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情》烟水袅袅

6、第 6 章

　　准确来说，陈依依是有点生气了。但她不是生陈盛华的气，而是生她自己的气。

　　毕竟陈盛华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怎么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心，总是被他的三言两语就弄得失魂落魄呢？

　　陈依依是个年轻人，悲伤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但空虚的心灵急需其它事物的填补，而火锅总是能以它的高质量和高辣度满足她对情绪的消解。

　　季雯舒眼看着她风卷残云般吞下去无数肉片和丸子，总算伸手拦住了陈依依。

　　“不准吃了！”季雯舒瞪着陈依依。

　　陈依依鼓起腮帮子：“嘤嘤嘤，没吃饱……”

　　季雯舒连她的油碟也给端了：“明天下午还有戏要拍呢，我可不想一直去洗手间捞你！”

　　陈依依不太乐意了，当着季雯舒的面摇晃她的手撒娇：“好姐姐，再让我吃口吧。”

　　服务员还“贴心”地过来问陈依依：“陈小姐还要加餐吗？”

　　“加什么加！再加我投诉你！”季雯舒一个白眼翻得服务员遁了下去。

　　*

　　陈依依已经吃得太饱了，饱得都有点想吐了。

　　她跟季雯舒说想散步，季雯舒就把车开到郊区人少的大桥上，陈依依戴上口罩，季雯舒陪着她在桥边散步。

　　天色有些晚了，云压在天边，桥上的风时强时弱，季雯舒跟陈依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已经在给你联系新戏了，《纯夏》拍完休息几天，你就可以去挑剧本了。”

　　陈依依：“……哦。”仰面面对着流动的风。

　　季雯舒说：“依依，你不要嫌我啰嗦，你想要当好演员，还是得跟剧组的同事搞好关系，尤其不能动不动就给导演甩脸色。”

　　陈依依转过头：“我就甩了一次啊。”

　　季雯舒叹气：“甩一次就触及别人的底线了，甩几次你就超神了。”

　　陈依依停下脚步看着季雯舒，季雯舒用非常冷静的目光看着她。这两个人其实性格还挺互补的，陈依依骄傲直接任性自由，季雯舒老成持重认真负责，一个用生命在往前跑，一个用手在后面稳稳地拖着。

　　某种程度上，季雯舒扮演了跟陈盛华相同的角色，但她比陈盛华要更专业更用心，也有更多时间陪着陈依依。

　　陈依依转过头去，望着远处的货运船：“好吧。”声音里有种郑重的意味。

　　季雯舒笑了起来，靠在吊桥的铁栏杆上问她：“今天怎么这么乖，是吃了火锅的缘故吗？”

　　陈依依看着远处说：“我喜欢吃火锅。”

　　季雯舒点点头：“看出来了。”

　　陈依依看她一眼，又说：“以前我妈就经常做火锅。”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人，季雯舒意外地“哦”了一声。

　　“其实也不能说是火锅吧，有时候剩菜吃不掉，我又挑食的时候，她就买那种袋装的火锅底料，把锅架在炉子上炖着吃。”

　　季雯舒把手放在她的背后说：“依依，你爸妈的事情，我很抱歉。”

　　陈依依说：“消防员说是煤气罐爆炸了，我觉得可能是我爸的错，他没事就爱在屋里转悠，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下。”

　　季雯舒说：“依依，不要想了。”

　　陈依依转过头说：“有时候我会想，我那天怎么就出去玩了呢，要不是我贪玩，这会儿就跟他们一起在阴间了。”

　　在家里遭遇变故遇到陈盛华之前，陈依依的世界是小的，那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但是有时还会让人觉得拥挤。在遇到陈盛华之后，陈依依的世界变大了，她头一次发现，世上原来有这么多人，但她的世界却变得空旷了，在一段动荡的适应期，她好像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陈盛华把陈依依送到国际学校去，准备让她先适应一段时间，然后再送她去国外。而陈依依在学校没几个月，就跟男生谈起了恋爱。陈盛华出差回来去看望她，她却往她的公寓请了人，小情侣旁若无人地接吻，陈依依眼里空的啥也没有。

　　陈盛华就火了。

　　把男同学赶走之后，陈盛华跟陈依依进行了一次长谈。

　　陈盛华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然后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

　　陈依依盯着他：“我逃学了。”

　　陈盛华问他：“逃了几天了？”

　　陈依依：“好几天了。”

　　陈盛华就转过头去：“小郑，去给老师打电话，说陈依依明天会去上学的。”

　　秘书点点头，去外面打电话了。

　　陈依依却看着陈盛华说：“我不想去上学。”

　　陈盛华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想上学，转而问她：“你不想上学，那你想干什么？”

　　陈依依反问他：“非得干点什么吗？我什么也不想干。”

　　陈盛华抽了一口烟说：“人活一辈子，总得做点什么吧。”

　　陈依依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问：“做什么都行吗？”

　　陈盛华把烟蒂夹在指间：“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可以说除了要当总统，其它你想做什么都行。”

　　时间在空间中沉默地流转，烟缸旁的烟丝缓缓地燃烧着。陈依依盯着陈盛华那张冷静自持的脸，觉得他真是厉害，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干什么都行？

　　陈依依从未被赋予过这种选择的权利，她觉得很不适应。

　　可是该干点什么呢？陈依依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其实她本意还是想为难陈盛华，那时公寓的数码电视机里正无声公放着电视剧，里面貌美女主演的脸正好有一个神态特写。陈依依眼睛发直看了一会儿，指着女演员问陈盛华：“我能成为她吗？”

　　陈盛华点了点头：“可以。”

　　陈依依就这么进了影视圈。

　　陈盛华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强到周围所有人跟他相比都黯然失色。

　　季雯舒说：“不要去想如果，如果是不存在的。你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剩下的路走下去就行了，不要主动把过去扛在肩膀上。”

　　陈依依转过身，也跟季雯舒一样靠在桥边，两个大美女靠在大桥上聊天，纵然桥上的行人不多，也是吸引了一波注意。

　　“我也想好好走下去，可是有时候由不得自己。”

　　季雯舒问她说：“你不满意现在做的事？”

　　陈依依摇了摇头，又使劲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反正都是他安排的，我只是听指挥做事。”

　　季雯舒问：“你的老板？”

　　陈依依点了点头：“嗯。”

　　季雯舒笑了，转开视线片刻，又再转回来：“我觉得我才是你们play里最郁闷的那个人，身边有个人能量场这么强，但是我无从知道他是谁，我也觉得挺无奈的。”

　　陈依依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跟他的关系。”

　　季雯舒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没有逼迫你说的意思。”

　　陈依依说：“有时候我觉得我离不开他，有时候我又特别恨他。”

　　季雯舒笑起来：“恨他，又离不开他咯？”语气里有种揶揄。

　　陈依依也失笑：“是不是很傻？”

　　季雯舒继续笑着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这样的老板。”

　　陈依依说：“他不也是你的老板嘛。”

　　季雯舒说：“被你说得他挺可怕的，我还是不要跟他直接接触了。”

　　陈依依大声说：“我就不信你的好奇心能消失！”

　　季雯舒说：“嗯哼，不要小看我，当聪明人不容易，当笨蛋还不简单？”

　　陈依依笑着说：“你迟早会知道的。”

　　季雯舒把手举在身前，装出失明的样子大喊：“我瞎了！我聋了！谁来帮帮我！”

　　陈依依用力拍她一把：“你干什么啊！”两个女生在大桥风声里笑得停不下来。

　　*

　　出来吃了火锅，又跟季雯舒散了步，陈依依的心情好多了，季雯舒跟她从大桥那头再走回去，到停车场开了车，季雯舒再送陈依依回公寓。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道上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好像有点飘小雨，季雯舒打开了雨刷，看到陈依依在对着反光镜拨弄头发，她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开自己的车呢？”

　　陈依依却说：“你今晚跟我一起住吧，好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季雯舒接不上来：“……啊？”

　　陈依依没有回答。

　　这时斜向里突然压过来一辆路虎SUV,眼看就要撞上季雯舒的大众，吓得季雯舒死命地踩紧了刹车。

　　秒瞬之间，只听一阵刺耳的擦地声终结，季雯舒被抛出去的上半身重重回撞到椅背上，而旁边的陈依依也皱着眉一副快吐了的表情。

　　“什么人啊？有病啊这么开车！”

　　看到那辆路虎也停了下来，季雯舒火大了，但她还是先回头看了眼陈依依：“你没事吧？”

　　陈依依摇了摇头：“没事。”

　　季雯舒就准备下车跟对方司机理论了，不想路虎的车主先快一步下车，季雯舒刚要开门，对面已经走了过来，身量相当魁梧的一个青年男子，迅速地走到车窗外敲了敲玻璃：“你好，我找陈依依小姐。”

　　季雯舒没听见，气冲冲地摇下车窗：“干什么啊！”

　　男子一点也不生气，又冷静地重复了一遍：“你好，我找陈依依小姐。”他当然也看见了坐在副驾驶上的陈依依，就越过季雯舒对她再直说一遍，“依依小姐，老板来接您回去。”

　　他说的不是老板让我接你回去，而是老板来接您回去。

　　陈依依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男子用眼神看了看大众车的车尾，陈依依回头一看，才发现陈盛华的宝马MPV就停在后面。

　　呵，这就生气了？陈依依冷笑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上午请假后她就把手机关机了，回到家里还把宽带给掐了，陈盛华电话打不进来，绕道让张欢给她打电话，也没能跟陈依依说上话，现在是专程过来接她的。

　　可是陈依依这会儿不想见他，好容易吃好了逛好了，她的心情才稍稍有点起色，见了陈盛华她又得抓狂，他总有一句话让她的情绪彻底崩溃的能力。

　　季雯舒可算是听懂了，被别车的火气也瞬间消失了，探出头去看了看后车，又转回头来问陈依依：“Boss？”

　　陈依依苦笑起来：“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金主是谁吗，走，跟我一起去他车上看一眼。”

　　季雯舒的心砰砰直跳，眼睛不自觉的放大了：“真的啊？”临到头了她竟然紧张起来，这可不是专业经纪人的作风啊。季雯舒拼命安慰自己，他也只是个人啊，别紧张别紧张。

　　陈依依却说：“他来找我算账的，你帮我解释几句。”

　　这季雯舒哪敢啊，车里那个人是她的老板的老板，她是什么小卡拉米能在他们中间调停，不要命了噻。当即回绝了：“算了吧，你自己去吧，我已经瞎了这么久了，不介意再瞎一会儿。”

　　陈依依就低下头，无奈地耸了耸肩。

　　男人又催了一句：“小姐，老板等着呢。”

　　陈依依没办法，只能跟季雯舒告了别，然后拿着自己的手包下了车，去后面坐进了那辆黑色宝马里。

　　接到了陈依依，前后夹住大众的两辆车很快就离开了。这两辆车都是品牌里的豪华车系，一前一后经过环城路段，就是在向周围彰显车主的尊贵身份。

　　没了陈依依，季雯舒的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小雨也淅沥地落了下来，大众车开着双闪。

　　不管宝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季雯舒能肯定的是，那一定是个强大到离谱的人。

　　她久久没有开车，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有节奏地划动着。

　　*

　　陈依依上了车，从抽屉里拿出一条毛巾擦头上的水，旁边的陈盛华翘着二郎腿坐着，冷眼旁观她的动作，一身不吭。

　　司机跟后排有单向透视玻璃挡着，也不怕他们说什么话被听见。陈依依铁了心跟他闹别扭，还是陈盛华首先开了口。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手机没电了。”

　　“座机也没电了？”

　　“座机坏了。”

　　“你弄坏的吧？”

　　陈依依生气了，转头瞪着他：“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坏想法揣摩我！”

　　陈盛华平静地看着她：“保姆说是你把网线拔了。”

　　陈依依就吃瘪了。

　　气呼呼地转过去，低头嘟囔：“拔了就拔了，我喜欢拔网线玩，不可以吗？”

　　陈盛华什么人，敢当着他的面大呼小叫，陈依依怎么可能没有大小姐脾气。但她也是知道陈盛华不会生气，所以才肆无忌惮，就像小猫敢伸出利爪挠主人，是因为知道主人不会把它的指甲给拔了，或者直接把它给噶了。

　　陈盛华说：“白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带你去吃火锅吧。”

　　白天的事情当然是他不对，但是陈盛华这么直白地向她承认不对，也是让陈依依感到很不可思议。

　　她转过头看着他，陈盛华也靠在椅座里看着她。

　　“真稀奇哦。”陈依依说。

　　陈盛华说：“稀奇什么？”

　　陈依依眨巴着大眼睛：“你还有做的不对的事情吗？我还以为只有我哭哭啼啼是不对的呢。”

　　陈盛华轻轻地笑了：“我又不是神仙，会一直都对。”

　　陈依依撇撇嘴说：“你不算神仙，别人就更不算了。”

　　陈依依从不吝啬表达对陈盛华的仰慕，她的干脆直接也恰好就是陈盛华欣赏的点。不过他对她的欣赏也只是属于人格层面的肯定，还远不能深入到对于她感情需求的满足。

　　陈盛华说：“你回国那天，我本来准备去机场接你的，但是后来有事耽搁了。”

　　陈依依侧过头说：“真的吗？我觉得你都讨厌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