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41、不舍

　　两人请假过后，陆衍就带着江柔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院。
　　出租车上，陆衍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枕在他肩膀上靠着，轻声哄道：“累了就睡会儿，到医院了我叫你。”
　　江柔柔顺地点头，她的眼睛因为哭过变得通红，她顺着陆衍的力道靠在他身上，安静地闭上眼睛，眼泪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滑落到陆衍的手背上。
　　人生病的时候，心里难免脆弱。
　　这个时候的她，脆弱破碎的像个洋娃娃。
　　她也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渴望爱与被爱，期待生病的时候有人陪伴在她身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
　　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做不到，她的亲生父亲做不到，她姥姥年纪大了，只有他。茫茫人海中，只有他是她的一叶浮萍，能够载着她漂泊的灵魂不至沉没进无渊的海底。

　　到达医院时，江柔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二。
　　护士给她扎针时，江柔恹恹地靠在输液室的沙发上，一双大眼睛黯淡，失去了光泽，她费力地睁着眼睛，直到看到陆衍拿着单子走进来，她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最近夏秋换季，气候温差变大，生病输液的人很多，病床都被占满了。这会儿陆衍即使有钱，也让医院腾不出多余的床位、病房。
　　陆衍上去握住江柔摆在腿上的另一只手。她吃过药，上过药，现在药效发作，耳朵暂时没有那么疼痛了，便困倦地在这样的环境下睡了过去。
　　人虽然生病，意识却没有达到昏迷的地步，她知道是陆衍走了过来，做到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把一块暖手贴放在她输液的手下，然后他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另一只手背。
　　除了姥姥，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悉心照顾了，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疼爱了。
　　陆衍抬手，拇指指腹轻轻擦拭掉她眼尾的泪珠，同时他在她耳畔说道，“阿柔，我在，别怕！”
　　“别怕！”
　　阿柔，你不用害怕，尽管大踏步往前走，把你的后背毫无保留地交付给我，我来为你阻挡风雨雷电。
　　阿柔，有我在，你就不是一个人。

　　等到江柔睡了一觉醒来，输液瓶里的药水刚好滴下最后一滴，透明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输液管里降。
　　手背轻微刺痛，护士已经把她的针管拔掉，温和地对她说：“小姑娘，好些没？”
　　江柔微笑点头。
　　眼前的护士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生，她指了指站在她身边的陆衍，“这是你男朋友吧，他对你可真好，刚才一直不敢合眼，时不时盯着你的手背和输液瓶看。”
　　“嗯，谢谢姐姐！”
　　护士仔细叮嘱，“回去后按时吃药，多喝开水，多注意休息。”
　　“好。”

　　熙熙攘攘的医院正门口。
　　“我现在不能回去，要不然姥姥该担心了！”江柔说的有气无力，她头还有些晕，就一手拽着陆衍的衣角。
　　陆衍顿住脚步，漆黑的眼眸转了转。家里不适合回，学校不适合养病，那就只能去那里了，他牵过江柔的手，边走边说：“好，我们不回去。”
　　出租车到了熟悉的地方，江柔迟钝的大脑才转过弯来，原来陆衍说的地方是他自己的别墅，是他送她漫天极光的秘密基地。
　　一楼左侧有个主卧，里面的家具被褥一应俱全。
　　陆衍领着江柔坐到床上，他半蹲在地，低垂着头，伸手握住江柔纤细的脚踝，动作轻缓地给她脱下蓝色帆布鞋，又握住她的肩膀，帮她把校服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藏蓝色T恤，没有宽大校服的遮挡，她看起来更见瘦弱了。
　　陆衍掀开被子一角，江柔乖乖地爬上去，躺好。
　　“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一会觉。”
　　“我就在这里，不离开。”
　　他说什么，她都听话的点头，再听话的进入梦乡。在这一刻，江柔有了属于自己的私心，若是时光能够静止在这里就好了，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可是下一刻，这样无羁荒诞的少女心、私心被理智所摧毁，她不能谈个恋爱就忘记姥姥啊！

　　后来分离消失的五年时间里，江柔回忆他和她的事情，次数最多的便是这次生病。
　　那是他们在学生生涯里最温情最温馨的时刻。
　　秋日，日光倾洒室内的傍晚，江柔懒懒地靠在洁白的沙发上，身上盖着米色羊绒毛毯，陆衍就坐在沙发下方，他们在看一部上映多年的经典爱情电影——《泰坦尼克号》
　　爱美之人，人之常情！
　　她病好了些，话就开始多了。
　　江柔不是个颜控、花痴，可是看到小李子年轻时超越国界的俊脸，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他长得很好看，我觉得他是所有欧美影视圈里最帅的一个了！”
　　说完，两人之间不再是一说一答，一答一说的模式，就在江柔有些诧异地把目光从电影上挪开，落在陆衍面无表情地脸上时。
　　倏然，手机震动。
　　她拿起一看，是陆衍给她发来的一张图片。
　　江柔心思一动，看到放大后的清晰图片时，不禁一笑，这是小李子的近照。
　　这时，陆衍回头，露出一张英俊年少的脸，他凑近江柔，慢吞吞地说道：“阿柔，他长大后会大变样的。”
　　江柔失笑。
　　“哥哥，你这是吃醋了吗？”江柔支着手肘，撑起半个身子，她抬手，白皙的手指顺着陆衍眉骨下划，抚过他轻淡的眼眸、挺直的鼻翼、轻薄的嘴唇。她曾经在很多小说中看到这样的描写，男子唇薄，情也薄。
　　可她笃定，他不是。
　　电影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情节正是进展到两个相爱之人情之渐浓的阶段，江柔的眼眸顺着声音望去的刹那间。
　　一双明亮的眼睛忽然被陆衍的手掌盖住，那股掌温热，指股间分明有力量，她放轻呼吸，长而卷的睫毛忽闪忽闪，刮蹭他的掌心。
　　江柔明知故问：“为什么盖住我的眼睛？”
　　电影里的声音加了艺术声效，听起来，耐人寻味！
　　陆衍的声音也仿佛被电影里的声音所蛊惑，低沉，带有磁性，他循循善诱，“我前些天看到这样一段话，成年人谈恋爱无所顾忌，未成年人谈恋爱要发乎情止乎礼，等你长大了，我再陪你看一次，看未删减的完整版，好不好？”
　　江柔在陆衍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谁知，江柔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沉默片刻，待电影关键片段放映过后，她拉下陆衍的手掌，突兀地说道:“其实，我知道。”
　　“嗯。”陆衍血气方刚的一个大小伙，实在不想和她讨论过多关于人体本能的事情，奈何他懂礼，她却懵懂。
　　“那次，我在网上搜到过，不过是漫画版，文字介绍加上图片详解，模模糊糊的，但我觉得大差不差。”
　　她说得这样认真，完全是和他上课讨论数学物理题一样的口吻，让他一时间哭笑不得，他仰躺在她腿上，以仰头仰视的角度看江柔，姑奶奶，你真的知道吗？
　　你知道男生和女生不一样吗？
　　他无奈地抬手放在额间。

　　这是江柔第一次看电影版的《泰坦尼克号》，她知道大结局不同于国人喜闻乐道的大团圆式结局，却也不想结局如此凄美又凄惨！
　　以至于看完之后，她久久沉浸在悲剧所带给她的冲击之中，不能回神。
　　“哎，本来就病着，早知道，咱们就挑选一个喜剧来看，多笑笑，没准病就好了！”陆衍附身把一杯温水递给他，
　　江柔接过，无厘头的说了句，“You jump，I jump.”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我们之间出现这样的情形，我恐怕没有露丝这样强大。”后半句话江柔没有说完，但聪明如陆衍，又怎么会猜不透她所要表达的意思——我必定会追随你而去。
　　窗外的天完全黑透下来，厚重的遮光窗帘不知何时掩盖住外界的窥探，明亮的客厅里，陆衍站直身体，看着江柔，在她充满温情的目光下，他弯腰抱住了她，慢慢地收紧力度。
　　《MY HEART WILL GO ON》继续在客厅里回荡，那悲情又壮观的音调在他们耳边回响。陆衍在她耳畔呢喃道：“不会，我们不会这样的，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我们还有很多美好的明天。”
　　江柔安抚似地揉了揉陆衍的后背，感受到他的惶恐和不安之后，她小声说道：“哥哥，我是不是吓住你了。”
　　“没有，”陆衍的呼吸间全都是江柔植物草药的洗发膏味，清雅淡然，很好闻，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起来，他并非是被她吓怕了，他只是觉得两人之间的爱意好像更加浓了！
　　“我没事儿，我刚刚叫了外面，都是你喜爱吃的，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饿不饿？”
　　过得这么快啊，一转眼就要吃晚饭了！
　　她竟然不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