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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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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渐近了,只听得一声轻笑。
“哦?”
脚步顿了下来,“竟有一只小猫……”
那小小的影子倏忽一下就不见了,半响,李玉珍只看见一摊血水。
断了血洞的脑袋,噗通一声,落到箩筐前。
慢了一秒,她分明是想将那只猫藏住!
路两侧的声音又开始密集起来,稀稀疏疏。
她似乎能听见不停有人仓促逃跑的声音。
‘官老爷!’
‘别杀我!’
‘不——’
‘放过我孩子!’
或恳求、或惊恐、或不可置信、恐慌——无数声音汇聚成了一条血河般的撕心裂肺尖叫声。
李玉珍在箩筐里蜷缩着,胸口药草的味道无时不刻提醒着她,原来……
脚步声细细碎碎,又陡然消失。
直至所有的急促脚步声都消失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替代了所有的声音。
“翁撆呢?”乌笛轻声问。
手下的将士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小心翼翼报告:“大人,方才搜查翁府,里头什么都没有,逃了看样子有些时间了。”
“呵,他是算好了,那一战已败,苟且偷生回来自己逃了。只是,唯恐暴露,城里的人倒是无一人可知啊……真是狠心呐!”
乌笛讽刺地想,不知来者何人的商贩们,以为这一场畅通无阻的进城不过是携金易物的使者。
见到了人也只是吆喝着问他,“大人,来块饼?”
而他只是呵呵笑了一声,饼落在空中,卖饼人的头颅与热饼同旋在空中,成了散落一地的脏物。
乌笛轻声说,“饼,你下辈子吃吧。”
关西之路,既长且远。
他可没工夫在这享受敌国的风花雪月,饱腹口欲。
像这样只知沉溺于美酒与艳姬的城,就该被狠狠的征服!
马蹄声响彻在无数条错综分明的街坊里,酒碎了,灯笼破了,头掉了。
于是,过了这条街,又到了另一条街,无数枉死的命与魂,铸就了此刻他手中握着的这柄长剑。
那剑,刺伤过翁撆,保卫过城池,掠杀、抢夺过无数佳人女眷。
此刻,它正呼吸着。
寻找着。
这是清冷的一天。
李玉珍走后王秀才就开始寻思今天做些什么菜了,好久没有给他家玉珍补身体了。
他惭愧啊。
人家家里的娃都是自小喝羊奶长大,唯有他,没得银子,硬生生是让她就这样喝着水长大。
以至于,现在都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却还让她生得如此瘦弱。
带上箭,王秀才走了出去。
树风簌簌,影子在他身侧如影随形,
风意渐凉。
白村人口不多,从村头到村尾一共不过五十户人家,在王秀才看来,今个儿的白村却是尤为寂静。
他才走在桥头,脚底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咯吱一声轻响后,他左右回头。
万籁俱寂。
空气干燥,他看什么都极为清楚。
潜伏在草林里的蛇、匍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野兔,他走上前去——竟已了然无息,王秀才抿唇一笑,刚想猎几头野兔,这下倒好,省了几根箭,给捡回去吧。
白村向来少猎人。
今日动物稀少,夜里大抵是个寒凉的夜,不宜久留。
于是他拾了木柴,往回走。
王秀才出门后。
白马才敢在院子里开始四处打量。
它嗅着王秀才出门前往槽里丢的野草,味还是没变。
角落里沾着新鲜水滴的草,生锈的铁杵和粘着泥巴的耙,都摆在老地方。
如果不是腿瘸了一只,它走在熟悉的院子里,会猛然惊觉——时间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右腿,在湿气重重的天里,总是会疼。
这些天,它已经习惯了用这条新的‘腿’去走动,此刻它走在院子里,熟悉的感觉像风里浮浮游游的飘絮一般,紧紧随着它。
白马目光落到那处在小角落的屋子里。
它身前没有人,屋子里也死寂沉沉。
拖着的那条木腿突然失去了力气,它走到排水槽低下头开始吮吸着水。
它停了下来,向后退去。
怔愣间,门‘咯吱’一声开了。
王秀才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变成了残枝,‘李玉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乌城,已然成为,她曾目睹过的那片炼狱。
作为狐族最后一任公主,她从白城山丘中逃到中原,她见过沙丘里的绿洲,也目睹过绿洲里的涓涓溪流,她舔吮过漫天的雪末,也逃过人类的刀锋。
不管是剥衣,还是剐皮,她都能够逃走。
她是草原里,活到最后的狐狸。
残动着的手指微微地抬了起来,“救……”
李玉珍低下头去。
断了一截身子的人,正缓慢的爬向她,是感受到了痛吗?李玉珍凝视着这样的景象。
可那个人……并没有了呼吸啊,又怎么能做到,明明已经死去,还能向她匍匐着前进?
她背脊一僵,闭上了眼睛。
女人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跪在地面,向她恳求着,血与血之间相互映,像是一副血腥残暴的红叶画。
李玉珍向前踏出一步,握住了那双手。
女人笑了。
那双正靠近了她的手,突然顿在了空中,又彻底地、重重地垂了下去。
女人双眸睁大,吐出一口血。
染了血的绸带彻底晕染她踩在脚底下的石板。
她倒退一步。
疯狂朝着城外跑过去。
不知跑了多久,久到她恢复了原型——
“乌首领!”
“这里有一只狐狸!”
乌笛一箭射过去。
荡在空中,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乌笛停了下来。
他们军队的马蹄沿着一路顺着河流南下,中途路过了几个村。
村里已无太多人,有的也仅只是些老弱病残,带了些人肉后,后方的将士们都烦躁起来。
它们喜欢吃的,从来都是有嚼劲的肉,不是这干瘪无营养的老腊肉!
吃了吐吐了吃,此刻,它们每一个人都到了隐忍的边缘。
蹄痕与沿途的血浸染了整个水沟。
小兵渴了,皆是坐在草地里开始后悔起来。
倘若不是屠了那么多人,也不至于追到此地的时候,他们的水袋里空空如也,到当下,是又渴又饿,要喝也只能喝河流里的血。
才看到一闪而过的影子,还未等他们激动起来,那影子便消失不见了!
当真是古怪……
乌笛空射一箭后,只当他们是说瞎话,看眼花了,平静地遥望前方烟囱的方向。
马在身下烦躁的叫着,他明白,再不找个地方落脚,今晚估计是要度过难捱的一夜了。
有人烟的地方,就会有人,而——翁撆的味道……就在前方。
他安抚着焦躁不安的马,思及那日夜里,他砍下翁撆的一根手指。
那手指时隔今日,已经扭曲成了似稚童的手指,皆然一根,又枯又瘪。
杀父之仇,每每他想起,心中的愤怒便如滔天的河海,汹涌地盖过他全身。
收好了这根手指,乌笛驾着马,朝着烟囱地方向前进。
白马焦躁不安,来回在院子里打转。
它嘶鸣地叫了一声。
“饿了?”
王秀才哪能看得破它的想法,只当它是催促他赶紧把今天的菜给做好。
白马用头撞击门。
“饿了就先吃点。”王秀才端过来刚摘的野草,平日里,他都是甚少往里头塞露珠,今日他早起特地为它摘了些。
白马看向他。
如果……它可以说话就好了。
王秀才做好了菜,放在木桌上。
算了算时间,玉珍也该回来了。
“咚咚——”
白马毛警惕地竖起。
王秀才堆起笑,向门口走去,擦了擦袖子,“玉珍,回来了?”
没回话。
“……”
王秀才打开门,猛烈的风刮向他——白马扑了过去。
那凌厉的一刀砍在了它身上。
乌笛扫视了一圈这破旧的小木屋,拿着手里的悬赏布,拧着王秀才的头,指着那布。
“看见过这人没有?”
王秀才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下跪在了地上,拿过那黄皮布开始在手心中细细端详着。
他……他只希望,拖着时间,玉珍若是在身后看到了这样一批人赶紧逃。
“官人……”
王秀才皱起笑,“我们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这罪人啊,官人怕是找错了位置吧?”
乌笛料他只是嘴硬,一鞭子甩过去,“哦?”
他眸子一瞥,落到那已经受伤的白马身上,“那我怎么瞧着,画像中的马,和你身后那头,那么相似呢?”
乌笛难以预料到,在父亲与翁撆那一战中,负伤归来不治而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马……生的皓白,有一股非凡马的气味,你若是遇到了,能避,就避……父亲……不是死在那翁竖子手中,而是那马蹄之下啊!”
他隐藏着心中爆裂出来的恨意,“父亲……”
收了那黄卷。
乌笛似笑非笑,将王秀才那枯柴一般的孱弱躯体轻而易举地提起。
“莫不是……你身后那头?”
身下的马开始颤抖,乌笛一挑眉,他养着马三年五载,竟然在这一刻害怕了?
这马从来是见到同类爆裂出汹涌的战意,在敲了那匹白马后倒是反常。
乌笛拧起一抹笑,意味深长地说:
“原来,你也会害怕?”
马当然是回答不了,但也不肯前进半分。
王秀才脖子鼓起巨大的青筋,他无力说这话,讨好的笑变成了皮开肉不笑。
“大人……您、您认错了?”
乌笛没有回答。
轻飘飘地提起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