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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病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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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大学附属医院南楼急诊室外,江柔听到医生下达的病危通知以后,她借助马叔叔的手机挨个通知了她的母亲、大伯、二伯。
这些都是姥姥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亲人了,理应陪伴姥姥最后一程。
林文是连夜赶回北城以后,接听到江柔打来的电话,她没有回家,直接同丈夫、大哥、二哥等家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江城。
翌日中午,雪依旧下个不停。
走廊里静谧无声,江柔孤零零地靠在椅子上,她身上穿得还是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不知不觉之间,江柔已经独自坐在这里十二个时辰了。
腿脚僵硬不已,江柔缓慢地站起身体,望着重症监护室里的瘦弱老人,红肿干涩的眼眸已经哭不出一滴眼泪来了。
医生告诉她,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上积攒了不少基础疾病,这次由感冒引起的急性气管炎导致老人呼吸不畅,大脑内供氧不足,出现昏厥。医生最后让江柔通知家人,做好心理准备。
江柔静静地看着姥姥,不由地回想起姥姥刚把她接到江城的时候。那年姥姥身体很好,还没有患上脑梗,还没有扭到腰留下严重的腰伤,每日放学以后姥姥带着江柔去附近的农贸市场采购两人喜爱吃的食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间起,姥姥的头发就从灰白变成花白,脸上皱纹加深,皮肤变得松弛暗黄,走路也要双手持着拐杖。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姥姥的身体就变得很差,无法独自出远门,连一个人走出巷子口买些馒头都要歇上好几回。
眼下,这个陪伴她半生的老人,就要离开她了吗!
江柔的鼻翼酸涩极了,她的胸腔仿佛被一块大石重重积压,让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夜,她不断向漫天神灵祈求,她愿意用她的性命换得姥姥的命,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她可以放弃对父母的怨念,她只想姥姥能够好好活着,她不希望姥姥就这样走,她也承受不住姥姥就这么突然离世。
“啪!”
这一巴掌来得毫无征兆,以至于江柔顶着红肿的脸,麻木地盯着她母亲——林文。一个星期之内,她连续扇了两巴掌,丝毫不顾忌她的情面、脸面。
景国齐伸手拦住林文的手臂,劝道:“小文,你冷静点。”
林文冷静不了,来时的路上她已经了解到江柔昨天晚上才到家,她已经了解到母亲病发时家中空无一人,该了解的她都了解到了。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和陆衍分手,不要再和陆衍有牵连,你专心陪伴姥姥、备战高考,你昨天是不是去见陆衍了,”林文愤怒地指着江柔,“我给你打电话不接,让你回家不回?姥姥年纪那么大了,你怎么忍心一个人把她放到家里,自己偷跑出去约会,你还有没有良心?”
耳边嗡鸣一片,江柔抬起沉重的脑袋,她想反问眼前这群人,她江柔是没有良心,可眼前的哪个亲人又是有良心的呢?
你们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亲情的制高点上指责她?
为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她的亲生母亲都不明白?
江柔失语了一般,她看向插满仪器的老人,终究也没有说出一句重话,也没有说出一句轻话。
这个时候,若是姥姥清醒了,看见她的孩子们、孙子孙女们都回来了,那她肯定欢喜极了!
姥姥思念他们许久了!
现在他们也终于不忙了,终于有时间来陪伴姥姥了!
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晚上,昏迷许久的姥姥慢慢地清醒过来,她半躺在雪白的床榻上,微笑着看向那些许久不见的亲人。
林文喂她喝些水之后,她精神看似好了不少,孙子辈们都一个个上前同她问好,希望奶奶或者姥姥赶快好起来。
她的大儿子、二儿子也都围聚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同她说话。
姥姥缓慢地转移视线,巡视一圈过后,终于在角落里找到落单的江柔,她脸上的笑容放大了,笑意也涌上眼底,她费力地朝着江柔抬起手。
众人自觉闪出一条道路,被人冷落两天的江柔快速上前,握住姥姥垂下来的手。
“姥姥,”江柔蹲跪在姥姥床边,哽咽地说道,“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回去的。”她如果没有在外面逗留,也许姥姥就不会突发疾病,她如果没有在外面逗留,姥姥即使突发疾病,她也会立刻送姥姥去医院,不会让一个老人无助地躺在雪地上那么久。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姥姥摸着江柔被打的那边脸,缓缓地用一种极低的气音说道:“傻孩子,不要害怕,人都会历经生离死别,都要走上这一遭。”
“我梦见你姥爷了,他一个人在那边待太久了,他说他想我了,而我,也想他,想去陪他了。”
房间里面的人很多,但他们每个人都下意识放缓呼吸,安静地看向病床前的祖孙两人。
姥姥擦掉江柔眼下的泪水,“阿柔,你没有对不起姥姥,无需和姥姥说对不起,这么些年来,你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难,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与其说,是我照顾你长大,倒不如,说,是你陪伴我,变老。”
“因为有你的存在,让我不至于孤苦伶仃地,度过,晚年,让我能够快乐,充实,幸福地度过我,这一生。”
“姥姥感谢你,姥姥爱你。”
眼中浮起的水光模糊了江柔的视线,江柔擦了又擦,她嘴唇颤动,她只能无助地喊着:“姥姥,姥姥……”
“孩子,姥姥食言了,姥姥等不到,你结婚生子了。”
“阿柔,你要好好地活着,参加高考,上一个好大学,选一个喜欢的专业,与衍之好好生活,他,是,一个,好,孩子,你和他,在,一起,会开心。”
姥姥觉得她的体力、意识都在流失,视线也不清晰了,她从右边的大儿子看向左边的小女儿,然后她又看向江柔,“阿……柔,好……好……活着,姥姥……爱你。”
话音落下,虚握住江柔的手无力地落了下来,砸落在床铺上。
禁忌解除,病房一下子乱了起来,有人在喊大夫医生,有人在放声大哭、嚎啕哭泣。
江柔握住姥姥垂下来的手,暗哑地喊姥姥,她想让姥姥睁开眼睛,陪她说话,她想让姥姥再一次叫她阿柔,她还想和姥姥抱一抱呢!
怎么这样了!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姥姥怎么不睁开眼睛再看一看她?
姥姥怎么了?
姥姥……怎么就走了呢!
她再也听不到姥姥叫她的名字了!
姥姥,姥姥。
姥姥!
姥姥走了!
姥姥在大雪夜走了!
江柔永远失去了爱她的姥姥了!
姥姥的灵堂安置在巷子口的老房子里。
姥姥为人热情和善,所以葬礼那天,一向冷清的小院子里来了很多人,有多年未见的亲戚朋友,有左邻右舍的好友。
江柔一身黑衣,长发披散在身后,她笔直地跪在母亲身后,全程送别姥姥最后一程。
下葬的时候,众人祭拜完姥姥和姥爷之后,搭乘大巴车返回市中心的酒店就餐。
寒风冷冽地吹拂,江柔撇开众人,独自抱住小小的球球坐在姥爷和姥姥的墓碑前,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江柔注视着两位老人年轻时候的照片,把脑海中的存储线条拉长拉大,她回想起十七年里的点点滴滴,试图把那些零散回忆串联成完整的故事线,然后又被现实无情打散。
姥姥、姥爷,你们能够听见我对你们说的话吗?
你们现在肯定在一起了吧!
你们两个长久分离,现在相聚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彼此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
姥爷,对不起,我没有把姥姥照顾好,让她临走之前遭受那么多的苦难。
你们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树上残留的落叶飘散在墓碑上方,之后又缓慢地飘落下来。
江柔坐在一旁,她抚摸那些冰冷的墓碑,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下来。
她好想姥姥,她好想回到大雪之前,她能够早早回到家中,她能够在休息日给姥姥做一顿喜欢吃的饭菜,她好想和姥姥说话,好想和以前一样躺在姥姥怀中。
她好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回去,为什么在外面逗留。
她好想回到过去,回到和姥姥生活在一起的时候。
她错了,她当真错了!
姥姥,我好想你啊!
呼吸愈发艰难,江柔松开球球,她一手抵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手痛苦地捂住胸口的位置。
今天的天气好像读懂了她的悲伤,江柔倒在地上,望向暗沉的天空时,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她当真想姥姥了!
她也撑不下去了!
意识陷入黑暗之际,江柔隐约听见一道熟悉的清亮的声音传来。
“阿柔,阿柔。”
“阿柔,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