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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八
      酒醒后,我打开了手机,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查看里面有没有未接的陌生电话,因为失主是可以通过外卖平台查到我电话的。还好,一个陌生电话都没有。未接电话只有我母亲和张筱梅的。我母亲几乎每天都会跟我唠叨一些事情,回不回她电话其实都一个样。张筱梅就不同了,她昨天回乡,说好了到家后会跟我打电话的,我这边居然将电话关了。于是赶紧回给她,很平常地聊了几句。
      放在房间的那个外卖箱依然让我紧张,我无法确定是否该打开它?甚至无法确定,里面是否真的装着五万块钱?这种因恍惚而起的猜疑形同梦境,飘忽无序而又挥之不去。人在犯犹豫的时候也最容易犯忤,母亲曾跟我说过,人活世上就跟那芒草一样,风往哪边吹它就往哪边倒。这其实也像极了我的性格,许多时候,我总是左右摇摆犹豫不决。
      但某些时候,情况又绝然不是这样了。
      我试着用脚踢了那箱子一下,里面传来的物体撞击声让人心惊。
      “万一那是□□呢?”我突然这么想,“不然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来找它?”
      这瞬间冒出来的想法让我激动不已。因为若真是那样的话,我应该就可以心安了,而此前的那些假设,也都统统可以随之湮灭的。只可怜了我那无谓的担惊受怕,所以说人呀,还是不能太过贪心了。我这么劝慰着自己,明里是奔着□□去的。想着看在眼里的情景,捧着手中的□□,我是该哭呢?还是该笑?但有一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日后我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地将这段奇遇讲给所有人听,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给烧了。
      外卖箱终于被我打了开来,里面装着的,无可置疑的还是那只食品袋,食品袋里装着信封,信封里面装着钱——一水挺括的百元大钞,绝对的,顶呱呱的真钞——因为它们每一张都连着号呢!看着那些钱,这时我的心情反而异常的平静——是谜底终归揭开,真相终于大白的那种平静。
      哎呀,不过就是五扎印刷精美的纸张罢了,我紧张个啥呢?
      坦然面对它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母亲又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跟我说,明天就是除夕了,就她一个人在家呢。想着家中的黑锅冷灶,我心里也的确非常不好受。按常理来说,若不是为了张筱梅,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过年的。结果,张筱梅倒是回去了,我还留在这边呢。现在,即便是我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屋里藏着的那些钱,就像个烫手的山芋,把它携带在身上是个麻烦,一是怕丢,二是怕偷,三是怕被人抓现行——捡到钱就携带着往家乡跑,不就是想据为己有吗?把它存到银行去也是个麻烦,钞票都连着号,就像是打了印记,如果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拿去存,绝对叫人一抓一个准。所以影视剧里那些绑匪不要连号的赎金就是这个道理。如此焦思苦虑,终究没有拿定主意,我就只能像个貔貅一样,一动不动地呆在房间,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些钱。
      我跟母亲撒谎说,买不到回去的火车票了,只能等过完这个年,我再回去看她。为让她开心,我打了六千块钱给她,随后想了想,又给她追加了六千块(这几乎是我三个月来,扣除所有花费后的大部分所得了)。母亲收到钱后,果然高兴得不得了,问我,这钱是怎么来的?我说我找着了一个财神爷。
      “瞎扯!”母亲说,“都说你女朋友在那边赚大钱呢,是不是她给你介绍了什么赚钱的事做?”
      我说:“没有,我在这边专门捡钱呢。”
      “没一句真话!”母亲说,“赚到钱了就不要乱花,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的是呢。”
      眼看母亲又要开始唠叨,我赶紧跟她说:“我正忙着呢。”就挂了她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足不出户,那一水挺括的百元大钞,让我看得着迷。我时不时的掀动着它,里面散发出的油墨香味,与新的书本的味道是一个样的。我有个怪癖,就是喜欢闻新书的油墨香。之前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更没见过这么多的崭新的钱,想不到它身上,居然也有新书一样的油墨香!难怪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了。
      但我内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忧。且随着日子的加深,看着似乎已然属于我的钱,那担忧更是如同鬼火一般,冷不丁的就会从某个地方窜出来,呆在我心头恍恍惚惚明明灭灭的。再用醉酒去逃避已经没有可能了,因为这终究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所以我只能那么死捱着,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房东是个鳏夫,地道的海边渔民,面孔黧黑,仿佛继承了先祖的一切样貌,窄额,凹目,隆鼻,龅牙,脾气有点古怪。因子女都在市区生活,他随去随住,这处老房子,他来的时间比较少,因而显得神出鬼没的。通常情况是这样,有急事找他的时候,他不在。以为他不在的时候,他却突然站在了你面前。除夕那天下午就是这样。我正闻着钱香呢,他突然就来敲门了。也不开口说话,尽在那里“笃笃”地敲,害我胆颤得不得了,以为是失主找上门来了。
      打开门来,他也没有多余的话,只跟我说:“到楼上去,跟你坐一下。”
      房子有两层,是一字排开的那种,底层三间,楼上三间。底层出租,楼上自住。若无要事,楼上的房间一般不让租客进去。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普通的家居摆设而已。
      进了房间,先喝茶,喝那种齁死人的酽茶,我皱了一下眉头。那老头看见了就问:“怎么?喝不习惯?”
      我说:“还行还行。”
      老头就给我换了一杯开水,又问:“脚好点没有?”
      我这才记起前天跟他撒谎的事,赶紧说:“好多了好多了,可以正常走路了。”
      老头突然叹了一声,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要不是你扭到脚,也该回去过年了。”
      他原来是为这事来的!没想到长相如他那样的,居然还有这样一副好心肠,心里一激动,对他的好感瞬间上升了好几成。
      “这样吧,你也不要成天愁眉苦脸了。”老头把我惯常的忧郁,当成了愁眉苦脸。他继续说,“过年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好好地呆着,就当是为我守房子吧,我免你一个月的房租。”
      这时,我眼里看着的他,形象已不再那么难堪了,他变得高大起来,仿佛变成了一座山。而这边的我,相应的就渺小了,渺小得卑微且下作。我就那么谄媚地笑着。其实我是知道的,这样的笑比哭还更难看,简直让人憎恶!
      接下来的日子里,住那房子里的人,几乎就只有我一个了。在这面朝大海的地方,最为萧瑟的季节里,一切都在静默中等待,等待着一场蓬勃的春暖花开。
      我给张筱梅打了个电话,向她表示问候的同时,还表示说要发个红包给她,“就当是给你的压岁钱吧。”我笑嘻嘻地说。
      “谁要你的压岁钱了,”张筱梅说,“还是留着发给你儿子吧。”
      “我先发给儿子他妈,由她给我保存着。”
      “好呀,那你就发给儿子他妈吧。”
      “儿子他妈会收吗?”
      “难说。”
      通过微信,我发了六百块钱给她。这恰好是我一个月的房租。因意外被免了一个月的房租,所以我将钱发出去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那感觉相当的爽。
      结果张筱梅没有点收,二十四小时过后,红包被退了回来。我就用微信问她,为什么不收红包呀?她用微信回我说,你是发给儿子他妈的,我暂时还没有找到儿子他妈是谁呢。末尾给了我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包。搞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雅兵跟我打电话是在正月初二的上午。我原本不想接听他电话,因为他满嘴的污言秽语让人听着很无聊。但那天上午我是真无聊。年节孤身一人漂泊在外,那种感觉相信大家一定都懂得,那可不是一句孤独就能够描述得清楚的。其间的悲凉,就像自己已然遭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此前我一直呆在老家,那种锥心的痛感真的没有领略过。大年初一晚上,我又喝多了,醒来就是第二天的上午。举目四顾,陪伴我的,只有这座空荡荡的房子。风从海那边吹过来,带一种凄厉的哨音。此前一直忙碌,自从住进这房子之后,只有年节这几天,我才认认真真地在这边住着,之前它不过就是我累了困了需要来此休息一下的地方罢了。我总是来去匆匆,以至于其它两个房间的租客具体是谁,我都没有彻底弄懂。只偶尔看见一个女的,打扮得很妖艳,白天睡大觉,晚上几乎看不到人。另一个是中年男人,在附近馆店做早点,也几乎是昼伏夜出。我也差不多是这样。因此三个人同住在一片屋檐下,却像是隔了几座山,老死不相往来。现在那两人都回去过年了,这座房子里就剩我一个,突然觉得它很空旷——尽管他们在或者不在的时候都是一个样,但萦绕在人心头上的人气,一下子就失去了。房子周边多的是高大的棕榈树,结不出什么可食的果子,冬天挡不住寒风,夏天也带不来什么阴凉,却种了一大片,不知是怎么想的?房子坡脚是一片灌木丛,灌木丛前方是红树林,海鸟经常在上面盘旋。红树林的前方就是海了。远远地看着,海水总像是静止不动的,耳朵里却能听到它的涌动之声,不停地“哗哗”作响,像松涛。
      那天,我就在那一片涛声里醒过来。感觉很茫然,是那种不知身居何处的茫然。雅兵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头一句就跟我说:“我看见张筱梅了。”
      我说:“看见她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怪物。”
      “你这人!”雅兵“啧啧”了一句,又说:“真不知你哪一点配得上人家。”
      “怎么了?羡慕了?心里不平衡了?”我说。
      “我羡慕你个屁!”雅兵说,“你除了那张嘴不饶人,还能有什么呀?要钱没钱,要学历没学历,我真不知你有什么胆量敢跟人家站在一起。”
      “我能一下子拿出五万块钱来,你可以吗?”我说,“你除了找你爸妈要钱,你还有什么能耐呀?”
      “你少吹牛了。”雅兵说,“你一个穷鬼,打赌的那一千块钱还没有还给我呢。”
      “敢不敢继续打赌?”我说,“你如果输了,就再打一千块钱给我。”
      雅兵就有点心虚了,说:“我懒得理你。”又说,“张筱梅到底在那边干什么?听说傍了个大款,很有钱,你该不是在那边吃软饭吧?”
      “你觉得这样胡说八道有意思吗?”我说,“别以为人家活得都跟你一样。”
      雅兵就“嘿嘿”笑了一下,说:“开玩笑呢,我也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哈。”又说,“张筱梅是真漂亮呀,比视频里面看到的还更漂亮,我都怕再次看到她了。”
      “为什么呀?”我说。
      “怕我会犯罪呀。”
      “犯什么罪?”
      “□□罪。”
      “我操!”我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杀了你!”
      “好了好了,不说了。兄弟妻,不可欺,这我知道。”又说,“她真的能成你的老婆吗?”
      “这个不用你管!”我说,“如果你真把我当兄弟,以后说话,嘴巴就给我放干净点。”我咬牙切齿说完,就把电话关了。心里面突然感觉很难受,原本就无聊,想用无聊打发无聊,结果得到的是更无聊。我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给张筱梅打了个电话,说:“雅兵说他看见你了。”
      “对呀,”张筱梅说,“要不是他喊我,我都认不出他了。”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没在一起呀,”张筱梅说,“就是在大街上遇到了,他家的房子,就在我家房子的边上。”
      “县城的房子?”
      “不然呢?”张筱梅说,“想不到我们住得这么近。”
      我莫名的紧张起来,说:“以后看见那家伙,尽量离他远点。”
      “为什么要离他远点?都是同学呢。”
      “你还是听我一句话吧,”我说,“那家伙心术不正。”
      “不会吧,我觉得他说话蛮有趣的。”
      “什么有趣呀?流里流气的,满嘴的污言秽语。”
      张筱梅沉默了一下,就问我:“你跟他是不是闹矛盾了?他还说跟你是好兄弟呢。”
      “什么好兄弟!”我说,“好兄弟有背后下刀子的吗?你还是听我一句话吧,以后离他远点。”
      张筱梅就拖声拖气的说了句“好——”,态度明显变得不高兴起来,说:“反正呆不了几天就要回去上班了,哪管得着离他近还是远呢?”
      我没想到会把事情弄成这样,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原本我还想让张筱梅在方便的时候去看看我母亲呢,看来这两天是没有可能了。张筱梅的气性比较大,一旦不高兴了,嘴上不会说,心里面却会别扭好些天。
      母亲的嗅觉却很灵敏,下午就打来电话,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听说你女朋友回家了?”
      我说:“对呀,回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一起回来呢?你是不是骗我,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说:“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找个女朋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现在说话我都不敢相信了。”母亲说,“我问了张坊村的人,说你女朋友在那边找了个有钱人,那个有钱人的妹妹都跟她一起过来了。”
      “这不是瞎扯吗?”我说,“跟她过去的那个女的是不是个胖子?”
      “嗯……好像说的是个胖子。”
      “那是张筱梅的同事,早先我不是发了张照片给你看吗?就是她!什么有钱人的妹妹,真会开玩笑!”
      “哦,是这样呀,现在这些人,净说瞎话。”停了一下,母亲又变得兴奋了,说:“那就叫你女朋友来家里玩呀,我还没有见过她呢。”
      “好呀,”我说,“找时间会跟她说,叫她上家里去看你。”
      “真的!”母亲就亢奋了,说:“那我赶紧去准备一下,叫她在家里吃个饭,把你大姑小姨她们一起叫来作陪。”
      我心想,完了,母亲这就要开始她的神操作了,我该跟张筱梅怎么说呢?
      正为这事担心,第二天下午,母亲又打来电话,开口就说:“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说我骗你什么了?母亲说雅兵他家正找张筱梅家提亲呢。我说这怎么可能?母亲说怎么不可能?你大姑丈跟雅兵他爸是堂兄弟,今天中午雅兵他家在城里请客,雅兵他妈亲自跟你大姑说的。
      “混蛋!”我骂了一句,将电话里的母亲吓得愣在那里。我赶紧跟她解释说:“这不是骂你。”挂了电话,转头就给雅兵打。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杀了你!”我在电话里气势汹汹的。
      雅兵一猜就知道我要跟他说什么事了,依然在那边嘻嘻哈哈的,说:“都是我妈干的好不好?”
      “你如果没有跟你妈说,你妈会满世界给你找老婆吗?”
      “那天在大街上遇见张筱梅的时候,正好跟我妈在一起。我妈说这姑娘长得真可以,然后她就去提亲了。”
      “鬼信你!”
      “你爱信不信。再说了,张筱梅还没有成为你老婆呢,就算是我去找她,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那天,我气得恨不能一头撞墙,回头就把雅兵的电话和微信拉黑了。
      思来想去,终归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只能再次跟张筱梅打电话。因为这个事件的中心点是她,只要中心点不动摇,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可值得担忧的了。
      “恭喜呀!”电话一接通我就这么跟她说。
      “恭喜什么?”她一头雾水的样子。
      “不是有人找你提亲吗?还恭喜什么!”
      “找我提亲的人多了,怎么?不行呀?”
      “只要你高兴,谁还能拦得住你?”
      “看你那阴阳怪气的样子,真是莫名其妙!”说完,她就挂了我电话。
      我觉得是该找个时间,好好地跟她谈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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