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虫》司清池

13、别丢下我

　　心电图的机器的声音真的很吓人，许炎每次听到都会心悸，但是许炎更害怕这个机器没有了声音。

　　温庭被抢救过来后，依然处于危险期，医生说温庭求生欲太低了，挺不过今晚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许炎通知了温庭的父母后，就一直守着温庭，不敢眨眼，不敢离开，他怕温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半夜里，心电图唧唧哇哇叫了好几次，每一次护士和医生都会冲进来急救，许炎退到墙角里，祈求神明保佑温庭，乞求黑白无常不要带走温庭。

　　一晚上温庭好几次差点停滞心跳，许炎被吓得耳鸣，即便困得短暂迷糊过去也会很快惊醒，然后紧张地盯着心电图，误以为它又在响。许炎不敢触碰温庭的身体，只能慎之又慎得靠在床边贴着被子感受温庭若有似无的温度。

　　早上医生检查后，跟许炎说人已经挺过来了，许炎才恍然发觉自己冷的不行，手往后腰一摸已经湿透了。坐到陪护椅上，许炎不知道是庆幸温庭已经熬过来了，还是难过温庭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累的不想活着了。

　　“温庭，能不能别丢下我……”

　　许炎抓紧心悸的胸口，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趴在床边痛苦地喘息着。心电图的机器还在滴滴作响，温庭还活着，心安下来后人就累了，不知不觉许炎就睡着了。

　　“碰——”

　　许炎茫然地被推倒在地上，额头磕到了桌角一缕血液很快顺着脸颊流淌，仰头就看到怒目圆睁、面色狰狞地温母。

　　“阿姨……”

　　“你个灾星！你害死我儿子！不会饶过你的！你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你给我儿子陪葬！”温母情绪激动地揪着许炎的衣领，崩溃地叫喊，剧烈地摇晃让许炎不停地磕向铁柜。

　　“老婆，你冷静点！松开他，快，松开他——”

　　“我怎么冷静！我两个儿子都躺医院里了，我怎么冷静！”

　　温母被拉开，许炎晕乎乎、摇摇晃晃站起身，定眼一看还在哭泣的温母要扑倒床上抱温庭了，吓得许炎赶紧挡住她。

　　“阿姨，庭哥的手有伤别压到了。”

　　“他又割、脉——”尖锐的女声像是要划破耳膜，许炎不知所措地皱眉。

　　温母一下子把许炎推开，面色凝重又哀切，她崩溃地质问儿子“你到底想干嘛？你要是想去死就别死在我眼前，不想死你能不能好好活着，三天两头弄这一出到底想干嘛？”

　　“滴滴滴——”机器又开始怪叫了。

　　许炎把两人推到角落里，医生和护士很快就冲进来了。对比着拼命挽救温庭的医护人员，默默哭泣的温母和默不作声的温父冷漠的像戏台下的看客。

　　“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他……”

　　“老婆，别这么说，阿庭他能听到。”

　　“呵——”许炎红着眼眶如同被夺走呼吸的空气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两人的对话在他的耳朵里过滤了一圈，冷得他浑身发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温母恼羞成怒、愤恨不平想要撕碎许炎。温父紧紧抱着老婆，担心她真打起来了。

　　“病人家属请到门外等候吧！还有这位先生请你跟我去包扎一下你的额头。”

　　顶着纱布回来的许炎，进到病房里已经看不到温庭的爸妈了，纪李捧着手机坐在陪护椅上。

　　“纪李，你怎么在这？”

　　“喔——回来了？额头怎么回事？”纪李转身看到许炎脸色发黄、嘴唇发紫，跟行尸走肉一样，吓得他赶紧把人按在椅子上。“给你带粥了，吃点吧，你男朋友还躺在病床上呢，你可别倒下了。”

　　“谢了。”

　　“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有两个疯子在这骂骂咧咧，我给赶出去了，没影响吧？”纪李突然想起来，靠着墙壁觑着许炎的表情不自然地说。

　　“没事，挺好的。谢了。”许炎安静地吃粥，闻言没有情绪波动，瞥到温庭的手漏了一点在外面，给他扯被子盖好，却看到床单染上了血色。

　　许炎一把掀开被子，纱布已经被血液浸透了。纪李看许炎浑身发抖，以为出什么事了赶紧走上前，看到温庭的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来的时候有个疯婆娘趴在他身上，护士劝不动她，我就把她拉开了，她老公我也给赶出去了。是不是她俩弄的！要报警吗？”

　　“没用的。”许炎怒火蒸腾却无力颓败，气红了双眼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按响呼叫铃，他疲惫地蹲下。

　　没事的，机器还在响，温庭还活着，没事的！

　　“为什么？这种亲戚明摆着就是谋财害命！”

　　“那是他爸妈。”

　　空气凝固了好久，护士过来把温庭的伤口重新包扎了，太阳也热的把雪融化了，两人依旧沉默失语。

　　“玛德，这都过得什么人间疾苦。”纪李长舒一口气，揉乱额间的头发，心堵得慌。

　　“李子，帮我拿几套卷子来吧。”

　　“你还撑得住吗？”

　　“没事。”

　　纪李拍拍许炎的肩膀，离开病房，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温庭，你听到我说话，对吧。”

　　“我知道你很累，但我不知道你已经累到极点了，对不起！”

　　“滴——滴——滴——”

　　“我以为阿姨他们只是偏心洋哥，我没想到你过得比我最糟糕的预想还要辛苦，对不起！”

　　“滴——滴——滴——”

　　“你已经这么苦了，我还要赖在你身边，你也很累对吧！我拖累你了，对不起——”

　　“滴滴——滴滴——滴滴——”

　　“你醒过来吧，我后悔了，对不起——我不会再缠着你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医护人员冲进来，许炎退到角落里安静地等着，温庭睁开眼睛四处找寻许炎的身影，终于看到许炎了，泪珠止不住滑落。

　　“唔唔……不……唔啊——不是的……呜呜是的！”氧气罩的雾气挡在了温庭的嘴型，慌忙的检查的声响也掩盖了温庭微弱的声音。

　　“醒了——病人醒了——”

　　醒来后，温庭需要转到普通病房，许炎担心人多嘈杂，给温庭转到高级病房里，去缴费回来，温庭还睁着眼睛。

　　一见许炎，温庭又哭了。

　　“对不起，别哭了庭哥。我骗你的。”许炎笑着走过去，轻轻按在温庭的手，不让他用力。

　　“我骗你的，我才不会放走你。吓到了？”

　　“……嗯！”

　　“我也被吓到了。”许炎泪眼婆娑，开玩笑的说。“就算不想跟我一起过冬也不用这么吓人的拒绝我啊，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跟我说我会妥协的。下次可别这样拒绝我了，说就好了。”哽咽了一下，许炎若无其事侧头抹去泪水，转头又笑得明朗温和。

　　“对……不起——”温庭哭的更凶了。

　　“……”

　　“对不起——”

　　“你怎么能道歉呢？明明是我没有关注到你已经很累了，明明是我连累你了，你怎么能道歉呢！”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错，对不起——”

　　“庭哥，你活着吧……”

　　“好！我会好好活着的，对不起——我会好好活着的！”

　　许炎轻轻地趴在温庭身上，滚烫的泪水掉落在温庭的肩窝。“别再丢下我了……”

　　“不会的！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这一次温庭真的很后悔。他放弃自己的同时，也抛弃了许炎。他知道许炎爱自己，可是他不相信这份爱，所以松手的时候才会那么轻易。当重新回复知觉，他才知道他已经在许炎心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

　　许炎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对你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不知道我原来很重要。

　　温庭哭过笑过之后又睡着了，许炎怕压到他，在沙发那里眯着，时不时惊醒就会去探温庭的呼吸。噩梦真的太真实了，许炎总是因为一缸红水和狰狞的刀口而被吓得心悸，即便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脸就被吓醒了，他也知道那是温庭。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里，许炎都没能从那个浴室走出来。

　　就在许炎颓丧地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时，纪李推开病房门走进来了。他嘴角青紫，侧脸红通通的，手上拿着试卷轻轻戳了一下许炎，坐在他身旁。

　　“他醒了吗？”

　　“醒了。脸怎么回事？”

　　“老头子喝醉了。”

　　“上药没？”

　　“没呢，等会儿去买个惨。哝——试卷。”

　　“谢了，还没追到？”

　　“快了。你跟他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我不想放手。”

　　“唉——苦命鸳鸯诶！”纪李抱着头仰靠着沙发，唏嘘不已。

　　“闭嘴吧，狗嘴吐不出象牙。”许炎翻开试卷拿着笔就开始写。

　　“你这一不开心就写卷子的毛病能不能改一下，你这样我怎么赶上你。”纪李掏出手机开始背单词，等南怀慈快下班了再回去装可怜。

　　“改不掉。”

　　侧躺着的温庭悄悄地抬起眼睛看着两人，一个满脸青紫，一个头上贴着纱布，都是憔悴又疲惫，两个高挑的男生缩在窄窄的沙发里，跟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狼狈得不行。

　　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沙沙声，时钟嘀嗒嘀嗒慢慢走着，冬日的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迷迷糊糊，温庭就睡着了。

　　没有听到机器滴滴滴怪叫的声音，许炎心慌胸闷，写一会儿停一会儿，若是凝神没听到温庭的呼吸声，还会去摸温庭颈侧的脉搏。

　　“别摸了，他没死。我看你是要紧张死了，冷静点！”纪李压低声音，按住又要起身的许炎。

　　“我知道。我只是害怕。”

　　“……”

　　许炎没管愣住的纪李，轻轻地走过去，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就停住脚步了。隔着一步之遥，恍如梦境般，鲜血的红与绷带的白交织在眼前，许炎还是不敢置信。

　　“温庭，你还活着吗？”飘渺的声音从噩梦中穿梭而来，飘荡在阳光下。

　　纪李放下手机，欲言又止却无话可说。温庭慢慢睁开眼睛，水雾一下子就涌上来，扯动嘴角，温庭看着许炎惊恐后怕的眼睛，明媚的笑着。“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