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境》子欹

24、第 24 章

　　李允离开江南后便带军赶往宁州，中间横跨整个江流，时间紧急，也顾不得江上风浪了，两万江南玄羽军横渡江水，行了半月，终于到了宁州城外。

　　安西军在城外一里处扎营，看到李允，将领褚歌眼睛一亮，随即又正色给李允说了具体情况，尽管在路上已经得了莫离的传信，听完后李允眉宇还是轻轻皱起，他声音有些冷：“就让你们退守城外，再没动作？”

　　褚歌脸色也有些难看，他点点头道：“如今方大人和城中百姓在他们手里，关乎一城百姓安危，我们也不敢强攻，那天事发突然，尽管莫离公子和方大人已经提前戒严城门和控制了部分假冒商人的沙国士兵，但没想到漏算了西域人。”

　　尽管有怀疑，但是方远觉得西域态度还是暧昧不清，而且怕引起城中混乱，当时只来得及控制沙国的人，西域人懂经商但并不尚武，谁也没想到最后他们会跳出来。李允神色微寒：“西域这些年恐怕也藏得深。”

　　西域和沙国联合控制了宁州，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一连过了数日，李允眉头越皱越深。

　　一日褚歌满头大汗地大步跨进营中，他的语气中明显压着怒意：“没办法，每天到城下喊话他们都不理，什么要求也不提就控着宁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沙国倒也罢了，宁州如今这样僵持不下，长此以往，对西域可不止断了条商路这么简单。”

　　李允凝眉：“此事不对”，褚歌说的对，与南照交恶实在不算明智之举，除非…可西域当真就如此有把握？

　　如今就算沙国想从从宁州或青州突破，江南玄羽军也已赶来支援，他们贿赂霁月的那点交情已经被李允一仗打没了，明知无果，却还敢这样和南照对峙，西域对沙国究竟还有何倚仗？

　　宁州城外的平静在一天夜里被尹伯川的突然到来打破了，李允面上一片惊讶之色：“尹大人，您怎么来了？”

　　尹伯川看着城外浩荡沉稳的安西军，又看了看远处暮色下安静的城门，神情也有些错愕：“公主说西域和沙国突然内斗，伤及城中百姓，褚将军担心百姓安危即刻便下令攻城，安西军在城下殊死搏斗，我一听哪敢耽误，立刻便赶来支援。”

　　他说着自己也面色沉下去，现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宁州这边风平浪静，根本就没有什么动乱。

　　李允按着眉心，稳住语气：“尹大人带了多少人来？青州那边...”

　　尹伯川快速接道：“带了青州两万驻军前来，大人放心，青州守将于然尚留在城中。”

　　李允皱眉：“青州如今只剩下三万驻军？”

　　尹伯川亦是忧心忡忡：“以防太华有变，我走时让人给陈淮松和许佑安传了信，让他们先调兵来稳一下青州，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李允点点头，褚歌突然问：“尹大人，您刚说公主去青州报的信？ ”

　　尹伯川突然一拍大腿：“是啊，西域盟主的小女儿桑依娜，她说沙国绑了她以要挟西域，西域才跟他们合作对宁州出手的。”

　　褚歌挑眉：“原来是这样么？”

　　李允看他一眼，默默转开视线。

　　褚歌又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啊，桑依娜明明去报了假信！宁州无事，那有事的只能是...”，他转过头看着李允，眼中神色惊疑不定：“李大人，这…”

　　李允神色也不好看，他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对尹伯川道：“尹大人，您立刻回去，不行，我也一同前去，青州可能已经出事了。”他又转头对褚歌道：“江南两万玄羽军我留与你，宁州百姓”，顿了顿，他拍拍褚歌的肩，沉声道：“就交给你了！”

　　褚歌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铿锵有力：“末将定不辱命。”

　　四个时辰前，太华山上，裴元半倚靠在一张太师椅上，一手撑着额角，一脚自然屈着踩在椅上柔软的兽皮垫上，另一手轻轻搭在膝盖处，他看着顶上吊着的明黄色琉璃灯，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走进来，丰姿如玉，却难掩贵气风流，他脸上还挂着未散的笑意，来人五官与裴元有几分相似，但跟裴元较为温和的眉眼不同，他的轮廓更精致些，眼眶也更深邃，笑起来的时候甚至可以看见两个清浅的酒窝，裴元看他，暗自感叹，真是长了好一副会骗人的脸啊。

　　裴予珵笑着看座上的白衣男子，悠悠道：“皇兄，怎么看着不大高兴？”

　　裴元看他一眼，淡淡开口：“太子说笑了”，他走下台阶：“太子愿意牺牲至此，我自是无话可说。”

　　经过裴予珵时脚步未停，行到门口却顿了顿，裴元微微侧头，语气中有一丝忧虑：“只是予珵，于她，你当真能够心怀坦荡？”

　　裴予珵慢慢开口道：“大业面前”，他嘴角划出一丝冷酷的笑，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无私欲。”

　　裴元一愣，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你心里过得去就好”，说罢再不停留，转身出去了。

　　裴予珵静静地看着高台上那张太师椅，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大业面前无私欲，裴元，这可是你对我说的。

　　想起片刻前山下的光景，裴予珵神色渐渐淡了下来。他还记得桑依娜分别时看他的眼神，尽管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里有一丝犹豫和忐忑，但她还是抬头对他扬起一抹明丽的笑，她说：“裴郎，我等你。”

　　青州城，于然自尹伯川走后眼皮就一直在跳，他看了眼沉默坐在一旁略为狼狈的桑依娜，这位西域公主来得突然，冲到城门的时候后面确实还有几名沙国追兵。

　　她哭着对尹伯川说桑潼冒死送她出城，为了保护她身边的护卫都死了，还说宁州事态严峻，让尹大人速下决断。

　　尹伯川心忧宁州百姓，当即决定立刻派兵支援宁州，为防太华有异，他让于然继续坐阵青州，自己亲自带兵支援，于然总觉得事情太过仓促，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何况太华地域有限，所拥兵力应不足以前来攻城，可还是隐约觉得此事透露着蹊跷。

　　他正忧心忡忡想着，突然一名属下冲进来，语气焦急道：“于将军，哨兵来报，沙国突然有近五万大军朝青州城方向过来了”，于然眉心狠狠一跳：“什么？五万？还有多远？”

　　那名士兵艰涩道：“再有五里便要到城下了。”

　　尹伯川才带人走了一个时辰，太华就按耐不住了？不对，从太华山赶来少说要两个时辰，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眼下越州和襄州的援军未到，青州只剩三万军马，这会不会太过巧合了，于然突然抬头，眼中一片冷冽：“调虎离山？”

　　他瞪着桑依娜，语气森然道：“你根本不是从宁州逃来的，而是太华。”桑依娜抬头看他，扯了扯嘴角：“但凭将军处置。”

　　于然真恨不得撕了她，但他无权处置这位公主，他对士兵丢下一句“给我看好她”便立刻赶往城门，眼下越襄二州援军未至，青州孤立无援，五万敌军却马上兵临城下，兵力悬殊，死守肯定不行，他得亲自出城迎战，太华的沙国军队速度如此之快，定然是跟着桑依娜身后来的，于然面上一片冰寒。

　　沙国显然有备而来，他们居然藏了五万铁骑，太华山后是一片绵延的天虞山脉，难怪他们没有察觉。

　　城外战场，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将士的鲜血染红了足下这片土地，于然身上已多处负伤，他一手用剑撑地，稳住身躯，看着对面马上神态淡然的人，目眦欲裂。

　　短短两个时辰，他带来的一万青州军就已尽数阵亡，他眼中蔓延着一片浓重的悲意，可如今只能拼死拖着，一旦让沙国铁骑攻到城下，青州危矣。

　　裴元看着眼前虽然狼狈却誓不肯屈服的于然，眼中划过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赞赏之色，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淡笑着开口：“于将军，不要挣扎了，青州如今兵力不够，撑不了多久。”

　　于然眼中是如火的怒意：“卑鄙！”

　　裴元满神色淡淡：“兵不厌诈。”

　　于然留了两万军队于城内，命令他们死守青州城，自己带了一万驻军出来阻拦沙国铁骑，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只能是拖延时间，喉口又是一阵腥甜，于然狠狠压下。宁为剑下魂，不为敌寇俘，他四顾周围将士的残骸，眼神决绝，慢慢将剑横于颈上。

　　裴元脸上笑容落了下去，他道：“于将军，何至于此”。他眼中神色有些暗，文帝如此软弱无能，麾下文臣武将倒是一个个忠心耿耿，该说是南照之幸还是不幸。

　　就在于然闭上眼，举剑视死如归地那一刻，空气中传来破空之声，一支箭转瞬飞来，裴元身姿矫健，当即侧身躲过，他挑了挑眉，漠地征战时最惯用的武器便是弓弩，他对箭再熟悉不过，况且这箭距离太远，到近处时箭势已不够，但准头不错。他眯了眯眼，看向远处跑来的南照军。

　　裴元看了眼剑依旧横在颈上的于然，突然调转马头，喝一声：“撤！”，旁边一名将士举剑指向于然，看着裴元道：“将军？”

　　这位此时眉眼皆是冷漠的将士正是余曦，裴元绕到一边，不动声色地稍挡在余曦和于然之间，他道：“先回去休整，来日方长。”

　　带的走人却带不走心，裴元不想再见到下一个苏洵了。

　　余曦看着裴元率军策马离去，垂下剑尖，意味不明地看了于然一眼，也策马走了。留下一脸惊疑不定的于然。

　　“于将军？你可还好”，原来是快马加鞭赶来的越州援军，陈淮松也亲自来了，听到越州守将赵帆的声音，于然终于再撑不住，两眼一黑便倒下了。陈淮松急切的声音传来：“快，扶将军进城！”

　　城中副将秦钊早已忧心如焚，奈何于然走前给他下了死令，援军来前势不可出城。一看到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于然，秦钊双眼通红，他怆然道：“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