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两意春不归》逐玉云舟

1、大雪

　　三月初春，一场倒春寒来得突然。

　　辰时刚过，宋晓钰下了早朝回到御书房去批阅新上的奏折。

　　今年冬天下雪的时间格外的长，回御书房的路上却难得地出了一些太阳。冬日的阳光在刺骨的春寒中透着苍白，洒落在厚厚的积雪上闪烁着流转的亮银。

　　御书房内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迎面扑来的暖气洗去了宋晓钰身上通体的寒。贴身的侍从把宋晓钰的大氅解下来挂到衣架上烘干，给宋晓钰呈上一个热乎的汤婆子，再转身把门关上才算彻底隔绝了屋外的寒冷。

　　宋晓钰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却听见门外一阵吵闹，夹杂着急迫的脚步声，随后门突然被闯开了，凌冽的寒风也灌了进来扑到脸上刮得生疼。

　　跟进来的侍从怒斥闯进来的小太监不懂规矩，上前就要把他押着拖出去。吓得小太监瑟瑟发抖，身上沾着的雪也浸湿了单薄的宫袍，嘴里却不停地说着有大事要报。

　　宋晓钰放下手中的奏折，对着侍从摆了摆手，示意将那个太监放开。

　　侍从松开了前来报事的太监，太监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匍匐跪倒在案前，声音颤抖着说到：“陛下，皇后娘娘崩了！”。

　　霎时间屋内的人全部跪倒在地，齐声道，“陛下请节哀！”，随后又归于一片寂静，只有炉子里烧得正旺的炭火噼啪作响，所有人都在等待宋晓钰的反应。

　　宋晓钰有一瞬怔愣，很快又淡淡地回复，“吩咐礼部去处理后事，要按照最隆重的礼仪置办”，顿了顿又对着李公公吩咐，“半时辰后摆驾凤鸣宫，朕要见皇后最后一面”，说完又叫其他人全部退出到屋外侯着。

　　满屋的宫人和臣子很快便散尽，本还有要事要商议大臣也不得离开，毕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屋内又只剩宋晓钰一人了，他没有哭，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静静地捂着手里有些陈旧的汤婆子发呆。

　　风突然变大了起来，裹挟着雪花拍在窗上竟鼓鼓作响。宋晓钰终是站起身走到门外，空荡的院子里鹅毛一般的大雪从空中飘落，很快就将青白的路面又铺上了一层厚雪，掩盖了刚刚被众人踩出的泥泞。

　　见宋晓钰出门了，李公公走上前为他披上大氅，打着伞将他送到门外的轿辇上。一路上宋晓钰掀开帘子看着，宫道长阔，冰冷的风夹杂着雪争先恐后地涌进轿辇里，刺骨的冷意像是要往人的骨缝里钻。

　　“皇上驾到！”

　　殿外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殿中炉火烧的正旺，通往寝殿的小道安静得出奇，只有宋晓钰踩在积雪上的吱吱声，和偶尔被积雪压断的树枝发出的轻闷声响。

　　宋晓钰进殿时，宫女侍从都跪倒在地上，梅妃和几个秦梦瑶的贴身侍从守在塌前行礼，殿内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传出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宋晓钰遣散了其他人，只留了梅妃在身边侯着。宋晓钰坐在床边，久违地端详起秦梦瑶，伸手描摹着她的面容。

　　许是屋内炭火足够，秦梦瑶的身子还带着些余温，但长期的病痛让她的身子从里向外透着凉。

　　宋晓钰看着秦梦瑶发呆，他想着，他好像自己不认识眼前的人了。秦梦瑶很在乎自己的样貌，不管是之前情深意切，还是后来两人针锋相对，她在宋晓钰面前都永远漂亮得体。

　　可现如今身体却单薄如纸，眼眶深陷，脸颊也变得干瘪，巴掌大的脸透着一片青灰。

　　宋晓钰突然感觉心口一片刺痛，猛然一咳竟吐出血来。梅妃连忙上前，顾不得体面，眼泪如卸闸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陛下！陛下，妾深知您思念姐姐心切……可您也要注重龙体啊！妾……妾没了姐姐，妾只有陛下了……”

　　宋晓钰艰难地直起身来，推开了梅妃，拿出腰间的手帕，一点一点将秦梦瑶手上刚刚不小心沾上的血擦干净。

　　梅妃跌坐在一旁，不敢作声只是哭着。

　　半晌，宋晓钰像是终于看够了，起身坐到炉子旁，示意梅妃坐到旁边来。他静静地望着梅妃低头不断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又转过头望向半开的窗户，兀自看着雪花纷飞，似是呐呐，“这场雪真的太大了，害她病的太重”。

　　“看看，刚刚那么多人在院子里侯着，一批又一批人进进出出。也就这么小半柱香的时间，竟也被这雪掩盖的一点儿都看不真切了。”

　　宋晓钰又咳了起来，梅妃紧张得立刻站起身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拂开了，等稳住气息，宋晓钰才继续说，“朕想大概她是恨你我的，她的性子一向张扬，对你好的时候可以毫无保留，恨你的时候也不留情面”。

　　梅妃还是不说话，刚才好像哭干了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子夜，宋晓钰只觉得心口闷痛，辗转多次才勉强入睡，他睡得并不安稳，也断断续续做起梦来。

　　梦里还是下着很大的雪，环顾四周却竟是在东宫。宋晓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突然，一抹红色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是秦梦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少女时期的秦梦瑶。秦梦瑶披着火红的披风，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晓钰很是惊讶，又带着欢喜像只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凑到跟前。

　　“太子殿下！你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一眼？”少女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有些生气地质问道。

　　宋晓钰低头抚上她的头发，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向这样一个小孩子解释，什么是选择。

　　他说不清，他也不想撒谎。宋晓钰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秦梦瑶活着的时候两个人习惯了明争暗斗相互试探，自己嘴里更是吐不出一句实话，可在梦里竟想着悔改起来。

　　少女盯着一言不发的宋晓钰气不打一处来，心中的委屈也更甚，大吼道，“宋晓钰是大骗子！”，转身哭着跑开了。

　　宋晓钰想要追上去，腿却像灌了铅似的，径直摔了下去，挣扎着爬起来连话都说不出口，只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远。

　　宋晓钰无措地看向四周，想要喊秦梦瑶的名字，声音被扼在喉头，只能发出一阵呻吟。风雪越变越大，雪花糊在眼前让人看不清，宋晓钰恍惚间却看见秦梦瑶穿着白衣站在他的身前。

　　宋晓钰伸手去抓秦梦瑶的衣摆，抓了一手空，再定睛一看时秦梦瑶竟随着风雪消散了。他终于流下泪来，嘶吼着叫秦梦瑶不要走。

　　宋晓钰心中一阵刺痛让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嘶哑的声音喊着秦梦瑶的名字，吸引了门外李公公的注意。

　　李公公看到宋晓钰双眼通红流着眼泪，嘴角还带着血痕被吓得不轻急忙喊了太医进殿。

　　太医解释宋晓钰是思念皇后过甚，才突发心疾，嘱咐太医院抓了些安息养身的补药就退下了。

　　李公公正想退出让宋晓钰歇息，却被宋晓钰叫住：“把窗户打开”，李公公有些迟疑，开口劝到，“陛下，今夜风大，开窗唯恐让寒气进了屋内，沾染风寒。”

　　宋晓钰摆了摆手，说：“无妨，快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呆着。”，李公公没再说话把窗户打开后静静地出去了。

　　“阿瑶，你恨我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只有风轻轻地拍着窗纸。

　　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