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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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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谁也不会放弃
傅元嘉这一天始终在低谷徘徊。
先是与投资人的商谈就进展得不大顺利,他对工作素来力求完美,通常不会让自己落到左支右拙的境地,虽然在元应离去之后,他对工作的热情已经减少了九成以上,工作更多的只是稳住他的人声不飘向黑暗深处的锚,但毕竟认真负责是一种习惯,追求尽善尽美是他的本性,但对方同样难缠,磕磕碰碰,折腾半天,始终没能最终拍板,最终双方同意互相退让一步,再定时间协商。
接着他又接到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电话,不得不匆匆赶到了机场接人。
虽然对傅元嘉来说,他真正的亲人,只有辛苦养育他们俩兄弟的外祖父母,和他从小照顾长大的弟弟元应,但事实上,他却还有些血缘上的陌生人。
而且那些人还活着,只是远隔重洋,生死无关。
傅元嘉甚至连元应离世都没想过要告诉他们一声。
谁说这不是一种亲缘的淡漠?
所以如果仅仅是陌生血亲,傅元嘉完全能够不予理会,他在国外时,一分一厘,靠的是父母的遗馈,和他自己的勤俭辛劳,没有蹭上那些“血亲”的一点油光。
他不欠他们的。
但打电话来的人不是“血亲”,是傅元嘉的前任,傅元嘉对那个人一直心存愧疚,如今对方主动联系,要自己帮忙照顾来这边的妹妹,和她的男友——傅元嘉的堂弟,傅元嘉自然拒绝不了。
在机场接到人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那对年轻人,一如傅元嘉印象中的那般,轻佻、傲慢、让傅元嘉在开车送他们去酒店的路途中不止一次地冒出了把他们扔下车的念头。
办完了酒店的入住,傅元嘉想着脱身,却被傅应和缠住,他拨通视频,举到傅元嘉面前,说:“奶奶想和你通话。”
傅元嘉不耐烦地要避开,然而画面中已经出现了人,还是那个一脸凶相的老太婆。
他抿着唇,盯着视频,她也是。
傅元嘉小时候是见过父亲的父母的,记忆中依稀祖母还抱过他。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父母在的时候,他们不出现,父母不在了,他们更加销声匿迹,元应甚至从没见过他们。
他听外婆说,当时爸妈是要留在国外扎根的,只是外公当时一场大病,外婆的身体也垮了,他们只有妈妈一个孩子,妈妈不顾一切地带着他回了国,后来爸爸也回来了,这件事让爷爷奶奶非常愤怒,愤怒到,连亲生儿子的葬礼都没有来参加的地步。
那孙子当然更无所谓了,傅元嘉是这么想。
在国外时,他磨不过外婆的苦口婆心,上门去看望了那一对老人,对方不冷不热,以及一屋子“亲戚”,没有人问起过元应,傅元嘉再无留恋,自此从不再踏入过那一家。
不过倒是因此认识了前任,两人虽然无法走到最后,但前任依然一个很好的朋友。
只是没想到他的妹妹会这么有眼无珠。
更没想到辗转下会给他带来祖母——“奶奶”是个太亲昵的称呼,即便在心里,傅元嘉也叫不出口。
“你弟弟没了?”
那个声音通过网络信号传出,也不知道是否有延迟,图像却一动不动,在傅元嘉的眼里耳中,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语气,两个字概括:冷漠。
他不想回答,却有人先鼓噪起来,傅应和本来是和女友一起挤在沙发上看手机,听到这一声抬起头,惊叫起来:“什么?元应吗?没了什么意思?”
傅元嘉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跳痛,他瞥了眼傅应和,考虑着要不要揍人。
视频里那个声音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年底。”傅元嘉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息着暴力的冲动。
图像与声音同步了,一起表达着愤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傅元嘉沉默了两秒,说:“对不起。”
然后毫不犹豫地关掉视频,把手机还给傅应和,又说:“你们住下来了就行,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就去找警察。”
傅应和愣愣地接过,那张与元应没有一丁点相似的脸让傅元嘉看着就烦躁,他不等他们反应,就要离开,傅应和倏然在他身后问:“元应没了是……死了吗?”
傅元嘉没理会他,开门出去,关门之前还听见傅应和的半句“怎么会?怎么回……”
无法发泄的压抑与怨怒让傅元嘉一回到车上就打开副驾座的储物格,取出烟来点燃,深吸了两口。
这些日子和韦乐生相交以来,烟瘾不知不觉淡去,趋近于无。
他知道韦乐生不喜欢他抽烟,即便偶有瘾头泛起,也全压了下去。
幸好如此,不然被韦乐主动偷亲那一下子,那只小圆猫肯定能发现得了。
想到韦乐生,傅元嘉不禁勾起了唇角。
对这块领域全然陌生的韦乐生似乎是跃跃欲试又畏畏缩缩,傅元嘉知道他对自己现在有些变化的身材不太自信,可是傅元嘉觉得那很好,也许是时候用行动告诉韦乐生了。
或许进一步的拥抱,更私密的探索……
他将烟按灭,拿出手机,却发现韦乐生之前已经给了他一条消息,告诉他今天回父母家去,傅元嘉想了想,人家天伦,自己不去打扰的好,再说已经是一小时前的消息了,想来韦乐生已经在父母家了吧。
想到世间已经孑然一身,傅元嘉心绪不禁有些起伏,他发动车子,却茫然不知有何处可去。
家里虽然有“溜溜”,可也有一屋子的空寂,元应房间里还没能收拾的物品,那个尚未查看的手机……
他不想回去,不想独自一人待在那样的家里。
傅元嘉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转,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在经过元应就读过的中学,现在是周末的晚上,学校附近自然没有什么人,他兜了个圈把车子暂停在学校对面的街边,遥望着夜色中的校门,元应的身高从初中开始拔,他那时候每年回一趟国,次次见到元应都不禁要感叹“孩子长得真快”。
后来元应真的比自己都高了,虽然只是差了一厘米。
他以为元应的人声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还有许许多多的阶段,可以让他意外、喜悦,他知道自己不会有孩子,所以他肯定是元应的孩子最好的伯伯。
不知不觉中,泪水早已糊了傅元嘉一脸。
他一直在车里等到情绪平稳,才又拿起手机,给韦乐生发了条让他好好休息的消息,他清楚韦乐生的个性,等不到他的消息,那人一定会等,他不能让韦乐生悬着心无法入睡。
然后他发动车子回家,家里还有“溜溜”,一只上蹿下跳的小猫。
只是傅元嘉万万没想回到家后无论他怎么呼唤都没有“溜溜”的影子,在屋子里找了十分钟后他的心沉到了底。
“溜溜”是只活泼亲人的小猫,每天他回家还没到门口就能听见“溜溜”迫不及待的“咪咪喵喵”,可今天,什么都没有。
总不能是嫌他晚归生气了。
傅元嘉又把厨房和客厅转了一圈,终于想起可以问问家政阿姨。
家政阿姨说没有在家里看到过猫,傅元嘉请她仔细回忆有没有开门开窗的行为,她才有些犹豫地回答,在开门进屋的时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她脚边飞窜出去,只是当时她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并没有留意。
傅元嘉本能地知道那一定就是“溜溜”,他问清楚时间,急急忙忙地出门在小区里四处寻找,夜是那么黑,那么多的树,那么密集的园林灌木,白天的时候还有数不清的人和车,一只小小的甚至还只有巴掌那么大的猫,要怎么躲过所有的危险安然无恙?
傅元嘉用理智的网拼命兜着绝望的心情,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到处都没有小猫的身影,偶尔在树丛间能看到几只蹿过去的黑影,但它们太大了,不是“溜溜”。
他的心越来越冷,直到冰冻了他的脚步。
第一个念头是:他还真就什么都留不住。
能留下的,全是不重要的,甚至微不足道的东西。
然后他想到了韦乐生,想着该怎么和韦乐生交代,又想到失去元应那天那个跪伏着颤抖的人影。
痛苦地像要窒息,他强撑着拿出手机,打给韦乐生告诉他“溜溜”丢了,傅元嘉也好奇自己的语气怎么居然还算得上平静。
韦乐生说他马上过来,他要自己等。
傅元嘉的心底燃起了一丝的希望火苗,他要韦乐生在身边,如果“溜溜”真的不见了,他渴望有人能够和他一起去承担这份沉重。
但他马上又在心里斥责自己的自私,“溜溜”不见了,跟韦乐生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有什么资格拉着韦乐生一起难过?
他又想马上再告诉韦乐生让他别过来了,好好陪父母才是正事。
到底没有。
“我们再找一下,要是还找不到,就先回家去休息一会,等天亮了再出来。元嘉,‘溜溜’很聪明的,她一定会没事的。”韦乐生低声说,他整个人就像一剂巨大的镇静剂,傅元嘉不由地点头,他看着韦乐生,他们的眼神交汇着。
他知道他们谁也不会放弃。
不管要找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