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恍恍》无良芽医

29、第29章

　　又是一个周六下午，六点整，下课铃声准时响起，被折磨了一周的学生们纷纷背着书包从校门鱼贯而出。吵嚷拥挤的校门外，众多家长在两侧站立等候，拿着公文包,今日刚好有假来接儿子的冯文栋也是其中一员。
　　他平日里鲜少来儿子学校，开车过来的时候还迷了路，在原地打圈绕了好久。此刻太阳又未下山，缓慢下降的室外温度落到人身体上仍然酷热难忍，周六道路拥挤，冯文栋的车停在百米之外，他没法在车内吹着空调悠闲等待，只能被迫在树荫下用刚刚领取的传单扇风。
　　这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皮肤呈常见的小麦色，五官端正，身材清瘦，微微驼背，腰却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昂起。他将抽完的烟随手扔到脚下踩灭，不甚耐烦地眺望着不断有学生走出的校门。
　　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追赶着跑出来撞到别人又急忙道歉的，高昂的，热烈的，活泼的，以及，埋头走在边上沉默不语神情局促的。
　　冯文栋微眯着眼，左右环视，像打量下属一样审视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在他的心里，有一套独特的评判法则。

　　这时，一道清亮的童声自旁侧传入他耳中——“妈妈，哥哥什么时候出来呀？我想吃冰淇淋！”
　　转身一看，是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粉色裙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拽着她妈妈的衣袖左顾右盼。
　　那一刻，冯文栋烦躁的心情突然得到缓解，在他眼中，昏昏沉沉的世界一下子被照亮，小女孩宛如一个美丽灵动的夏日精灵，浑身散发着光芒。
　　于是不由自主走过去，柔声打断那位母亲与小女孩的对话：“你好，这是你的小女儿吗？真可爱。”
　　突然被搭话，女孩的母亲觉得莫名，但还是礼貌回答：“嗯，对，我们来接她哥哥放学。”
　　“妈妈，妈妈，我要吃冰淇淋！天气太热啦！”女孩嘟着嘴，在一旁撒娇。
　　“夏夏乖，等会儿哥哥出来我们就去吃冰淇淋好不好，给你买你最爱的草莓味。”
　　“哥哥什么时候才出来啊，我们都等了好久了……”被称作夏夏的小女孩撇撇嘴，用脚尖踢地。
　　见状，女孩母亲有些苦恼，冯文栋却一直用饱含温情的目光注视着夏夏，蹲下身子笑着问：“你叫夏夏呀？”
　　夏夏昂起红扑扑的小圆脸：“对啊，你是谁，你也来接人吗？”
　　“对，我姓冯，你可以叫我冯叔叔。夏夏是你的小名吗？真好听！”
　　看着眼前十分亲切和蔼的冯叔叔，自来熟胆子大的夏夏立刻放下戒备心：“嗯，因为我是在夏天出生的！”
　　冯文栋点头，又说：“夏夏想吃糖吗，叔叔包里有。”
　　“我想吃冰淇淋！”
　　冯文栋无奈地笑了一下，依旧耐心十足：“可是叔叔这里只有糖果，而且正好是草莓味的哦。”
　　夏夏想了想，伸出小手：“好吧，谢谢冯叔叔。”
　　见两人如此自然亲切地聊天，夏夏母亲也不说话不阻拦，在一旁看着冯文栋从包里掏出糖果，塞进夏夏手里。
　　夏夏把糖果放进嘴里，被甜得眯了一下眼睛，整张小脸都皱巴起来：“好甜！我喜欢！谢谢叔叔！”
　　冯文栋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满意，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夏夏光滑圆润的脸颊，感受着手中小女孩的稚气与幼态，福至心灵。
　　“不用谢，夏夏高兴就好。”

　　冯文栋还想接着与夏夏攀谈，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皱着眉拿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人后神色稍微舒展了些。
　　“喂，老胡。”
　　他悠哉地同对面打招呼，不料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异常焦急。
　　“老冯，网站出事了，最近暂时避避风头。”
　　“什么？不是，老猫查过来了？”
　　“对，不知道是从哪里泄露出来的，总之最近风波很大，你最好先退群，然后马上注销账号。”
　　一长串的话快速砸来，冯文栋努力接受这些消息，用力捏了捏眉心，叹气道：“好，我知道了，你也小心点，咱们的聊天记录也要用技术手段删掉。”
　　“行，唉，不知道是哪个脑残捅的篓子……”

　　冯文栋面色凝重地挂掉电话，越发焦急起来，在校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里面。
　　“这死小子，又犯什么毛病？”
　　又过了五分钟，搂着好友肩膀的冯宇辉才悠悠从校门走出，他们正说着什么好玩的事情，抬头对上冯文栋那张阴沉的面孔时笑容却立刻凝固在嘴边。
　　跟好友道别后，冯宇辉走到父亲面前：“爸，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冯文栋却是转身就走，一言不发，冯宇辉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好跟在父亲身后。直至坐上车，冯文栋才闷声开口：“放学后不立马离校，又去鬼混些什么？”
　　父亲显然生气了，冯宇辉不敢有任何抱怨，解释道：“我跟妈说了今天会稍微晚点出来，我不知道今天是你来接我。”
　　话毕，冯文栋打开微信，果然妻子早就给他发了消息，是他自己没有看到。虽是如此，他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继续盘问：“回答我，为什么晚离校？”
　　冯宇辉攥了攥书包带子，压下心虚，语气平常：“去找老师问题。”
　　“哪科老师？”
　　“物理。”
　　冯文栋点头：“那该问，你物理向来不好。”
　　明明不是向来不好，只是考差过一次而已。
　　这样想着，冯宇辉却懒得再反驳什么，索性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汽车在拥挤的路段缓慢行驶着，冯宇辉想起那个残废学生恐惧的眼神和颤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微笑。

　　升入高三后的时间过得出乎意料的快，开学考试的阴霾还未过去，九月月考就已经提上日程。紧张的备考氛围下，学校再次宣称会加大电子设备和早恋的搜查力度，一时间，整个高三年级都有些风声鹤唳。
　　安装摄像头后，路春许和徐浩川每天都会查看监控视频，至今仍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他们商量好，如果两周后再拍不到冯宇辉霸凌的证据便换用其他方法，毕竟在年级如今的搜查力度下，他们暴露的风险还是很大。
　　路春许分了大半心思在这件事情上，在自习课上也忍不住出神，直到年级刚成立的“学生自律委员会”成员带着金属探测仪走进13班，走到他座位前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看桌子上的试卷。
　　自委会成员经过陈一鸣和路春许身边，探测仪自然是没有任何反应。
　　路春许埋头思考试卷上的难题，整间教室里安静非常，只能听见自委会成员走动的声音。所有学生都放松心神，没有把注意力分给他们，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阵尖锐的响声猝然打破教室的宁静。
　　路春许循声转头，只见坐在靠窗后排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神色慌张，在自委会成员的盘问下强装镇定，死活不让他们查看自己的抽屉。
　　很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委会成员语气严厉地让他站起来，随后直接动手翻看他的抽屉，果然从里面摸出一个手机，甚至因为眼镜男设置过永不熄屏而且刚才也没有机会关机，他和一位女生的聊天记录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
　　自委会的老师笑了一下，将聊天记录大声念出来——

　　“宝宝，我好想你啊，咱们最近都没有时间好好说句话。”
　　“我也是，我们晚上还要考两场试，烦死了。”
　　“抱抱宝宝，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就不用焦虑高考的事情了。”
　　“哈哈哈哈哈，没事，还有大学的事等着咱们慢慢焦虑。”

　　不过是情侣间很正常的对话，由老师念出来却多了许多诙谐之意。在高三这样枯燥的时光里，不管再如何忍耐，如何告诉自己这样对当事人不礼貌，教室里还是瞬间爆发出笑声，路春许也不禁勾了勾嘴角，然后在心里为眼镜男和他的女朋友默哀。
　　两罪并罚加上当场社死，眼镜男满脸通红，低着头说不出来任何话。
　　“这个女生是谁？”
　　“……“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出来，不如坦白从宽，争取减轻处分。”
　　“我，她，她是……”
　　路春许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一个自己认识的名字——
　　胡美仪的好朋友，那个和他们一起去游乐场玩耍的小罗同学。

　　“什么？！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谈了一个男朋友？你不是之前还劝我高三最好别谈恋爱吗？”
　　从年级领导办公室回来后，胡美仪一脸震惊地抓着小罗的胳膊急切询问。
　　刚刚被批斗完的小罗神情沮丧，长叹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只是劝你别告白，别在暗恋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时间精力，但是我觉得长期的稳定的恋爱状态是不会影响学习的。”
　　“你，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谈恋爱的事？”
　　“谈恋爱对于我来说是生命里的一件小事，而且我害怕被学校发现，所以没打算告诉任何人，抱歉啊美仪……我现在后悔死了，为什么要一时糊涂把手机带到学校里来啊？”
　　小罗越说越懊悔，甚至眼眶泛红，胡美仪连忙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我刚才激动了点，学校那边是怎么说的？”
　　“收手机，请家长，写检讨，通报批评，还要被处分，看后续表现撤销。唉，是我自己造孽，其实这些惩罚已经很轻了，听说学校以前对早恋的处理方式是强制情侣一方转学，还好，我……”
　　小罗再说不下去了，胡美仪安静陪在她身边。
　　她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不起作用，再想到自己那愈发飘渺的暗恋，那些不知有无的心动，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也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