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13、意外

　　江城大学第一附属人民医院
　　临近晌午，前来瞧病的人不是特别多。基础检查过后，江柔除了左手臂和后背有擦伤之外，并无大碍。
　　药膏清清凉凉的，涂抹在身体擦伤、於痕的地方，暂时舒缓了局部的疼痛。
　　江柔从科室走出来时，正好看见熟悉的四人都在外面等候，对此她展颜一笑，话语中带有诚恳的歉意，“不好意思啊，让你们担心了。”
　　赵贝贝上前轻轻端详江柔被棉纱缠绕的左手臂，叹息地说：“阿柔，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擦伤的手臂，就感觉一阵阵疼，况且流了那么多血，需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
　　“没事啦，上药之后就不疼了。”江柔在特殊的家庭背景下长大，平日里很是会照顾安慰他人，她极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给别人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今日他们带她来医院治疗，江柔已经感激不尽，所以脱口而出的话不管真假，皆是安抚人心为主。
　　从医院回学校的路上，有赵贝贝和肖老板这两个风趣洒脱、见多识广的人在，氛围十分融洽轻松，谈话主题一度从喜马拉雅跨度到马里亚纳海沟。
　　轿车畅通无阻地停靠在学校门外，等江柔和陆衍下车之后，赵贝贝把一份餐袋隔着车窗递给陆衍，“外面热得很，这会儿运动会还没有结束，你们两个别去操场了，先回教室歇着吃点饭，我们去操场同你们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说一声，然后就回去了。”
　　江柔站在树荫下看他们，“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拜拜。”
　　“再见！”

　　赵贝贝是03届的学生，离开学校数年之久，殊不知一中管理政策大变样，领导早已经明确禁止学生在教室里用午餐。
　　所以江柔和陆衍并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转道去了学校的大食堂，这个时间段还没有到饭点，偌大的食堂里很是安静。
　　江柔刚用湿纸巾擦拭干净手指后，陆衍已经打开一个餐盒，又从袋子里取出一双一次性的筷子，递给她。
　　这样平淡温馨的场景让江柔有片刻的恍惚，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接过筷子，然后道了声“谢谢。”
　　陆衍点了点头，催促道：“该饿了，快吃些吧！”
　　“嗯。”也不知道赵贝贝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买的午餐，看着饭菜的颜色便很有食欲。
　　束，陆衍把一次性餐具都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回来，走到江柔身边，静静地盯着她的手臂看了半晌，轻声问道：“疼吗？”
　　江柔嘴角淡笑，她摇了摇头，“已经上过药了，不疼了。”
　　一时间，陆衍没有说话，他低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两个人并列走出餐厅，为了照顾江柔，陆衍特意把步伐放得十分缓慢。迈出餐厅的阶梯时，他们两个正好错开一步，江柔在前，陆衍在后，他低着头，正好撞见江柔腰背上的那一块白色校服沾染的深暗色的血迹。
　　“你以前……很怕疼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毫无征兆地蹿入到江柔的耳中，又像个压顶的泰山重重地砸落在江柔的心坎上，她的脚步顿住。
　　江柔望着脚下的人形阴影，感觉毒辣的日光快要把她晒化了，以至于她的脑子懵懵的，不在状态。
　　是啊，陆衍说得没有错，以前的江柔很娇气很怕疼。年幼的江柔，是个爱摔的体质，胳膊上、腿上时常被磕被碰，原本白皙的皮肤常常会青一块紫一块。磕碰的狠了，大人给江柔涂抹药膏时，她倒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而是睁着一双充满泪光的大眼睛小声哼哼唧唧，和大人撒娇不止，让药膏涂抹的轻点多点，不要留疤。
　　只是到了后来，一切都变了。
　　也许陆衍是她旧时光里的浓墨重彩的一笔，是眼前唯一见证她在北城过往的故人，以至于江柔最近频频回忆起少时所发生的事情，或好或坏，或喜或悲。
　　她抬头四十五度望天，试图借助刺眼的日光驱散眼里的阴霾，许久许久之后，等到眼睛不再酸涩无比，江柔才平视前方，慢慢地说：“小时候小，不懂事儿，人又哪能一辈子都怕疼呢！”再说了，对于江柔千疮百孔的人生来说，这点皮外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句话像是说给陆衍听，又像是强调给江柔她自己。

　　运动会结束之后，三班的学生拖拖拉拉地从食堂回来，见到江柔和陆衍都在教室，大多数人都一窝轰的围了上来，包成一个半小圆圈。同样的一个问题，学生们七嘴八舌地问。
　　“怎么样，好些了吗？”
　　“医生说严不严重啊？肯定很疼吧！”
　　“怎么弄成这样啊？”
　　“怎么回事啊？”
　　江柔好脾气地解释，这个解释同她像教导主任的解释一样。
　　“我从洗手间出来，没有注意脚下的石阶，一不留神脚下踏空了，然后滑坐上面。”
　　“没什么大碍，涂几天药就好了。”
　　“不疼。”
　　张红梅从后门进来时，围聚一团的学生才散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趁着还有些时间，我就简短说一些。首先恭喜咱们班，在运动会高一年级组中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这样好的成绩离不开班级里每一位学生的辛苦付出。”
　　“牛逼！”
　　“厉害！”
　　“帅气！”
　　各种夸赞的词语层出不穷。张红梅累的坐在椅子上听他们闲扯一会儿，她看了眼钟表，“体育委员、班长你们带几个男生，现在去体育馆，领取咱们班的奖励。”
　　“好的，老师。”
　　“各科课代表现在去办公室，找各科老师问一下是否布置假期作业，其他学生呢，就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上会自习。”
　　“好，老师。”
　　各种任务布置下去之后，一下子空了三分之一的人，被空调和风扇联合制冷的教室更加空荡不少。
　　江柔正披着校服外套趴在桌上同孙柠说话，忽然立着的书本被人敲了敲，她一抬头，正好看见张红梅拿起放置一旁的检查单子看了起来，同时嘴里说道：“跟我出来一下。”
　　江柔穿好外套，心里了然，这次谈话恐怕是和摔伤有关。

　　窗外的走廊处，这会儿正被阳光普照，于是她们来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那是一片阴凉的通风口，凉快又幽静。
　　“我听赵贝贝他们说了，连续滑落六七层台阶，又流了那么多血，幸亏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否则耽误学习不说，自己也要遭罪。”
　　江柔平时同班主任聊成绩、学习还好，这一下子跨度到生活里的事情，她就不知道应该同老师说些什么，只是附和地道：“嗯，是。”
　　“老师一直认为你是个少见的聪慧的学生，不仅在学习上能够取得很高的成绩，在生活里也很会妥善处理好各种事情，虽然这次老师不知道当时发生什么，既然你不愿意同我们这些大人讲，老师呢也不过多逼问，无论如何，老师希望不仅和你是师生关系，还是朋友关系，亦师亦友，你不仅可以与我讨论学习上遇到的困难，还可以探讨生活里所遇到的各种事情，只要你想，老师就一直在这里。”
　　这次谈话不可谓不真诚，但江柔还是无法全盘托出教学楼口所遭受的所有事情，她已经习惯默默去处理各种复杂的简单的事情，她希望每件事情都可以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一切不好的事情都烟消云散在空气中。
　　姥姥年纪大了，这几年身体愈发不如从前了。江柔还记得姥姥把她接到江城的第一年，节假日期间姥姥可以带她去附近逛公园、超市，和她慢慢欣赏周遭的景色，后来姥姥做一顿丰富的餐饭都累的腰酸背疼，最近几年更是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她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事情传到姥姥耳中，让一把年纪的她为江柔操持担忧。
　　况且，今日之事，原本就不值得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纠缠它。

　　等到江柔回到教室时，一摞又一摞试卷摊放在桌子前，各科课代表见缝插针地往黑板上写下各科作业要求。
　　“我数了数，一共29张试卷，然后还有零散的其它作业，要命啊！！”
　　“我的假期被作业束缚了脚步！”
　　“老师少印几张试卷，还能节省一些资源，不好吗？”
　　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等到段宏志等人进来之后，全班倏然沸腾起来，原来他们不仅带来了运动会的奖品，还用泡沫箱子提上来一大箱雪糕冰棍。
　　张红梅好笑地看着台下欢呼的学生，组织前面几个人往后发冰棍，“这是你们的学长学姐们，自掏腰包，给你们买的。”
　　“谢谢未知的学长学姐，谢谢你们的雪糕。”
　　“谢谢未知的学长学姐，谢谢你们的雪糕。”
　　传到江柔和孙柠时，段宏志特意扒拉箱子挑出两个瓜子脆皮雪糕，“特意给你们选的。”
　　“小段，你真好啊！”孙柠语气夸张。
　　段宏志挑眉，横道：“你刚发现！”
　　咚咚咚！
　　张红梅习惯性地敲了敲黑板，“你们抓紧时间吃，边吃边听我说，等会铃声响了之后，我们就该放学了，这里面我有几件事要再强调一些，第一，五一七天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去危险的地方，单独外出时要和家长报备，知道不知道？”
　　“知道。”台下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们不仅要听在耳朵里，也要记在心上，时时刻刻注意安全，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愉快的玩耍，第二件事情就是这七天也不要光想着玩，你们都高一了，再过几个月就要高二文理分科了，回家抽时间把作业写完，别都一股脑来学校写，下次开学后我看到有谁的作业没有写完，拿到学校写，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保证完成任务。”
　　“第三件事情，节后回来第一天就要期中考试了，多校联考，所以你们一定要利用假期时间好好复习功课，争取考得好成绩，行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看了运动会奖品，很好很适合你们，班长来把这些奖品发一下。”
　　李晓云打开纸箱，只见里面赫然是一摞摞厚厚的紫皮练习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另一些箱子里面是练习本和学习文具。因为是班级荣誉，所以每个学生都会有。
　　其余学生看到了，又像煮开的热水再次沸腾起来。
　　“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买瓶可乐也比这好啊！”
　　张红梅拍了下那名男生的后背，“这不比一瓶可乐贵多了！”
　　孙柠把五三放到书堆里，背后吐槽道：“咱们学校领导，真是时时刻刻督促学生学习啊，连运动会的奖励都是笔记本、练习册，一点心意都没有。”
　　“我觉得也是。”

　　千呼万唤始出来。
　　下午两点，同学们满怀期盼的下课铃声准时响彻到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大多数学生都提前收拾书包，等到铃声响起后一股脑冲了出去，那急切切的架势恨不得给自己的肩膀安装上两个小陀螺，立刻带他飞到目的地。
　　江柔同几个女生说话的时候，简单收拾一些可能用到的书本，放进背包里，然后又挑挑拣拣，把一些书本又拿了出来，删减重量。因为她的背还太疼，只要挺直身体，就会拉动擦伤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垂下肩膀、弯下腰。
　　孙柠早已经收拾妥当，“阿柔，你真的没有事吗？要不我让我爸妈送你回家吧！”她爸妈正在学校门口等她，准备接孙柠一起回老家过节。
　　“我真没事了，你快下去吧，不要让叔叔阿姨久等了。”
　　“好，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
　　江柔右手提了提书包，觉得重量适当。她正准备往外走时，忽然手下书包一轻，然后整个书包被陆衍提到手里。
　　“走吧！”他神情自然，语气更是再平常不过。
　　不知怎得，江柔没有推辞，她松手，整个黑白色书包坠落到陆衍的手中。他们后面这个学生一起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