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牌》古拉格

20、游乐场

　　第二天周六下午，郄社长去长途汽车站接印度志愿者安吉莉。我偷摸找老头请假，院长电话里被女儿叼，声音很吵。张玫教授重翻历史旧账，说国家过去如何对不起他，保卫古建筑光荣事业，是许多平民不会理解、更是不会支持的！所以他还要千万人吾往矣吗。
　　老头叹息，捻着窗台仙人掌刺插到土里，一颗麻扎扎绿植给薅秃
　　“如果革命战争年代人人都精明，不打仗不牺牲，早当亡国奴喽！确实，现代人都很精，唯功利论甚嚣尘上。”
　　他说，如果古建筑系非出一个傻子，让他这把不值钱的老骨头去吧。
　　然后老头满脸赔笑，想把2台3000美刀扫描仪哄骗到手。女婿萨姆和他带领学生团队正在开发一种图文转换程序，能教计算机识别手写稿、图纸转换成标准数据。
　　在挂断手机后，空荡荡起居室里，老党员手舞足蹈背诵《共产党宣言》：
　　一个幽灵，□□，在欧洲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警察，都联合起来了～
　　瞪眼翘兰花指，左手比6右手7，左脚画圈右脚踢。院长突然在床上呜呜哭起来，说他对不起党和人民！我走过去把老头脑门抱着，说别担心，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磨磨蹭蹭耽误了出门时间，没赶上公交车，结果晚15分钟到目的地。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从巷子里拐出来，眼前豁然开朗，怎么。。。
　　“是游乐场啊。”
　　李昭雪手里拿着手机，背对我站在夕阳下，晚霞把背景渲染成血红色。
　　“我以为你不愿意来了。”
　　我把张院长艰难处境解释了一番，为迟到找了合理理由，当说起老头很可怜时，少女转过身粲然一笑
　　“可怜？很可怜吗？”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春风社占尽春风，享受福利待遇，她不劳动，浑身却沾满荣誉，我瞬间觉得这姑娘真讨厌。
　　李昭雪望着我
　　“张院长女儿和女婿不是一般人，2008年他们带孩子来中国一趟，国家安全局专车从上海虹桥机场护送到家门口。”
　　“所以呢？”讲话口气有点冲
　　“干嘛不早点找女儿出面？张玫下海专做出国留学生意，接触各个国家权贵，普通大学校长给她提鞋都不配。老公是沃什家族孙子，现任麻省理工教授，祖父辈全是美国将军，怎么还可怜吗？”
　　她面露讥讽“我想，院长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宁死都不会放弃党员自尊，动用特权处理关系。”揶揄强调正义感三个字，我想起黄子。
　　李昭雪拧起眉毛，哼一声，说她这是恨铁不成钢，看把你们给累惨了吧？！学长，我是气不过啊！
　　少女气鼓鼓模样天真又真实，很不想承认，但还是改观了对她的印象。
　　“你找我来游乐场，想说什么？”
　　“看啊，在爆炸沦为废墟之后，这里比以前更加繁华。”她转过身去，天幕下电线杆从这个角度看，像一排排十字架“知道吗？学长，这里是我爸妈的墓地。被开放成游乐园前，老居民楼爆炸地遗址，火灾中丧生的警察，正是我爸爸和妈妈。”
　　“。。。是么”
　　“你知道我为何挑今天吗？”
　　“是不是因为，今天是9月28日，那场火灾封案纪念日。”
　　她微微一笑，背对光芒，表情投射出浓郁阴影“学长好聪明，但今天来这缅怀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
　　——还有凶手啊！”
　　我感到十分震惊，李昭雪歪头看着我，满脸都是微笑
　　“还以为学长今天不来了。。。很多人没有面对真相的勇气，宁可选择永远不知道，我是说——假如你爱他！”少女镇静观察，隐约露出一丝讥笑“可你毕竟还是来了。”
　　清亮月色下，我曾无数次假想真相会以何种方式呈现，直至触摸到鲜血淋漓部分：一个七岁女孩站在烈焰地狱中央，浑身大面积烧伤，内心充满父母双亡的绝望。凶手华服豪宅，锦衣玉食，背负26条命案脱离法律制裁。
　　她谈到我爱他时露出讥笑，受害者内心很难接受吧？
　　“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李昭雪转过身去，看着远方游乐场
　　“李警官对我保证，说他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给我父母一个交代。可是我不止一次劝他，为这个案子硬刚上级，被人诬告找麻烦，还因为殴打嫌疑人被降级。。。正义的锁链，并没有捆住真凶！却日夜束缚着爸爸！
　　让他一次次的苦恼
　　悲伤
　　和绝望！
　　所以卫诚学长，下次我爸再来找你，麻烦你直接拒绝他行吗？我希望他宽恕别人，也放过自身。”
　　“你真是一个善良女孩，打算就这样放过犯人吗？”
　　少女转过身时，满脸最纯真无暇的表情“李警官为了我承受太多痛苦，实在不忍心他还在挣扎。学长~这里就算当着凶手的面
　　我所过的话。”
　　背后传来脚步声
　　“也绝不收回。”
　　他终于出现了，黄儆光，真是那张恶鬼牌吗？
　　黄子手紧紧捏成拳头，像我们三个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是的！我终于想起来第一次见李昭雪是在什么时候，那天白璟当众告，旁边有个女孩带着口罩。那时黄儆光也像现在这样，眼里充满厌恶愤怒。
　　“真是不巧”他说“今天在这里偶遇，你这条毒蛇！”

　　少女倔强地站着，可黄子并不打算住口“我时常觉得，你该去精神病医院医治一下。”
　　李昭雪泪流满面，她哭着，转身离开了游乐场。
　　“卫诚，你不会在心疼她吧？”
　　“黄子，我知道你和她有过节，但恐怕是误会这女孩了。”
　　“你说。。。误会？”黄儆光迎着夕阳余晖，冷漠说
　　“猎物看到蛇的毒牙，恐怕是在临死前，剧毒的种子，往往开花以后才能分辨。只有这个女孩，你听好了——不论她说了什么关于我的话，你都不要接近她！真的，卫诚，我求求你了。”
　　天光逐渐暗淡，血红晚霞褪色成幕布般青灰色，我问他
　　“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我。”
　　“卫诚，我能说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不代表我不爱你！”
　　“你真的是杀人凶手吗？黄儆光？”
　　他表情阴郁平静“我说不是，你又会信么。。。今天我妈也来了，我现在得走了。”
　　这时我才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戴墨镜漂亮女人，扫地阿姨（作者：你啥眼神），她一直在安静的看着，手里拿着一个纪念死人花果篮，紫色绶带随风飘扬。
　　黄妈妈把贡品放在地上，与儿子一同开车离开。我走过去捡起水果中间礼品卡，上面没有写任何一个人名字，唯有赠送人栏签名：棠映秋。

　　“不送你同学一起回学校么？”大众辉腾行驶在河滨路沿岸，女人时不时从后视镜观察儿子表情。黄子面色难看，他望着窗外一帧一帧风景，没回答。
　　“所以呢？那孩子究竟知道多少。”
　　见儿子一言不发，女人微笑起来“你不忍心断？也确实这样，从小到大你根本就没有朋友。那天他到别墅拜访，我好高兴啊~我儿子终于找到能讲话的人了。。。但看样子，你还不打算和他分手？”
　　黄子把脸深深埋在手掌中“我很爱他。”
　　“答非所问。”
　　棠映秋注视前方，阐释一桩显而易见事实般“我的忠告是，长痛不如短痛。”
　　愤怒在眼中凝聚，他抬起头望着母亲“我只想赌一把，看自己能不能赢过那条毒蛇！”
　　大众稳稳地停靠在路边，女人扶住方向盘很久没说话，幽暗空间中仿佛有困兽在挣扎，她慢慢说“敬光，别这样想，她只是为了。。。为了保护你而已！她爱你！”
　　少年实在无法忍受，拉开车门下车，然后将门重重地关上。
　　“像妈妈也很爱你。”最后这句话消逝在空气中，女人将车辆重新启动，儿子已经走远。

　　我坐在小巷后面荒芜空地中央，这个世界绚烂余晖一点一点消逝，黑暗孕育出灯光。游乐园摩天轮转动，成为天幕下最宏伟的玩具，欢声笑语取代烈焰中央鬼魂呐喊。岁月魔法抚平裂谷般悲伤，受害者都拉住我说，就让一切随风而逝吧！
　　口袋手机震动，一看是老头来电话了，接通后听到那边载歌载舞
　　“卫诚，快回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美国邮寄扫描机器到了。荣老师在旁边喜滋滋讴歌“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劳动人民最光荣~来呀抓壮丁~嘿！又骗一傻der。”
　　张院长捂住手机话筒，连连嘘小点声、小点声，这是卫诚哪里是傻子？大一愣头青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还不要呢，要骗还得骗研究生。
　　我心情郁闷，随口答一个“哦。”
　　老头听我不太高兴，连忙给荣言彦支走，换上一副谄媚笑脸“师母做了咖喱鸡、麦饼、汉堡包！咱们给美国扫描机和印度小同学一起接风洗尘~你快回来哇！”
　　玖洲在旁，套了塑料手套清洗好久不用餐碟，酸溜溜说“吃完饭能不能让卫诚洗碗，换个人使唤。”
　　“咦？谁把你抓来了。”院长问
　　“臣妾要告发：郄社长恃强凌弱，连哄带骗，强拐良家妇男！嗷~”
　　电话那边郄翀勋批评这个，批评那个（我），说本来人手就不够，废话还多，早点回来这么晚别在外头瞎逛。
　　老头眨巴眨巴眼、循循善诱，说今晚黄子也会来，好久不见如隔三秋，两地分居实乃罪过。今天是个好日子，绿水青山带笑颜，树上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直到我把手机挂断，接着给小郄发信息，说人不舒服，想让他帮忙代请一晚上假。
　　郄翀勋最近比法西斯还难讲话！直接把请假理由否了，这一招陈玖洲小朋友不久前刚用过。他窝被子里装病，被弗拉基米尔·朱加什维利·郄铁腕打捞上岸，人为刀俎，尔为鱼肉，进门系上围兜拉去洗碗！
　　“今天晚上，我不想见黄子，只是这样。”
　　一番短暂沉默，社长发来一个“好”，不放心又发来一句话“很多事情，自己想想清楚，院长那边我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