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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疑窦丛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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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章翰俅尚只是个小小的通议大夫,这火烧定威侯府一事,你怎么就查到了他头上?”
是啊,谁能想到呢?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林循溪理了理袖口褶皱,道:“算出来的。”
“算”之一词并非胡言。
永安三十五年,太尉章翰俅勾结古连加部族与赛肯部族联手,致使北疆连失三城,北疆军损失惨重,帝盛怒,敕令九族连诛。
而暗处,靖王连夜进宫,崇政殿灯火两夜未熄,而后,章氏幼子被送往北疆,长兴将军处。
彼时,她自身难保,具体如何根本不知,就连章翰俅火烧定威侯府一事,她也是方才经君浅彦之口知晓。
故而“算”之一说,不为过。
君浅彦闻言斜乜她一眼,却也不曾追问,随手将钥匙扔了过去,“既是与你的交易,那章氏幼子就养在你观星楼。”
林循溪捏着钥匙对他挑了挑眉。
她有些好奇,旁人不知她观星楼里是何情况,这人可是清楚的,那可不是养孩子的地方。
君浅彦看出她心中所想,“无妨,活着就行。”说着起身向外走去,“走吧,出去透透气。”
林循溪将钥匙收了起来,想到什么,她跟上,“敢问陛下,章翰俅如何了?”
“重要么?”君浅彦头都不回。
不重要吗?
林循溪无奈,摇了摇头。
日头已经西斜,天际云霞如画,掩映在重重宫殿之后,目之所触,美不胜收又遥不可及。
“林循溪,”君浅彦突然开口道:“裳云于你无碍,你不必盯着她。”
林循溪怔然,两年的共事,足够他们了解彼此的手段,她看出了他的异常,也能猜到症结所在,而他对此亦有所感。
君浅彦停下脚步,定定对上她的眼睛,沉声重复道:“她于你无碍。”
“那于陛下呢?”林循溪问他,“江山美人,陛下如何定夺?”
上位者有无上权力,却也剥不开重重桎梏,北澧如今内忧未平,外患又起,风雨飘摇之际,掌权者荒唐不起。
见两人停下隐有争执状,其后跟着的一众侍人适时停步。茂福冲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便立即有人去守各个路口,以防不知情的人冲撞。
“江山朕守,美人朕也能护。”
这短短一句话并无起伏,君浅彦眉色浅淡,未曾有被冒犯的动怒,他有鱼和熊掌兼得的野心,也自认有这个能力。
年轻帝王眉眼间不乏意气,林循溪看着这双记忆中曾染风霜的眉眼,千言万语汇成一声浅叹,她终究有愧于他。
“既如此,臣愿陛下如月之恒,壮志终酬。”
“放肆!你这奴才,做什么拦着本宫?”
君浅彦正要开口,惊闻此声,蹙起了眉头,与林循溪一同看向声源处——
那女子眉眼娇俏,着一身胭脂色宫装,外头罩着琥珀色斗篷,簪钗环佩俱全,如一抹春色闯入这寂静的冬日。
此时,女子瞪圆了杏眼,满是恼火得看着面前的内侍,色厉内荏,是强装出来的威严。
“放肆!还不让开!”梁画染要气死了,这小内侍好不通事!她可是淑妃,皇后之下最大的就是她了!
“娘娘您不能进去呀。”小内侍自然不愿得罪贵人,但想到里头那两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半步不敢后退。
倒是梁画染身侧的侍女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她见这小内侍也是一脸为难,便悄悄朝里头望去,可巧就给她瞧见了守在一边的茂福。
能让茂福领着人就这么干守着的人……
妙儿连忙制止自家主子,“娘娘,里头是陛下呀!”
什么!梁画染呆了,她拉紧妙儿的手,竟是扭头就往回走,“赶紧走赶紧走。”
“娘娘!”妙儿拉住她,小声劝道:“不能走!陛下定然是听见咱们这边的动静了!”
梁画染一惊,回头间果然看到了茂福正领着人往这边看。
“茂福!”君浅彦招来正暗自焦急的茂福,“怎么回事?”
茂福:“回陛下,应是小顺子冲撞了淑妃娘娘。”
冲撞?指不定是谁撞谁呢!君浅彦:“让她过来罢。”
淑妃?林循溪悠悠的看着那边,是左相家的啊,已是一副看好戏的闲适姿态。
不一会儿,茂福领着一脸不情愿的梁画染到了这边。
“臣妾参见陛下。”梁画染低声见礼,再不见方才的“嚣张跋扈”。
君浅彦瞧着面前安分的女子,眸中满是不耐,却又生生忍着,“淑妃今日好情致,只是寒冬昏时,这是要去做何?”
顶着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梁画染不自觉的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回禀陛下,臣妾……乃是想去御花园赏花。”
后面的妙儿忍不住在心里头扶额,她家主子当真是半分心计也无,说白了就是蠢——
这时节这时辰,哪还能赏着什么花!
由着这蹩脚的借口入耳,君浅彦终是不愿再忍,“身居妃位,自当有为妃者的体面与气量,如此有失体统之举不可再犯。”
“既是要赏花,淑妃娘娘脚程还是快些为好,再晚些,可就没多少花可赏了。”林循溪忽而笑盈盈的插口。
梁画染立刻暗戳戳的向其投去感激的一瞥。
嗯?这人是谁?难不成又来了个“妹妹”?
林循溪敏锐的捕捉到她的目光,回以一笑。
君浅彦瞥了林循溪一眼,而后道了声“退下罢”。
梁画染立刻收回思绪,带着侍女快步逃离了此处。
待走出好远,梁画染才放慢了步子,轻抚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还是这么凶!”
“娘娘!”妙儿观望了一圈才小声道:“不可妄议陛下!”
“本就如此!”梁画染虽怕却也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就是比她爹爹还要凶啊!
妙儿无奈,主君从未对这唯一的女儿抱有任何厚望,自来都是当“废物”养的,阴谋诡计向来隔的密不透风,这也导致了她家主子……说好听些就是过于天真的性子。
本来凭着主君在朝中的地位,梁画染自可无忧的安度此生,可偏偏她家主子“人菜瘾大”,非要进宫,还胆大包天的……也只能靠她们这些陪侍帮衬了。
妙儿苦口婆心:“娘娘,此次多亏国师大人解围,下次万不可莽撞了。咱们在这宫里头全要仰仗陛下,您下次找借口不妨讨好着些……”
“国师大人?”
不是新进宫的“妹妹”啊。梁画染想起自己那偷偷的一瞥,瞧着年纪比她还小呢!
她有些疑惑了,得她爹爹忌惮不已的竟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吗?
总也算是有惊无险,妙儿说了一阵也就停了,只是想起此行目的……
妙儿试探问道:“娘娘,咱们还去吗?”
梁画染当即回了心神,昂首道:“去!好容易才碰上,怎么不去!走!”
“你对她倒是好心。”君浅彦不冷不热的道了句。
林循溪笑,“依陛下的性子,遇着美人应是不会理会的。”而应是直接派茂福去打发责罚。
君浅彦:“你道南方会有大雪,朕便着人去查了。”
林循溪看着他,等着下文。
君浅彦叹息一声,“前日来报,自十月起,南部惠州等地便开始降雪,连日大寒,河流悉数冻结,冰厚数尺。”
旁的河流倒也罢,可济河的惠州段正在修浚,如此一来,不仅添了凿冰这一难题,沙寒水冻,河夫们也遭不住。
“此事祸及年后春运怕是无可避免,更甚者,恐会生出水患!”
“朕昨夜招左右丞相及工部共商,由左相梁湯秋代任工部尚书,处理此事。”
他倒是想着看在梁湯秋的份上给梁画染些体面,奈何这姑娘实在愚钝。
林循溪闻言沉思片刻,突然道:“臣不日便要启程西北。”
君浅彦看着她,正要开口,又听她接续道:“待我归来,广奎道之事需得有个了结了。”
君浅彦一时语塞,广奎道……
残阳已消,天边只余晖尚在,巍峨宫殿渐渐隐入暗里,冷风吹动袍角,也刺入肌肤,君浅彦拢了拢身上披风,“朕自会加紧。只是,你就这般替薛明颐做了决断?”
林循溪敛眉,声音清冽却也饱含深意:“定威侯及三千兵将不只是她薛明颐一家之事,更是我北澧之国事!”
“无论妖邪还是兽禽,我三千将士都不该白白裹了畜牲的腹,是真是假,我总要去探上一探。”说着她看向君浅彦,目光寒凉,“英魂已逝,容不得亵渎。”
“何况,”林循溪移开了目光,看向那快要消散的云霞,“于明颐而言,北疆亦是家。”
八年了,她的明颐十二参军,十六封将,北疆已是她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
她不该失去她赢得的荣耀,更不该背离她热爱的土地。
余晖将尽,君浅彦看着眼前的女子,怔愣过后眸中渐渐溢满嘲讽。
君浅彦啊君浅彦,你当真是迷了眼了!
为君者私情当断,百姓社稷需要君主更需要将士!妖邪怎会与兽禽无异?食人之妖邪,当诛!
思至此处,竟顿觉灵台清明,再无堵塞滞瘀之感。
与此同时,紫极殿内章裳芸陡然吐出一口血,殿内只余青丝一人伺候,突发此事,惊悸之下正要唤人去请太医,却被章裳芸一把制止,“住口!”
青丝满面惊慌,“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章裳芸怔愣的看着地上的血迹,心底纷乱异常。
这么快么?竟是连一日也撑不住?君浅彦,你当真是明君啊!
“此事绝不许透露半分!尤其是陛下!”
心脏处似有毒蛇缠绕吞噬,章裳芸脱力般倒了在床上,哑声吩咐,“将痕迹清理干净。”
青丝只当是章裳芸不愿君浅彦忧心,心下怜惜更甚,却也只能默默将痕迹清理了。
林循溪看了眼沉默的君浅彦,接着道:“上清或许会乱上一阵,陛下可浑水摸鱼,做一回得利的渔翁。”
她这是提醒他呢。打个巴掌再给颗枣,还是颗酸的。
君浅彦闻言不由笑开,“你且大胆去做,朕与你是盟友,结盟是真,为友也不假,这上清朕拿捏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