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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向左自我,向右无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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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乌云直逼头顶。童越捧着此文飞的密码本,落魄恍惚的走在江边。
回想过去十八年,童越活的逍遥自我。他无所谓被孤立,因为知道美院才是他的归属。他洞悉每个亲人的私心,却甘愿做调和,因为知道兄弟是手足。他喜欢就贴近,讨厌就无视,无恨亦无爱,只要他想,他可以是任何模样。
可此刻,他却失了衡。
“你要是也变成二椅子,我就去死...”
‘此文飞变成二椅子...’
‘丁萍就去死...’
脑中突显丁萍的模样,童越不禁在心里反问,她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双腿发麻。他低头看着脚上的帆布鞋...
到底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到底是保持自我,还是回到原点...
童越不愿被困住,他将密码本紧紧的抱在怀里,咬着牙使劲...
却唯有眼泪覆上眼球。
伴随飙出的泪,童越发了狠,双脚同时蹦去,却得‘扑’‘咣’声响,他扑倒在地上,密码本也飞远。
童越跪着站起,双腿恢复了知觉,他看着飞远的密码本,低下头、抬起头。
乌云压顶,却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童越呜咽,迈出右脚...
他向前走着,每一步都分外艰难,捡起密码本后,不再犹豫,跑、快跑...
泪也追不上他的速度。
清早,厂区人来人往,又是新的一天。
隆东家属楼旁的小吃街里,漫山遍野充斥着毫无美感的灯牌和劣质喇叭的叫卖。童越从前只觉得聒噪,现在才明白,那是养家糊口者的呐喊。
他躲进小区内,顺着那被打破的玻璃窗,钻进了此文飞以前的家。
虽然那张印着出售的纸还贴在窗上,但屋里,却乌烟瘴气...
发黄的墙壁上,被喷上各式手法的器官涂鸦。仿佛在警告着每一位丁萍的‘救济者’。
童越无奈,走进朝北的卧室...
他将密码本藏进单人床下的抽屉里。紧接着,躺上了空床板,蜷缩着闭上眼,脑海里开始下雪,直到精神世界变成雪国。中午的太阳也照进了此文飞的旧房间...
童越醒了,他揉揉眼,有了力气起身,又从玻璃窗里蹦了下去,绕回正门时,一群老妪正坐在石板凳上嗑瓜子。
“小伙子,别租这家的房子…这家的老爷们是个变态,已经蹲号子了!”。一个老妪误以为童越来租房,边嗑瓜子边向他说道…
“而且他媳妇也疯了,忒晦气!”,另一个老妪补充道。
看着破窗下一地的瓜子皮,童越无法不失礼…
“就是你们逼疯的她!晦气的是你们这种人!”,童越颤抖着,指着他们大骂。
瓜子握在手里,老妪们一同滞住。童越转身离去,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出了小区大门,童越拦下出租车,目的地是市中心的国际酒店。
童越坐在后排,头靠在车窗边,玻璃上布满水珠,不知何时下过了雨...
出租车堵在酒店附近时,童越瞥见路边有两个男人手牵着手,他即刻坐直了身子,目光追随他们进了一家珠宝店,二人并肩站在柜台前,似是在挑选什么。
好奇心驱使童越提前下了车。
他假装不经意的走进金店,再瞥向那两个男人,原来二人正在挑选耳钉,他们为彼此左右相反的耳垂上,扎进一枚闪烁的钻石耳钉,似乎在要昭告天下‘我们是情侣’。
童越突然震惊,震惊的发慌,还不等他平息,一名店员前来问道:“先生您好…”
童越猛地转过头,像个精神分裂病人般,呆愣了数秒、
他想,如果对此文飞只能向右,那对自己,也许可以疯狂向左:
“我也要买耳钉。”
店员一愣,很快又训练有素的将他带去其它柜台。
童越松了口气。
看着展柜里各式材质的耳饰,童越一眼看中旁侧的星星耳钉,因为它的材质是黄金、
常言情比金坚,这也是他对爱情的定义。
“要这个”,童越递上卡。
店员眼神看向他的耳垂,又是一愣,转瞬又贴心的问道:“先生是送人吗?”
童越也是一愣…
因为他没有耳洞,也没人可送。
他两眼空空,递卡的手落了下去。店员眼珠一转,补充道:
“我们店可以为顾客免费打耳洞。”
童越双眼聚回焦,脑袋里立即蹦出升叔说过的话:‘想赚钱,要能读懂人心。’
他点点头:“我只打一边就好”
店员也点点头,却带他去了收银台...
走去酒店的路上,童越一手摸着左耳耳垂,一手握着多余的耳钉。好一会,他感到裤兜一震,才发现是手机自动关机了。他焦躁的猛按开机键,想知道升叔有没有来电过,奈何手机彻底没了电。
只是等他躺进酒店那柔软的大床时,被针扎过的左耳垂,痛的令他不安...
他打开电视,播放起《断背山》。
当恩尼斯住进杰克的帐篷里后,童越睡着了。
梦里,他和此文飞爬上青山,尽情打闹……
童越是被闷醒的,他大力掀开被子,闷得浑身是汗。
23层外的松花江畔,灯火辉煌。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到酒店对面有栋哥特建筑。
神情恍惚时,他又看到了玻璃窗上反射出的自己...
原来今天穿的,是此文飞给买的灰色内裤。
他顺手脱掉,握在手里,缓缓,他又抓了抓,因为手感不太对...
童越展开短袖,展开内裤。
前者是湿,后者是黏、
童越想起刚刚的梦…
近乎一小时的淋浴,童越将水温越调越凉,试图让自己清醒。结果换来的,只是左耳垂越来越痛。
他放弃了,随手套上浴袍,走进电梯,想要出去吃点快餐填饱肚子。
可没想到,班主任竟坐在酒店大堂里。
胖小儿抱着公文包,靠在沙发边打盹,童越瞥了眼时钟,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童越心生愧疚,坐进了对面沙发,恰巧胖小儿也醒了。
“啊…童越啊…你啥时候下来的?”
童越没回答,道歉的话也没说出口。胖小儿又道:“你爸打给我,他来接你放学,却没看到你。”
听到‘爸’这个陌生的身份,童越先是愣住,很快又自嘲的笑了,他那复杂的家庭,还真是让升叔难以措辞。
他抬起头:“那你和他说我请假的事没?”
胖小儿挑眉:“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在这?”
童越别过脸,看向酒店外空荡的停车场,倒也算是放下心来。
胖小儿探过头,盯着他说道:“嘶...你请假是去打耳钉了?”
童越正过脸,答非所问道:“此文飞今天去学校了吗?”
胖小儿叹了口气:“他来了,又走了。”
…
胖小儿与他对视,缓缓又道:“下早课后,他和我请假,我没同意,他就直接从学校后门翻了出去,一天没回来。”
童越怔住。
胖小儿语重心长:“童越啊,你们成为朋友,老师很高兴。但此文飞和你不一样,今天的课程很重要,而且,没人会接他放学的。”
童越心里揪成一团…
他四指紧抠手心,强忍鼻酸:“知道了,我明天会去上学。”
胖小儿点点头,起身就走。
“鸿老师…”
童越叫住他,胖小儿回过头。
“谢谢你…”
胖小儿拜拜手,留下一句“睡个好觉”,就吨吨走出了旋转门。
童越吸吸鼻子,呼了口气。这声感谢是为此文飞,也是他为此文飞做的最后一件事。
一夜多梦后,他顶着浮肿的双眼,回到了学校。
和他一样的,此文飞也是双眼疲惫的走进教室。
二人对视,童越低下头。早课铃声打响,此文飞顺着讲台走去,刁老师站在讲台上,叫住了他:
“你昨天早测怎么交的空白卷?”
听到这话,童越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趴到了课桌上...
直到刁老师的扩音器用到没电,童越还是没睡着,然后瞥见闻竞睡到翻白眼。童越默默叹息,心里祈祷着时间可以慢一些。可光阴如梭,下课铃声如期响起。
不出意外,又有些意外的,此文飞找了过来:
“我们谈谈。”
童越转身就走,他跑出教室,又被此文飞在后门处拦下...
“你昨天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天!”,此文飞抓住他的手腕,竟吼了出来。
听到此话,童越突然想到昨天的空白卷,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他侧身抓起此文飞课桌上的试卷:“你忘记你为什么转学了吗?!”
此文飞盯着空白卷,瞬间泄了气,缓缓,他又抓住童越的手腕:“你不是告诉我,转学就是新开始了…”
童越心里一揪。
二人周身也围来了起哄的人:
“呦,嚯!快来看快来看!
二椅子哭了!”
童越滚着泪看向周遭,有人在看他,有人在看此文飞...
他甩手挣扎,却被抓的更紧…
脑中的理智和左耳的灼痛相互拉扯,童越用力的扣着手心,才狠下心来,崩溃的朝此文飞吼道:“你听到了吧!他叫我二椅子…
我是二椅子啊!”
此文飞瞳孔震颤,眼角瞬间泛红,克制的五官开始不受控的扭曲起来。
“呦,嚯!二椅子还戴耳钉了?!”,那人直接上手拽向童越的左耳垂。
此文飞顺着望去,接着喉结滚动,他低下头,松开童越的手,转而抡上了那人的脸上。
看热闹的人被撞倒一片,此文飞向前逼近,那人连滚带爬往后退…没一会,那人的同伴将他扶起,团团围向此文飞。
童越僵在原地,不知该阻止,还是狠下心来静止。
好在,闻竞赶了过来。
他拦住此文飞,又看向童越,童越再也挺不住,转身跑了出去...
身后又起一番嘈杂。
图书馆的角落里,童越缩在书架旁,突然动了转学的念头。
他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给升叔。他知道,如果打了,升叔可能会直接让他回家接手生意。
如果那样,自己的美院梦呢?
可如果不走,文飞怎么静下心来?
翻来覆去,都是同样的问题,却在童越的大脑里一遍又一遍的被掀起。童越握着手机,眼泪根本止不住、
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错到了天边,浑然不知自己只是张白纸。
远处,闻竞跟了过来。
她扶着双膝喘着粗气,看样子是跑了不少地方,喘了好一会,她才坐到童越身边:
“你知道了?”
童越猛地转头,一声惊雷劈进脑中...
他突然想起第一天,闻竞受托打听此文飞的过往后,急躁的关掉了手机。
“你早就知道?!”,童越喊破了音。
闻竞却不以为然,揉着刚才睡觉时压在脸上的印子:
“第一天就知道了啊。他同学说他爸被骑,此文飞当场就把人家打的脑壳出血,赔钱不说,还差点被退学。”
童越怒火攻心,气的站起身:“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
闻竞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给震懵,她猛地站起身:
“童越,你想干嘛?!”
童越越发慌乱:“你知不知道你耽误了多少事!?”
闻竞不再忍耐:“我耽误什么事了?你不是讨厌听八卦吗?你不是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吗?!”
童越急的发疯:“此文飞不是别人!”
闻竞呵了一声,咬着牙点点头:“童越,你太反常了,他不是别人?他和你才认识几天?我们都认识两年了!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
童越愣住…的确,他明明看出闻竞和君哥有异常,却不愿多问。
闻竞扭过头,眼框里有泪打转:“行了,我欠你的恩情,这两年也足够还清了。”
话落,闻竞决绝离去……
假期结束后,江城的天就没再晴过。威斯敏特钟声打响,童越才想起,自己还是个学生。
他丧着头,回到教学楼。
可路过后门时,才发现此文飞的位置空了,就连书包也不在...
那个被打的人却在,脸上并未挂彩。
隔天,此文飞没来。
今天,依旧如此。
童越心里打起了鼓。本能的想去找闻竞打听,但闻竞每每见他来了,都直接离开。
又是一节英语课,童越回到班级,发现自己的课桌又被歪七扭八的挪到了窗边。
他坐了下来,看向对角的后门,和移到了此文飞座位里的垃圾桶。
童越突然意识到,或许,此文飞又转学了...
如同他迈出的右脚,一切好像正在回到了原点。
可遵从内心而打下的左耳洞,却渐渐发炎红肿,痛入心脾,时时刻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