柔病了，现在在医院。”
　　“怎么了？”程淑仪疑惑，好端端地怎么生起病来。
　　“高烧不止，现在半昏迷着。”陆衍听到手机里响动，连忙说：“妈，阿柔在医院有医生照顾，我也在她身边，您身体不好，大半夜不要过来了，如果您实在放心不下，明天白天再来。”
　　程淑仪听罢，“好，那明天早上我让厨房做些早饭，带过去。”
　　“好，明天见。”
　　“嗯。”

　　江柔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悠悠转醒，一眼望去，洁白的天花板、墙壁，空气中泛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几乎是她一动手臂，陆衍就从梦中惊醒过来，惊喜地说：“阿柔，你醒了？”
　　不知怎得，江柔觉得身体上下有轻微的疼痛，她放在被子里的手指使劲掐了掐腿部，相比较之下，更强烈的疼痛传来，身体才恢复正常的知觉。
　　宽敞绵软的床榻上，江柔身穿蓝色病号服对着陆衍笑了笑，她抬起右手，摸着陆衍的眉骨、唇峰，“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
　　陆衍抓起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是我不好，没有看出你的异常。”
　　江柔摇头，“傻瓜！”
　　“饿不饿？”陆衍拿起一旁的保温盒，“里面有你喜欢喝的白米粥，母亲特意让人给你熬的？”
　　江柔其实不太饿，但听到是程淑仪给她带的，便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程姨呢？她在哪？”
　　“母亲清晨就过来了，等到中午见你还没有醒，我就让她回去了。”
　　江柔笑了，她到浴室简单洗漱过后，爬到床上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坐好。
　　陆衍知道她嘴里没有味，便夹了腌制的萝卜干给她，“尝尝。”
　　江柔张嘴，慢慢咀嚼，说：“是记忆中的味道。”
　　她现在刚醒，肚子里不怎么饿，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
　　陆衍也不勉强她，拿起汤勺，给她舀一勺勺白米汤喝。
　　白米熬制的正是火候，处于一种不软糯也不坚硬的状态，这个时候煮出来的米汤泛着淡青色，有一股甘甜的味道。
　　江柔喝了小半碗之后，指尖抵住白瓷碗，“你也喝。”
　　陆衍伸手擦掉她唇边的汤水，“我喝过了。”
　　夏风透过缝隙吹进安谧的病房里，江柔仔仔细细地看着男子，半晌后，她说：“衍之，我不想在这了，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吧，好吗？”
　　家，是一个温馨温暖的词，可是这个世界上并非人人都有家。
　　五年前，姥姥走了以后，她生活了八年之久的家没有了，所以她流离失所的飘零五年，一颗心无处安放。
　　现在她的身边有了他，她想回家了。
　　“回家”二字在很大程度上冲撞陆衍内心柔软的心弦，他抬眸揉着她的头发，“好，我带你回家。”

　　医生再次给江柔检查过后，给她开了几盒药，并嘱咐陆衍，“如果再次发热到三十八度以上，立刻送来医院。”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江柔从浴室换好随身衣物时，陆衍已经着手收拾完行李。
　　他看江柔怔愣在窗户口，唤了她两声之后，发觉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瞥眉，“阿柔？”
　　直到他拍着她的肩膀，江柔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什么，穿上鞋，我们回家。”
　　陆衍拉住江柔，让她坐在沙发上。
　　他则在茶几旁半蹲下身子，拿起一双蓝色帆布鞋，慢慢给她穿上鞋子。
　　纵使陆衍给江柔做过很多亲密性的事情，比如给她洗贴身衣物，给她买卫生棉，可是当他给她穿鞋时，她还是被他暖到了。
　　他是她的大男孩！
　　他是她的大暖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