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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九
      但事与愿违,还没等我的计划实现呢,情况又发生了改变。
      正月初六那天,张筱梅她们踏上了返回鹭岛的火车。跟随她们一起来的,还有张筱梅的父亲。我想去火车站接他们,打电话给张筱梅,她说话吞吞吐吐的,只在那边一味的回绝我,说不用不用,你也很忙,就不用麻烦了。我说麻烦什么呀,你爸难得来一趟,就当我是去接他吧。张筱梅边上的吴晓晓就不耐烦了,接过她的电话跟我说,老李同志呀,就不劳你的大驾了,陈志浩那边会开车来接我们的,你就不用来了,谢谢哦。我刚想问陈志浩是谁?那边的吴晓晓就把电话给挂了。我只能再打过去,因为陈志浩这个名字听着很耳熟,好像是她们的大学同学,那个富二代。电话一接通,传来的又是吴晓晓的声音。果不其然,陈志浩就是她常挂在嘴边的那个“陈总”。她甚至还跟我说,“陈总”现在是张筱梅的男朋友,张筱梅的爸爸就是专程过来看他的。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就炸了,心想这怎么可能呢?张筱梅事先也没有跟我说呀。再仔细一想,感觉不对,就跟吴晓晓说:“你把电话给张筱梅。”
      “为什么要给她?”吴晓晓说,“我跟你说不是一样吗?”
      我就对着电话吼:“你必须把电话给她,我必须听到她亲口告诉我!不然的话,你们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吴晓晓说:“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耍无赖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这时我就听到手机里传来了轻微的争抢的声音。跟着,与我说话的人就是张筱梅了。“你先等一下,”她说,“车厢里信号不好。”然后就听到她窸窸窣窣地走路。大约过了半分钟,张筱梅的声音再次响起,问我:“你干嘛呢?”
      我倒问她:“你干嘛呢!?”
      张筱梅就说:“这几天烦死了,你能不能让我安静点?”
      “安静点去会你男朋友对不对?”我说,“看来还是富二代的吸引力更大些。”
      “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讲,所以不想跟你说。”
      “不想跟我说什么?是怕让我知道了,去坏你的好事吗?我感觉像是被人耍了。”
      张筱梅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跟我说:“看来吴晓晓说得没错,你这人,太没品味。”又说,“一些事情,你还是自己慢慢去琢磨吧。”
      她这话说得有意思了,我有什么好琢磨的?她说我没有品位,品味又是个什么东西?它跟爱情有关吗?它跟欺瞒有关吗?如今发生在我俩眼前的事,不是明摆着的吗?她就要带着她的父亲,去见她的富二代男朋友了。结果她还反过来说我没有品味,真是奇了怪了。
      我啰七八嗦地说着,最后,张筱梅被我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坦白跟我说:“其实,陈志浩早就去过我家了。”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之前只听吴晓晓隐约说过,大学期间,那个“陈总”曾经追求过张筱梅。那时候想追张筱梅的人多了,这是吴晓晓说的,但几乎都没有成功。因此我也没有深度过问。一次,很偶然的,我问过张筱梅本人,当时她并没有否认。我还调侃她说,找个富二代做男朋友多好呀,一些人想高攀还高攀不上呢。结果她给我的回答是,其他人怎么做,我管不着。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生活,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到时候恐怕会接受不了。但是现在,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张筱梅心里,具体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我就问她:“那个姓陈的是什么时候去你家的?”
      “这个不重要,”她说,“这次是我爸一定要来,我根本就阻止不了。”又说,“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等过几天,我再说给你听。”
      话已说到这份上,我再胡搅蛮缠就没有一点意义了。挂完电话,我就陷入了沉默。
      但是心有不甘呀,我那边正防着雅兵呢,想不到这边又冒出来一个陈志浩!就像是摁下葫芦浮起了瓢。这些个富二代,怎么这样让人憎厌呢?
      为此我操碎了心。
      若单纯地以张筱梅的言行去判断,她应该不会去理睬那个姓陈的。不然的话,他们大学期间就完全可以处在一起,何必要等到这个时候?但现在的关键是,她的父亲来鹭岛了。乡户人家,大都穷怕了,能有几个不爱财的?看着眼前的大老板、富二代,张筱梅的父亲,能不动心吗?不然他来鹭岛干嘛?一步登天样的过上一种富足的生活,吸引力何其巨大!——尽管这样的生活,需要靠出卖女儿才能够实现!
      我心惶惶,意茫茫,整日里提心吊胆,就怕张筱梅顶不住她父亲的苦苦相逼呀!
      可想而知的是,那个富二代见到张筱梅的父亲之后,极力地表现自己慷慨大度挥金如土的样子,那是绝对会发生的。而那个从未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泥瓦匠,在见过了金碧辉煌,经历了灯红酒绿之后,内心有如经过洗礼一样,油然而生无限的荣光,那也是绝对会发生的。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张筱梅具体会遭遇些什么,就同样是可想而知的了。
      忧惧迥深,我终于产生了一个虚妄的想法,那就是设法去搅黄他们的事情。比如通过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让那个趾高气昂的富二代原形毕露,从而遭到张筱梅父亲的嫌弃。或是让那个趾高气昂的富二代耻于张筱梅父亲阿乡的模样,继而对张筱梅也嗤之以鼻。想法很简单,实施起来却很困难。首先,以我目前的实力,那些富贵人家的聚会场所,可能连大门都进不去,更遑论如何去干预他们了。
      如此我只能老实地呆在我租住的房间里,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遍遍地倒腾出来,自我安慰一样地麻痹自己。我觉得,命运待我已是如此之刻薄了,它不可能一直都这样残忍吧?老天爷还饿不死一只瞎家雀呢,何况我一个大活人!就像前些天的捡钱和房东免房租,不就是个很好的例证吗?这种好的例证,具体在跟我暗示些什么?连番的厄运,让我对命运起伏的看法,略偏于迷信,总感觉我前方所走的路,应该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这不是很好理解的吗?少年时期我那么用功地读书,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原本对一切已经失去了盼望,却又让我跟意中人处在了一起。跟意中人处在了一起,紧接着,风波就来了。我说命运呀,你怎么能这样玩我呢?
      我决定将捡来的钱存到银行去。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命运要这样玩我,就让它玩个通透吧。将这笔钱存入银行之后,无非就两个结果:一,是我被抓;二,是这些钱彻底的属于我。这仿佛是一个岔口,好与坏,进与退,输与赢,就像一团雾一样的难以掌握。但正是这样的难以掌握,反而让我变得坦荡了。不过就是个“玩”吗?我躺平了让你“玩”还不可以吗?母亲说,人活世上,就跟那风吹芒草一样。我觉得我是该随风飘荡一回了。
      整个存钱的过程,并没有出现我意想中的那种慌乱。我平静得很,仿佛悟透佛道的僧者,知道该来的终会来,该走的终将走。人生予我,已如同流水一般了,我还有什么可值得害怕的呢?
      回到住处,我就坐在房间里等。
      这样的静等,表面看似淡定,内心却很焦灼——是明显已知了结果,却又非得经历蹉跎,从而无法确知是该回避还是该直面的那种折磨——就像死刑犯等待枪决时那样。甚至在最初的几天时间里,我居然盼望着警笛声快点响起。这时候我的耳朵异常的灵敏,屋外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立马引起我的警觉。我知道只有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双锃光瓦亮的手铐戴在我手上,我才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宁。为此,我早做好了一切准备。
      在如此决绝的时刻,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张筱梅在看到我再次“遭难”后,那颗曾经哀怜我的心,是否会变得更加坚定呢?看着关在监牢中的我,她具体会做出怎样的决定?燕人入秦的样子我是无缘得见了,但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望着窗外恣肆飞翔的海鸟,想着未来的某一天,我就要在监牢中度过了,无尽的苍凉与感伤,竟如惊涛骇浪一样,兜头向我扑来。
      因而我最初的平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自欺欺人的。
      存钱的第一天,我是在惶惑中度过的。
      第二天,惶惑就变成疑惧了,无由的我的心里,就有一种担忧生起。
      第三天,我开始失眠,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
      第四天,我就破罐子破摔了,内心总盼望着,这煎熬的日子还是快点结束吧。
      第五天,张筱梅给我打来了电话,她父亲已经坐上了返程的火车,离开了鹭岛。
      真是阿弥陀佛呀!关键时刻,还是张筱梅救了我。若不然的话,我可能就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了。
      与张筱梅见面是在那天下午,就在我居住的海边,是她过来找我的。
      在我居住的海边,红树林的侧前方,有一片狭窄的沙滩。那天下午,我们就在那片沙滩上,走过来,又走过去。没风,早春的阳光略显苍白,眼前的大海看似平静,海水却在沙滩边,涌上来,又退下去,仿佛一颗不安的心。
      “现在这些人,怎么就那么的缺钱呢?”这是那天,张筱梅留给我的一个无法回答的疑问。之前,我们已经说了好些话,包括陈志浩去她家,以及她父亲的这次鹭岛之行。情况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陈志浩是两年前去她家的,那时候她家还住在乡下。吴晓晓这次去,就旧事重提了。
      “根本就没人相信,”张筱梅说,“尽管我一再解释,吴晓晓只是在跟他们开玩笑,但是没用。后来我清楚了,不是没人相信,而是他们根本就不肯去相信。甚至觉得,我应该去倒追人家,才是最合理的。”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出现了少有的激愤,可见在这方面,她遭家人逼迫的程度了。
      我试着劝她,说:“这不是很好理解吗?他们也希望你过上一种好的生活,人生一世,能够衣食无忧,躺平了过日子,该有多好呀。”
      张筱梅不解地看着我,说:“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吗?”很快,她的眼神就黯淡下来了,转过身去看着大海。起风了,风从海上吹过来,面朝大海的张筱梅,长发与衣裙,被吹拂得犹如旗帜样飘动。须臾,风又打了个回旋,从她身后往海面吹,凌乱的长发,就糊住了她的脸面。我忽然发现,逆风而立的张筱梅,凄楚得有点恐怖。
      “你那样的描述不是很准确,”她转过头来跟我说,“富贵人家过的生活,可不是衣食无忧,躺平了过日子那么简单。你还应该再加上锦衣玉食香车宝马之类的词语。”
      张筱梅言语里明显含着的讽刺,让我听着害怕。还没等我解释呢,她又接着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出身农家,仿佛必定要去做的一件事就是,以自己的色相,去拯救自己的家庭,甚至是自己的命运。不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是个无赖,我们都得忍气吞声地受着,表面还要装出无比幸福的样子。你觉得,那才是顺理成章的,对吧?”
      我不敢再让她说下去了,赶紧跟她解释说:“我没有这样认为,前面说的那些话,只是跟你开玩笑。”
      “你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突然变得很固执,说,“钱对于你来说,像是很重要的。”
      我暗地里吃了一惊,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她又说:“你的一些事,我都知道了。”
      我问:“什么?”
      张筱梅迟疑了一下,才说:“比如你跟雅兵打赌。”
      “是他告诉你的?”
      “这很重要吗?”张筱梅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是能过上一种无所牵挂的生活该有多好呀,就像雅兵那样。”
      “那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人,”我说,“你觉得他那样的生活很不错吗?”
      张筱梅这时候就跟我说了一句很绕的话:“用黑暗的眼睛去看待黑暗,那么你永远看见的只是黑暗。用黑暗的眼睛去看待光明,那么黎明,可能就在你的前方了。”
      事后我开始担忧,张筱梅与雅兵,是否已建立了某种联系?或者进一步说,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否已达成了某种默契?若不然的话,张筱梅怎么突然会对雅兵那么上心呢?那天我俩差点闹得不欢而散,因为张筱梅最后甚至说,她之所以欣赏雅兵,是因为他最起码活得真实。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我,因为与之相对应的,张筱梅似乎就是在说我虚伪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开始怀疑,觉得其中肯定是雅兵在捣鬼。张筱梅回去一个多星期,中间是可以发生很多故事的。我想,我不能坐以待毙了,我必须开始反击。如此,那天之后,在张筱梅面前,我开始变得唠叨——是危机迫近患得患失的那种唠叨。我喋喋不休地说着雅兵,为极力证明雅兵不该成为她所爱的人,我甚至变得像长舌妇一样,将许多有关于现实与想象里的东西杂糅在一起,博尔赫斯的小说那样,从一个故事窜入到另一个故事。从单纯的追求爱情,到诋毁竞争对手,一切所为,就是想让对方明白,像雅兵那样的人,不论是意识里还是本质上,都是极其糟糕且卑劣的。
      但我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张筱梅的认可,记得有一次她还这么跟我说,贬低别人,并不代表就能抬高你自己,这反而只能证明你的脆弱与不自信。乍听这话,我又差点跟她大吵。因为我觉得,她说这话摆明了就是要偏向雅兵了。
      “那就是一个弱智,”我说,“十多岁了,还尿床呢。”
      “他尿不尿床关我什么事呢?”
      “你不是要向着他吗?”
      “我向着他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没个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没意思。”
      “没意思就没意思。”张筱梅说,“被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死了,我多余跟你说这么多!”
      看着她生气,我只能又转向她道歉,毕竟跟她彻底闹掰,不是我情愿看到的。之后,张筱梅跟我说话,甚至是相处的次数,就愈见的少了。她总找借口躲着我,我不免更加忧心起来。如此造成的反效果就是,但凡有机会,在张筱梅面前,我都更加不遗余力地述说雅兵。至于这样的方式具体有多愚蠢,是我之后才慢慢领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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