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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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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二年,御书房内,谢辞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异国服饰的男人,沉默不语。
纪仕宁温声道:“陛下不必多虑,只需借贵国黑风军破开城门,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事成,按之前说的分利。”
谢辞书蹙眉:“你们内乱,明德帝为何不直接派兵攻城?”
纪仕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陛下不知,那城主是我国陛下的嫡亲弟弟,他终是不忍心,可那亲王无视国律,税赋不交不说,如今还私占金矿,明德帝仁慈,那贼子从不称陛下他也不恼,但身为朝臣,定然不可坐视他只手遮天,不得以我只好来向南照求援,早听闻贵国黑风军骁勇善战,几乎战无不胜,如今破个城门应当不在话下。”
见谢辞书仍有疑虑,纪仕宁问:“可是黑风军那有所不妥?”他知道黑风军的将领是李世安,本来他也应该去找李世安的,但是李世安东奔西跑,四处征战,根本找不到人,何况他听闻南照将军李世安和国主谢辞书少年时便有交情,如今更是情谊深厚。
谢辞书看到他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黑风军倒不是问题,世人不知,黑风军其实有两块兵符,这事可能黑风军自己都不知道,李世安在他回京称帝那一年亲手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兵符交给了他。
李世安当时笑着说:“陛下,这是臣送给您的一片忠心,愿吾皇,安坐朝堂,不退不畏”,他知道那是李世安送他的底气,让他稳坐朝堂。
他确实有权调动黑风军,在不知会李世安的情况下,最终,谢辞书还是答应了这位北离来的丞相。
说实话有些奇怪,北离的朝堂一直很稳固,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内部纷争,尤其是在储君上,他们似乎总有自己的办法避开夺位之战,内部稳固,外无战争,北离很少与他国起战事,他们内部太团结,各代君王据说亦勤政爱民,几乎毫无破绽。
此时突然皇权内起了纷乱,倒是一桩奇闻,但是既然北离皇朝求助到南照来,而且,如今南照战事未定,国库空虚,他确实需要这个合作,只是,谢辞书想到李世安,李世安不一定会答应插手别国政事,但是世安应该会理解的吧,他最终还是写了封信,派人给李世安送去。
北离动作很快,谢辞书没收到李世安的回信,也不再犹豫,他用李世安给的兵符立刻去调遣驻守在西北的黑风军,因为西北离沧州最近。
楚岚接到命令时有些疑惑,李世安怎么突然要参与他国纷争了,但看到兵符便不再犹疑,率黑风军火速赶往沧州,在那他见到了纪仕宁,以及纪仕宁身后的北离军队,楚岚微微皱眉:“纪大人,这点兵力足以拿下沧州吗?”
纪仕宁笑得很和煦:“无妨,沧州驻军不多。”
楚岚又问:“若有其它城调兵支援,该当如何?”
楚岚想的是,好歹一个乱臣贼子,不可能坐拥小小一个沧州便如此为所欲为,定然是有其它势力底气的,周边或许就有随时准备的援军。
纪仕宁淡淡道:“将军不用管,只需为我破开城门就好。”
楚岚也不再多言,率军攻城,估计北离找他们来破城也只是为了能速战速决吧。
他不知道,纪仕宁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悠悠开口道:“况且,沧州不会有援军”,他笑得温和,语气中却极尽冷意。
他看着沧州城门处硝烟弥漫,眼中一片冰寒,陛下做不出正确的选择,那便让他来做这个恶人,他看着将破的城门,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沧州怎么会有援军呢,陛下已被他支开到楚山狩猎,如今满朝文武谁又敢与他作对,等到陛下回来,纪仕宁拂了拂衣袖,轻轻开口:“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萧自行,你不该回来,纪仕宁看着大开的城门,冷冷抬起左手,向前一挥,身后军队轰然而动,与楚岚返回的队伍擦肩而过。
楚岚还暗自感慨这位面目和蔼的丞相大人倒是一点不耽搁,他任务完成,准备带军离去,却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响,他眼睛一震,猛然转头望像城门方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在干什么?”
纪仕宁依旧笑得温和:“自然是除乱。”
楚岚看向他,语速有些快:“纪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刚攻城时看了,沧州确实没什么兵力,眼下他们援军未至,你们只需安抚城中百姓,控住沧州轻而易举。”
纪仕宁只是笑着看他,楚岚握着缰绳的手有些抖,他总觉得事情太诡异了,沧州城内不可能还有可以一战的兵力的,空气中传来血腥气,一名黑风军将士突然冲过来,迟疑地对楚岚说:“将军,城内,他们,他们好像在…”
楚岚心下一跳:“说!”,那名将士跪在地上,头低得很深:“他们在屠城。”
什么?楚岚大骇,他掉转马身便要冲进城去,纪仕宁冷冷开口:“楚将军可想好了,这是北离的事,南照难道要为这小小一座城与北离为敌吗?”
楚岚身形一顿,他回头看着这位面目依旧温和的丞相,只觉得他像个披着人皮的厉鬼,他咬牙切齿道:“就算那亲王恶贯满盈,但城中百姓何其无辜?”
纪仕宁无动于衷:“跟错了人,便死有余辜。”
楚岚整个人僵硬地仿佛被钉在马上,他恍惚地看着城内逐渐血流成河,嘶吼声求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居然会成为别人屠城的帮凶,如今还要,冷眼旁观。
如果不是他带军破开那城门,里面的百姓或许便不会死了,他缓缓拿出手中那枚黑色的兵符,李世安你在哪,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整整一夜过去,昔日宁和温馨的沧州城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不,还要更为惨烈些,城池化为一座废墟,满目疮痍,百姓的鲜血浸透了整条街道。
前一日这里还尽是欢歌笑语的百姓,他们走街串巷,话说家常:“萧公子和林姑娘可真是大好人”,“是啊,没有林姑娘,当初我们早被那怪病害死了”,“没有萧公子,我们也过不上如今的宁静日子”,“ 儿啊,你以后也要成为像萧公子那样的人好不好”,“好,阿娘,我最喜欢萧公子了,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造福百姓”,“哈哈哈我儿真是长大了”…
萧自行踉跄地走在城中浸血的街道上,有些血液已经干涸了,只留下斑驳的暗红色印迹,眼前却仿佛还能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笑容宁和的沧州百姓的脸,晨曦洒落在城内的尸山血海上,淡淡的光晕笼罩着那些残肢断臂,仿佛无声的叹息,这场屠戮带走的不仅是死去的人的生命,还有幸存者的魂灵。
萧自行一步一步走上城墙,他的白色衣袍上有一片片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城中百姓的,他以前是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白衣胜雪,衣袂翩翩,可如今却神情恍惚,血溅满身,他抬头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却觉得自己好像只能落入无尽的深渊里了。
晨曦微光乍现,却已是换了人间。
刚才纪仕宁进城找到他,说愿意带他回京都去,只要,他从此待在京都当个闲散王爷,萧自行强撑着身体靠在染血的墙上,看着眼前人,眼中却是万丈寒冰,他声音嘶哑却透露着决绝:“我宁死 ”,纪仕宁最后深深地看他一眼,带人转身走了。
他这一生,假装淡漠,实则悲悯,最终却只剩下绝望。
南方战事暂歇,李世安去了东海勘察,等他收到池宴清转来的信时,已经晚了好几天,据说他看了信当场便红了眼,他夺过旁边一匹马向北边疾驰而去,一路未歇,跑死了好几匹马,可等他赶到沧州时,只看见远处尚有硝烟的城池和沉默地站在城外的黑风军,李世安上去对着楚岚就是一鞭子:“谁让你们擅自来沧州的!”
楚岚早已神思恍惚,被李世安一鞭抽到马下,他僵着身子跪下,语气里有难言的艰涩:“我不知他们竟是要屠城。”
“什么?”李世安身形一恍,差点没稳住摔到马下,他看着楚岚,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楚岚抬头,眼中满是泪光,“将军,他们屠了一夜,沧州,沧州没了”,楚岚哽咽着说道。
李世安只觉脑中轰鸣,他策马往那破败的城门方向跑,心里只有三个字,萧自行。
刚到城门,他突然看到城墙上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眼中瞬间泪意翻涌:“师兄!”
那道身影仿佛轻轻晃了晃,他转头,看向李世安,眼里没有任何光彩,但他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笑来,轻轻地道:“世安,你来了。”
李世安哽咽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萧自行摇摇头,有些凄楚道:“世安啊,至今我才发觉,这些年于我,竟像是黄粱一梦,倾厦而醒。”
他看着城下的李世安,有些歉意似的:“本来想让你好好看看他们的,如今却如此狼狈,对不起啊世安。 ”
李世安心中悲恸,看着这样的萧自行,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萧自行有什么错,错的是他李世安,全都怪他,如果他没有把兵符送给谢辞书,如果他没离开江南早点收到京中来信,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