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鬼朝境》逃跑的云

3、待改

　　近来怪物横行，许多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妖兽出没，甚至连江云间他们这偏远的村庄也没能躲过。
　　江望月已经一连十几天没回家了，往常她从没这么久没着家过。村子上活动的人也突然一下少的可怜，夜间更是鸦雀无声。
　　这种反常的，压抑的景象让江云间隐隐有些不安。但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村外便是城镇，城镇上有自发组织的散队，有比较全面的情报网，平时也会接些猎杀任务什么的，江云间觉得这是最合适他当前的了。
　　临出门前，他还是拿出纸笔，写了封告别信，简单交代了一下他的行踪。就放在明引上仙的供奉台上。
　　师尊自从上次和他不欢而散后，就不见了踪影，哪怕是用了追踪术也没用，于是江云间知道，自己找不到她。
　　但又怕师尊或者母亲什么时候回来了不见自己会担心，于是在信上施了个感知的小法术，便出门了。
　　等到三日后再回到村子，却看见了浓厚的血迹，墙壁上，屋檐上，地上全爬满了粘稠的，猩红的液体。周遭静的不像话，好像没有活人似的。
　　江云间感觉自己心脏猛的被人紧攥一般，恐慌的情绪像吃人的妖怪。他下意识朝祠堂跑去。因为那里是村子默认的最后的安全所。
　　然而越靠近，那股血腥味越重，让人克制不住想要呕吐。
　　然后，他在血雨腥风中看见一个挺直的背影，她的剑尖悬血，身前是堆积成山的怪物尸体。
　　听见脚步声，她微微侧头。
　　时间好像静止成画卷，她以人的身躯站在天地万物间显得渺小，却是尸山血海里唯一的存活。
　　这和他平时所见的师尊完全完全地不同。
　　江云间艰难喊道:“师尊。”
　　悬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把剑一扔，懒散道:“你跑哪鬼混回来了?”
　　一瞬间就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江云间问道:“你没事吧?村子上的人呢？”
　　“没事，”悬尘轻描淡写道:“都在祠堂，有结界护着，施了个障眼法，问题不大。”
　　江云间于是终于心安，他控诉道:“师尊我找不到你。”
　　往日悬尘不是没有消失个十几日了无音讯的情况，但这次不一样，他用了追踪术也没找到师尊，只能说明师尊是刻意地，不想让他找到。
　　悬尘转过头，毫无心理负担地胡说八道:“是的，因为没吵过你，所以我离家出走了。”
　　江云间:“……”
　　“走吧，去看看村里人的情况。记得装不认识我。”悬尘一边走着，一边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块面具带上，随即手一挥，祠堂外地上闪烁的微弱金光顿时消失。
　　江云间突然想到什么，他问:“你现在才带面具会不会有点晚了？”
　　“你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悬尘解释道:“有结界挡着，他们看不见脸。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他们对你之前的感人事迹毫无反应?”
　　江云间一时词穷，只好默跟着往里走，只是等到进去了，才发现里面的情况并不乐观。地上躺着许多受伤的人，他们痛苦地呻吟着，面容扭曲，旁边有人照顾或者没人可依的，人人脸上爬满了惶恐。
　　见到他们进来，众人仿佛见到了救世主般，有人关切地走上前来，重重跪下，混着哭腔坚定道:“感谢仙人救命之恩，本来不应该再麻烦仙人，只是我们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底下还有自主意识的，此刻零零散散全都跪了下来，前面的几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悬尘顺手扶起离她最近的一位，皮一下道:“别跪了，我折寿。大家也不必恐慌，此怪物虽毒，却非不可解。”
　　也没管众人反没反应过来，悬尘指了指外面的怪物尸体，道:“解药就藏在怪物的左心二寸处，你们找几个身强体壮的，把他们的晶核挖出来，煮煮喝了就没事了。”
　　“我去！”此话一出，便有少年争前恐后地抢出门去，却被悬尘给拦住了。
　　“那怪物外壳坚硬，普通刀具分解起来太麻烦了。”悬尘的手轻轻一抬，几道金光从指尖溢出，入各自体内，包括江云间也不例外。他只觉体内灵力暴涨，顿时充盈丰沛。
　　有人惊呼:“天呐，我竟然有灵力了。”
　　这种惊喜的体验却又很快被压下，众人需赶在灵力消散前凑齐到足够的晶核。
　　却没注意到从那些尸体里翻涌出的缕缕黑气，慢慢缠绕上身体。
　　江云间是除悬尘外第一个发觉不对的，但刚要开口，便被悬尘轻轻按下:“等等。”
　　天空竟然开始下起了雨，转瞬就乌云闭天，地上的怪物仿佛又活了过来，姿势怪异扭动着身体。
　　祠堂里面受伤的人也仿佛失去了意识，眼睛猩红，发出吼叫，攻击身边的人。
　　混沌中，有一道空灵的声音蓦然响起:“就是你杀了我的宠物?我要让你们所有人给它陪葬。”
　　悬尘没搭理他，只随手画了个符，顺着之前没入人体内的金线，嗖地一下便钻进了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少年体内。
　　那少年发出惨烈的叫喊声，咿咿呀呀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你——”
　　悬尘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把黑色的弓，搭上箭朝某个地方直直射去，直到重重地插进了一棵树里。
　　它再没有第三次说话的机会。
　　对此，悬尘只评价了五个字:“花里胡哨的。”
　　天气转晴，江云间却依然感觉有些冷。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什么是绝对力量的压制。也明白自己那番自大言论的可笑。
　　祠堂内，刚刚暴动的病人仿佛被抽去了力气，虚弱地躺下地上。悬尘则随便架了口锅，一个响指之后，业火燃烧，她把晶核一股脑地丢了进去，炼化后又杂七杂八丢了些东西进去，直接煮成了一锅蓝色的汤水，上面还咕噜咕噜冒着泡。味道也不怎么好闻，看着就让人不太敢尝试。
　　做好之后，就分给了众人，第一个喝下去的是村长的儿子，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他猛灌了一大口，闭着眼睛咽了下去，然后过了几秒，没忍住，哇地一口又吐了出来。
　　他身坚志残又端起碗，一边喝一边道:“这个药确实，yue，确实见效，yue，我感觉已经yue，好多了——”
　　他就这样边喝边吐，边吐边喝，到底也喝进去了一些，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众人的情况也差不多。
　　悬尘倚靠门站着，沉默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距离。江云间则穿梭在人群中，随机而动。
　　等到大家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悬尘起身拜了拜，开口道:“诸位，客套的话不必多说。但经此一战，唯恐还会再遭报复，这个村子你们应该是不能再待了。因我冲动所为，导致各位需被迫背井离乡，我深感歉意。这里有些灵石，还望各位收下，此后山高水远，死生不论，祝愿诸位一路顺风。”
　　“仙人何出此言，”村长摸着他稀疏的白胡子，道:“如今世道又乱了起来，各村各镇都出现了怪物，并非我们这一处遭此灾厄，有仙人出手相助，已是万幸，万万不敢再麻烦仙人了。”
　　众人也小声附和着。
　　于是这件事最终以悬尘挡在门口，一手送钱，一手放人结束。
　　最后江云间和悬尘一起回了家。江望月一去数月，仍没有回来。
　　又过了两月有余，江望月才出现，可也只草草见了一面，她难得下厨做了顿饭，看着江云间吃完后，又摸了摸他的头，不舍地把他托付给了悬尘。
　　她说她接了个长期任务，这个任务危险系数高，无法把江云间带在身边，但具体什么任务，她却只说需保密。
　　她不问悬尘究竟是何来历，正如过去那些年她也从未探究过，只希望有她照拂，江云间可以平安健康地长大，可以吃苦，可以被磋磨，但这天地风光无限，活着才可以见见。
　　最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制的木蜻蜓，放到江云间手上，这一走便再没回头。
　　于是他们各自辞去故乡，各自流浪。离家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江云间走到悬尘身旁，安静坐下。
　　他们随地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夜色浓郁，几盏明灯悠悠摇曳，不远处便是一汪湖泊，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江云间思索许久，道:“师尊。”
　　悬尘背抵着树干，一条腿微微屈起，姿态放松道:“怎么了?”
　　“我错了。”江云间却没看她，只看着前方，道:“我狂妄自大，以为只要杀死眼前的怪物的就能保护大家。但实际我根本没有弥补善后的能力。就像这次，如果没有师尊，我根本打不过那些怪物。我的冲动只会给大家招惹来更大的麻烦，造成更惨烈的伤亡。我不应该逞强的。”
　　血是红色的，鲜艳地要命，极具夸张色彩地占据记忆最难忘的一面，那一幕幕惨烈的场景清晰仿佛就在昨日，那些惶恐的，流着泪的脸，那些痛苦又尖锐的呻吟，都深深刻进了江云间的脑海，催促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可笑。
　　他不仅没有弥补善后的能力，甚至还缺乏承受糟糕结果的勇气。
　　悬尘难得认真地听他说完，她想了想，一针见血道:“想要救人的心是没错的，错的是你还太弱了。”
　　本以为她会长篇大论安慰一番，但悬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激励道:“但是没关系，菜就多练！练不死你的只会使你变得更强大。”
　　“那我也会变得跟师尊一样强大吗？”
　　悬尘答道:“那很难诶，因为我真的超级超级厉害。”
　　江云间:“……”
　　不知想到什么，悬尘突然道:“喂，少年，你有理想吗？”
　　江云间不解道:“什么是理想?”
　　“唔，理想啊，”悬尘道:“理想就是，你想成为怎样的人呢？”
　　江云间想了想，道:“我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一个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人的人。”
　　悬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立刻接话。她随手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轻轻一丢，石子没入水中，泛起圈圈涟漪，她的目光也紧随着那颗石子的轨迹变化，直到水面恢复平静，她又倒了回去，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想当英雄的话，会非常非常辛苦哦。”
　　江云间小声道:“可我想成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