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缘》东方弃疾

5、第5章

　　夜幕四合，头顶一轮明月，廊下一盏红彤彤的灯笼，饭桌就摆在廊道里。原本应该在正厅用餐的，可那边夜里黑灯瞎火，灯笼也还没来得及买回挂上。这廊道的灯笼还坏了许多，只有两三个还能勉强点上。

　　王阶心情好，胃口也好，直接吃撑得不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拖着椅子往边上挪了挪，老仆们接二连三的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最后李四把桌子扛回屋里去，王阶坐在椅子里转了个方向，面朝着回廊外那月光下的树影婆娑，夜里不比白天，风一过就带这一股凉意。之前在父亲府宅那边，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到了这里，他才感受到真正的畅快。以至于他居然直接安心的在回廊中小睡了片刻，醒来还有点茫然，一想到自己已经不在父亲那边的宅子里，不必担心有人会说他睡在这里不成体统之类的话，王阶心里又是一片心安愉悦蔓延至四肢百骸。这种感觉伴随着直到第二日他回青礼司上值也未曾消散。

　　王阶一进司部衙门，一道青色身影就直奔他而来，近了抓住他袖子，满脸激动道: “王阶兄，你可潇洒回来了！”

　　此人和王阶一样，是青礼司的司务。姓陈名新甲，父亲是朝廷三品官，家里扯远一点还沾点皇亲国戚。司部衙门平日里坐在这里上值的有两个主事，四个司务，还有另外十几个官吏同僚，大家素来相处融洽，沟通顺畅，尤其是王阶，在这里待了三四年也没跟谁红过脸。他是司部衙门里公认的好相处，虽然分工上有所区别，但同样都是有家庭背景的人，就算级别高一点或者低一点彼此也都客客气气的。偶尔小有摩擦，避免不了的大家都会从中调解。再说，都是年轻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因此，司部衙门里任谁来了看都是一派祥和。

　　此刻王阶看陈新甲这幅模样，琢磨着是不是司部里发生了什么事。以陈新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走路也迈着慢悠悠四方步的，通常不会跑得这么急。

　　陈新甲攥着王阶袖子直往司部中的边另一处墙角走去。两人在没人的地方站定，陈新甲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继而唉声长叹。他叹完了欲言又止，王阶已经做好了侧耳倾听的准备，偏偏等半晌陈新甲一个屁也不放。王阶忍不住皱眉压低声问道: “陈贤弟，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麽？”

　　陈新甲再叹，又不吱声，王阶再问: “你有话就说，叹气做什么？”。

　　陈新甲终于开金口了，恨铁不成钢一般道: “黄主事出事了，昨天刚被抓了去。”

　　没头没尾，王阶听得一头雾水，但一听被抓瞬间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凝神静气道: “出了什么事？谁抓了他？”

　　“谁抓的我不清楚，但犯的事我倒是知道。黄主事私藏了一件贵重的物品拿出去买了换银子。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那都是要清点了入国库的东西。”

　　王阶震惊，的的确确干出这种事情的绝对是个糊涂蛋。皇家的东西是你一个小小主事能妄想的麽？要为财为势的，就不该来这个衙门。王阶一面觉得这该抓，一面又在想黄主事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但现在人也抓走了，不是他们这些小小司务能干预的事了。

　　紧接着陈新甲又神秘兮兮的道: “你知道新来的主事是什么人麽？”

　　王阶疑惑道: “难道不是从同僚们中间提拔一个上去的麽？”

　　陈新甲伸出一根手指头，左右摇摆:“不不不，这次是上头有人推荐了其他人过来的。”

　　王阶道: “那新主事现在在司部内厅里了麽？”
　　司部处理公务的有三处地方，内厅是主事们的地盘，像王阶和其他同僚几乎都是在外厅和其他值房转悠。

　　陈新甲道: “人还没来，而且还没确定是谁。据说推荐的合适人选有两个，一个是右丞相家的公子侯昌，另一个是左丞相家的小公子晏子都。这两个人，我不多说，你多多少少也听过吧。晏公子我倒是见过几次，他请客我还和其他同僚们一道去过。现在大家的意思是盼着晏公子能来，而那侯昌就算了。侯昌的名声王兄你又不是没听过。谁跟他共事，简直不可忍受啊。”

　　侯昌的名声王阶的确是听过，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还经常在街头巷尾欺男霸女。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职？指不定是右丞相的意思，随便在个小司部衙门混段时间，以后提拔上去也容易一些。王阶知道自己名声也不好，但相对与此人，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他那还是冤枉，侯昌那是名副其实。

　　说真的，两个人选，王阶都有点惆怅。那左丞相家的晏公子，他也不是很想碰面。因为那就是让他变成登徒子的晏三小姐的亲弟弟，他以前只要是晏三小姐家的人，他见到了都拐弯走，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现在要真在一个司部衙门内，抬头不见低头见，要躲也没地方躲，不仅没地方躲，有要处理的事还要上报沟通等等一些列琐碎的事多了去。

　　陈新甲又问王阶更希望谁来填补这个主事的空缺，王阶只道: “都好。”。他是两个都也不想得罪，更不想和他们共事。心头盼的还是从本司部衙门提拔一个人上去才好。

　　话也说完了，是该进门去了。王阶还得花花时间，看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衙门里都办了些什么事儿。倒不是监督检查什么的，只不过他有这个习惯，对这里的事情都比较关心。

　　司部厅内，同僚们个个愁云惨淡。突然有个人猛的大喊一声，掷地有声道: “要真是那个侯昌来当这个主事，我就不干了！”。

　　什么人这么口出狂言？！这司部衙门虽然没什么油水实权，好歹也算个官职，养养骨头还是行的。只要自家背景大，又兼带是家中宠儿，以后成为国之栋梁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阶惊得侧身看去，原来是崔融，果然够霸气，够气魄，这人也的确有这个资本。崔融的老子是个彪悍的大将军，家里还有经商的近亲，即使这位同僚天天吃喝玩乐，也一辈子吃穿不愁。但好端端的这么大火气，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和右相家儿子有仇。

　　崔融这一通怒火引得诸位同僚纷纷侧目，另外一边内厅里也走出个青衣人。这是另一个主事韩云卿，除了处理公务，最擅长的就是笑，无时无刻你看向他的时候，他都在笑。大概是因为虎牙那边添了根银牙的缘故，笑容扩大的起来时偶尔会闪瞎人眼。韩云卿笑呵呵的道: “哎呀，崔融你先别气，怎么尽想着是侯昌来呢？也不想想，万一是子都来呢。人麽，要往好处想。你得想，等子都来了，大家到时候还要畅畅快快的去喝个痛快。”。韩云卿说话的口气，仿佛和宴子都还挺熟。不过也不稀奇，这儿的都是官家子第，从小没一起玩也听说过彼此。不像王阶从小穷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在这里才和大家熟悉起来的。

　　崔融大声道: “反正我话撂这儿了，有侯昌那个破铜烂铁！就没有我崔融！”

　　王阶心想，这仇还是寻常普通的仇恨，得是仇深似海。

　　中午在司部衙门吃午饭，大家抱怨伙食差，说饭菜越来越像给猪吃的了。实际上是因为主事的事让这些同僚们心情不佳，继而上升至怨声载道。

　　王阶盯着碗里的鱼肉，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还吃了两碗饭，唯一让他皱眉的就是这鱼鱼刺忒多，吃一小块鱼肉要折腾半晌。味道麽，一如既往的好，但他最终喝汤多过吃鱼肉。

　　傍晚，王阶和陈新甲一道从司部衙门出来。陈新甲问他: “王阶兄，你应该也认得宴公子吧？你以前好像在比部司那边待过的。”。
　　陈新甲不太确定，只是偶然听说王阶是几年前从比部司那边调过来的。陈新甲是这两年才来这里，以前的事自然不清楚。

　　王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 “见过，不熟。”

　　陈新甲貌似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不认识宴三小姐家里的兄弟们吧？”。王阶的传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陈新甲当然也略有耳闻。所以问话也不假思索。

　　王阶睁眼说瞎话，再次回道: “不认识。”

　　陈甲还当他真不认得宴子都，神色肃然的提醒道: “那位宴公子，就是宴三小姐的亲弟弟。”

　　王阶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一样。陈新甲却继续低声告诉他，万一是宴子都来，他自己也要小心，毕竟他以前对人家姐姐做出那样的事情，指不定人家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理他。

　　王阶心底长叹，他和宴三小姐的亲弟弟宴子都何止是见过不熟，那是有点熟了后面才变成不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