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猫猫被绝育以后（短篇）》莆夕颜

14、看病

　　“我们要去哪里啊？”李淼看着眼前正在给他系衬衫扣子的路君泽，好奇地问。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树木凋零，天空云层厚重，低沉而又灰暗。

　　路君泽按照李淼的尺寸给他订购了一批新的冬装，然而醒来后的李淼似乎是丧失了基本的自理能力，连衣服也不会穿了，所以他只好亲自上阵。

　　扣好最后一个扣子，路君泽伸手扯了扯衬衫捋平整，抬头看向李淼好奇的眼睛，想说他去看病，但嘴巴停住，眼神暗了一下。

　　“带你去吃饭。”路君泽随口骗李淼。

　　李淼歪了一下头，随后眼睛变得亮亮的，抬头一脸兴奋的看着路君泽说“好啊好啊，那我要吃蓝莓味的猫罐头还有草莓味的猫罐头。”

　　路君泽听到猫罐头三个字脸上一变，天知道今天为了哄这个祖宗吃饭他费了多大的劲儿。给他买午餐肉代替猫罐头偏不住他了，把罐头往前一推就开始掉眼泪，说什么也不肯吃。逼的他只能拿着煮熟的肉亲自为他制作他的“猫粮”，也许是李淼只是想吃他亲手做的，哪怕明明他做的也不是那回事，李淼还是开开心心的把那一盘面目全非的肉糊糊给吃下去了。

　　“嗯。”路君泽语气淡淡的，拿出一条黄色的围巾给李淼围住脖子。鹅黄色显白，营养不良的李淼在路君泽的喂养下脸上长了些肉，不像之前面黄肌瘦的样子了，白嫩嫩的脸上微微透着点红润，衬得脸雪白异常，终于有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健康。

　　路君泽伸手整理了一下李淼身上的衣服，伸手把他睡得翘边的头发抚平。他眉眼柔和，远山一样的眉毛显得沉稳，呼吸沉沉地打在李淼面上。

　　路君泽身上透着清冽的气味，是一股医院中特有的干净气息，但又没有消毒水那样刺鼻难闻，柔和中透着一股男性身上特有的气味，深吸一口，这种气味刺激的李淼手指有些发麻。

　　香，好香啊。

　　李淼忍不住踮起脚尖，下巴微微向前伸，花瓣似的嘴唇撅着要亲眼前这个认真给他穿衣服的男人。

　　一根手指冷漠地堵住了李淼的小嘴，把他推开。路君泽语气淡淡地“不听话的小猫不给亲。”

　　李淼觉得很委屈，不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让自己亲，但是他又实在想要，着急的询问“那我怎么样你才啃让我亲呢？”小手从羊绒大衣里伸出来，拽住路君泽衣服的下摆，讨好般的小幅度摇晃几下。

　　认为自己是猫猫的李淼实在是不能接受自己的主人不能随时随地亲亲自己。

　　“除非...”路君泽拉长语气，环手抱住李淼的腰，低头凑近李淼雪白的脸，嗓音低哑中透着诱惑，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一样，“一会儿跟我出去，不许撒娇让我抱着，走路也要自己走。”

　　李淼听完果真不太开心，低垂着头，耸拉着身子看着有些蔫巴，声音弱弱地问“为什么啊。”他实在不理解路君泽为什么不能一直抱着他。

　　路君泽轻叹一声，伸手抬起李淼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说“在家可以，在外面不行，要一直牵着我的手，不许离开我半步，知道么？”上次李淼被掳走的事让他每每想起来都十分的后怕，所以他以后不会让李淼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嗯，”李淼乖乖答应，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抬手摸了摸嘴唇，桃花眼水润润地看向路君泽，眼神怯怯的又透着渴望，嫩声吐出轻轻地三个字“要亲亲。”

　　路君泽轻笑一声，冷峻的眉眼染上了温柔，像泉水融化般。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李淼小巧的脸颊，侧身吻住了他。

　　一个小时以后，路君泽开着车带着李淼到达了目的地。

　　但是等车熄火以后，路君泽却迟迟未动，坐在驾驶座上沉默不语。

　　李淼侧身，不解地看向路君泽，他其实能感受到路君泽此刻心情的不虞，因为一路上路君泽的脸色都透着丝丝的冷，气压很低沉，修长的手不停摸索着方向盘，时不时拿手指摸一下嘴唇，看起来有些焦躁。

　　“喂，你怎么不开心啊，不是带我去吃饭么？怎么不走啊。”李淼不解道。

　　车辆停在一家心理诊疗所的旁边，周围络绎不绝的人声配着喧闹的车声显得嘈杂不已。

　　路君泽伸手往后捋了一下头发，随即探身，把李淼的安全带解开。嘴里嘱咐他“一会儿出去跟紧我，不用怕生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就行，不用怕，我一直都在。”说这话的时候，李淼看着他的眼，感觉路君泽瞳孔十分的黑，感觉蕴含了好多复杂的情感，沉沉地压向自己。一句：我们不是来吃饭的话也没有问出后，反倒是乖乖地答应说：好。

　　路君泽微微笑了一下，开了车门走下车，随后给李淼开门，伸手包住李淼的手，牵着他走进了心理医院的门。

　　这家医院，是李梅创办的。路君泽在小的时候来过几次，但是每次看见的人大多都十分痛苦，满脸愁眉不展，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就很少来，等到那件事出了以后，就更没有来过了。

　　李梅没有想到路君泽真的会带着李淼来自己的诊所看病。当听见门口咚咚的敲门声，正在埋头打字的李梅头也不抬，喊“请进。”

　　门被打开，但进来的人没说话。李梅疑惑地抬头，看见了手牵手进来的路君泽和李淼。

　　只见自己的儿子仍旧是脸色冷淡，手紧紧地牵着旁边的男孩。李梅并没有很惊讶，从那天在医院，她就看出来了，自己的儿子喜欢这个男孩。

　　“小泽，你真的来了。”李梅把眼镜摘下来，急忙站起来身走向二人。

　　见李梅靠近自己，李淼一下子就把身子躲到了路君泽身后，手紧张地抓着路君泽，只敢透出一只眼睛悄悄打量李梅。

　　李梅这才注意身边的李淼，前几天看见他是在医院病床上昏迷着，脸色透着苍白，自己的儿子在他床边照料了很久。

　　路君泽牵住李淼，微微用力，把躲在身后的他带出来，语气很轻但是透着温柔，安慰他说“别怕，这是我妈妈，你生病了，要来看病。”

　　路君泽的话还是对李淼很管用的，他低着头被路君泽牵着，看不出多开心，但是也不躲人了。

　　李梅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自己儿子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了。从前她工作很忙，没有来得及给自己的儿子关爱，等到儿子真的抗拒他们了，她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脑中不自觉回想路君泽儿时渴望陪伴眼神，让她整夜整夜心痛不已，但又无可奈何，不知道如何弥补。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男孩将会是拯救自己儿子的一把钥匙，也许，也是拯救他们这个家的钥匙。

　　李梅声音温柔，二十余年从事心理事业造就了她身上一股独特的亲和力，见证了太多灵魂破碎的她眼神透着慈悲的温和，有着像泉水一样的力量。路君泽遗传了她五官的柔和之处，她缓声安抚李淼“不用紧张，坐下来，我们聊一下天。”说着走到他们跟前，伸出手轻轻地牵住李淼。

　　李淼抬头看向李梅，感觉她的手细腻而又温暖，像火炉一样包着自己的手。她眼睛笑成一道弯弯月牙，眼角的细纹平添了更多母性的神采，让他本就有些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手被拉住的时候都没有抗拒，安顺地被她牵到了椅子上坐下。

　　路君泽有些惊讶李淼此刻的听话，站在门口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梅回头看向他，抬手轻轻地挥了一下，示意他离开，给她们俩留下单独的谈话空间。

　　他有些踌躇，怕自己走了以后李淼闹起来，但是看他被李梅拉着手，注意力被桌子上的计时器吸引走，修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眼珠子盯着计时器，整个人像一只乖顺的小羊羔一样。

　　顿了一下，路君泽向李梅点了一下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坐在办公室门外的椅子上的路君泽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一会儿将要面对什么样的诊断结果，李淼这样的情况到底算严重不严重，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李梅和李淼交谈了很久，等到开门的时候，路君泽立马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淼，看看他的表情。

　　李淼是被牵着出来的，眼神清澈透亮看起来心情很好，脸色也照常如初，情绪看起来也没有激动。李梅轻轻地牵着他的手，柔声提醒他小心脚下。

　　等李淼一出门，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路君泽，眼睛嗖的一下亮起来，哒哒地跑向路君泽。

　　路君泽伸出双臂揽住他，手掌放到他薄薄的后背抚摸了一下，感觉心上缺了一道的地方被补上了。

　　“妈，他怎么样？”路君泽迫不及待要知道结果。

　　只见李梅刚刚含笑的眼睛有些暗淡了下来，忖度了一下，开口“这些话不适合当着李淼说。”说着眼睛飘了一眼李淼。

　　路君泽低头，李淼此刻正把脸埋在他怀里，闻言也抬起了脸，脸上一无所知，仿佛不知道是在说他。

　　李梅的心里诊疗室隔壁设置了一间专门给有抑郁症儿童解压放松的屋子，里面摆满了玩具，两间房子中间隔了一块单向的玻璃。

　　李淼看着一大堆娃娃摆在自己跟前，兴奋的钻到了房间里，猫猫天性好玩的属性又展现出来，躺下身就拽着一个比他身子还大的娃娃，拿指甲抓来抓去。

　　房间一面墙是一层玻璃，李淼看不见里面的人，而路君泽和李梅能看见正在玩耍的他。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一只猫。”路君泽突然开口，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询问了自己一直怀疑但是不敢相信的问题。

　　“嗯。”李梅脸色有些凝重。

　　看来李淼真的是把自己当成猫了，那之前一切疑惑的地方就都有迹可循了。不吃人的东西，总是自称猫，还经常叫自己主人。原来他真的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路君泽非常疑惑，眉毛皱起来，开口问“为什么？他为什么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李梅叹了一口气，缓缓说出自己的分析“他之前应该是受到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所以应激反应就是，认为自己是猫。我不知道什么造成了他这样，刚刚我和他聊了那么久，他似乎是很抗拒回忆起导致他失忆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也不能轻易就把他催眠。”

　　“所以说，他是潜意识抗拒回忆起曾经的事？”

　　李梅回答“嗯。”

　　路君泽的心仿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透着疼，他不知道究竟李淼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要一想到李淼经历的事情痛苦到让他宁愿永远也想不起也要遗忘，心口像是泡到了海里一样起伏不定。

　　“他永远也不会想起来以前的事了么？”大概是他语气显出的忧伤太过于浓厚，李梅忍不住侧目看向他。

　　“这得看后续的治疗效果，接下来我会制定出适合他的治疗方案，你先带他回去。”李梅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似乎不想戳破儿子此刻脸上假装的平静。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路君泽眼神求助般的看向她，似乎是怕自己有些举动会加重李淼的病情。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李梅像是定海神针一样，语气沉稳让人安心，告诉路君泽说“就按你们之前相处的样子就可以了，他认为自己是猫，那就放任他这样觉得吧，不用纠正他。”

　　路君泽听完沉默了很久，对待父母一直以来冷淡疏离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缓和了很多 ，“谢谢你，妈 ，他就拜托给你了。”

　　李梅仿佛心间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眼睛瞬间有些湿润，急急忙忙冲着他说“这…这有什么可谢的，而且…而且”，大概是太久没有听到儿子语气温和的冲着自己说话，李梅情绪有些激动，愧疚又夹着欣喜的情感，让一贯口舌如簧的人变得笨拙。忽然转过身子背对他，声音颤颤的，有些哽咽地说“而且本来就是妈妈欠你的，救了他，也相当于，救了当年的你。”

　　这番话终于把横亘在这个家庭之间的悲伤的记忆又提起。曾经充满痛苦地过去被妈妈说了出来，她看样子并不比自己轻松多少，从她颤抖的声线，握紧的拳头，可以看出母亲此刻心情是多么复杂和激动，以至于都不敢面对面看着儿子说出来。

　　路君泽张了张嘴，但嗓子仿佛失去了声音，干涸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自己的母亲站在他的眼前，一向优雅的身体背对着他，像风中的风筝一样颤抖个不停。但她还是要强装坚强，抬手极快地擦了一下眼角，随即回头看向路君泽，眼眶微红，语气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静“小泽，无论如何，你的事情，永远是咱们家的事，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所以，让妈妈竭尽全力帮一次你吧。”

　　路君泽看着自己的母亲，感觉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好好聊过了。

　　但没等他说什么，李梅忽然又说“哎呀我先去制定一下李淼治疗的方案。”转身的动作有些急，似乎是害怕他说些什么话，太着急脚崴了一下，身子有些不稳，可是下一秒她的胳膊就被一双用力的手稳稳的扶住了。

　　李梅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是路君泽的手。他的手很快收了回去，但仅仅这几秒钟的触碰就够李梅惊喜万分。

　　“小泽，你终于肯碰妈妈了。”这下她再也不强装坚强了，眼泪当着路君泽的面掉落。

　　刚刚触碰过李梅的手渐渐蜷缩起来，路君泽把视线移到别处，不再接触母亲的目光。
　　“小泽，”她似乎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路君泽却开口“妈，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说罢转身走出门，只不过脚步没有来时那般平稳，步伐有些慌乱。

　　李梅看着玻璃窗出现的路君泽，走向正趴在地上玩的李淼。只见刚刚还趴在地上玩的开心的李淼，看见路君泽进屋以后，连忙起身跳到了他身上，但是很快被路君泽放下来，嘴唇翻动指着他说了一些话。李淼微微低着头，眼珠子滚动，看样子像是被说教了。路君泽勾了下唇，伸手抚了李淼头发一把，他瞬间忘了刚刚的不快，激动地拉着他的手，指着地上的玩具巴拉巴拉的说话。

　　从来没有见过儿子这一面，李梅眼眶又红了，伸出颤抖的手捂住了嘴唇。

　　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李梅走向办公室窗户，看向楼下的二人。

　　可以看出来路君泽真的很爱护李淼，在他进副驾驶的时候，手撑在车顶怕他撞到头。

　　李梅就在二楼隐秘的角落注视着儿子。路君泽似乎是察觉到目光，抬头看向二楼窗户，看见了正在窗口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停滞了一下，高大挺拔的身子站在车旁，像一棵树一样沉默而又高大。母子二人视线对上。

　　李梅身子僵了一下，扯出笑容挥挥手。楼下的路君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一秒钟，还是伸手挥了一下，告别母亲。随后坐上车离开了。

　　此刻这个母亲再也抑制不住情绪，跌跌撞撞快步走向办公桌，拿起手机时的手微微颤抖，拨打了路伯山的号码。

　　“伯山，咱们…咱们的儿子今天来找我了，他终于肯碰碰我了，我…”李梅说着把手捂在嘴边呜呜地哭了起来，原本撑在桌子上的身体缓缓下滑，蹲坐在高大的办公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