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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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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千柳警惕地蹙起眉头,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下一刻,他神色一变,伸手往头顶摸去,手指便触及一片微凉带着露水的花瓣,几乎是下一瞬,他拿下了那朵正在花枝招展的鲜花。
“……!”
他一直以来的冷冷神情终于维持不住,脸上出现了短暂的错愕,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瞧着手上的花发呆。
江烟一下没憋住,噗得笑出声。
“哈。”
寻千柳被着声笑惊得回过神来,手中的花无比烫手,愤愤把花扔到地面,恼羞成怒地瞪她。江烟连忙收住笑意,毫无诚意地认真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诶诶!丢掉干嘛?多好看啊。”
“够了,闭嘴。”
寻千柳还没被谁这样调侃过,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面上气的发烫,碍于良好的修养却只能一甩袖子,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江烟在身后喊他,寻千柳也权当没听见,甚至加快了脚步。
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江烟踮起脚去看也没看见。
“真走了啊……脸皮还挺薄。”
她摇摇头,忽略掉心底微妙的遗憾,点头示意裴雁继续听她说话。
“算了,不管他吧,我们接着谈。”
裴雁呆愣地看着她,当然是她说什么应什么:“姑娘,姑娘请说,我一定照做。”
江烟“嗯”道:“我是想要你去夕杉谷,平时没什么事,大概就打打杂,试试药,你可以继续找你的妹妹,我不拦着你。但——”
她语调一转,颜色浅淡的眼眸沉静而幽深,“但若谷内弟子出现意外,你要以命相护。”
裴雁道:“是。”
也算弥补罪过吧。江烟对此认真考虑过:
夕杉谷近些年麻烦事越来越多,无论是自身的止步不前,还是外界的算计纠缠,都在步步紧逼,逼迫它尽早做出改变。
可改变从非一朝一夕之事。
她必须去做的事,无人能够阻挡。当年师姐的事没查清楚,她必然不可能时时关注夕杉谷,却也实在放心不下。若有人武功不错,又能忠心为她办事,真是再好不过。
江烟轻笑道:“来,坐好,我给你解毒。”
“……是!”
《孤心》功法运转起,所过之处生生不息,在这生机之中却又有股狠厉霸道的寒气,吸纳着裴雁身体里的毒素。
良久,江烟收回手,呼出一口寒气。
裴雁双眼紧闭,浑身冰冷,不住地哆嗦。呼吸微弱,面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气色却比刚刚好了很多。
江烟不畏寒冷亦不惧万毒,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寒气入体,多少要养几天。
江烟起身道:“毒解了。”
裴雁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下松了力气,她用力将头抵在手背上,勉强道:“谢过江姑娘。”
“行了行了,别跪我……多折寿啊。”江烟从桃姑娘的包里拿出一个小玉瓶,“喏,把这个吃了。”
裴雁从玉瓶中倒出一颗血色的圆球,月色下,表面泛着一点水光,似乎还在微微蠕动。
她抿了抿唇,还是仰头咽下。
江烟收回视线,满意道:“千罗蛊,以身中剧毒之人的血喂养百天可得,毒血越毒,此蛊越强,嗯……应该可以压下你身上的堕心蛊虫。”
当然可以,毕竟是自己的血喂的。
江烟继续:“既然你要为我办事,我自然不会让你再听扶善的话。千罗母蛊在我身上,你只要老实本分,我不会为难你……”
她幽幽补充道:“据说千罗蛊发作,子虫中的毒素便会散出,然后它一点点、由内而外地啃/食内脏,这时就算开膛破肚取出子虫也没用。
中蛊者最后可是相当凄惨……唔,好可怕啊。”
裴雁浑身一颤,连忙道:“是,我一定牢记,绝不会有异心。”
江烟摆了摆手:“记住你说的话。走吧,去找你妹妹。我还有事,不送。”
“是、是。”
裴雁跌跌撞撞地走了。江烟吹着夜风,衣裙微微扬起,远方天边隐隐约约亮着些许灯火。
一低头,脚边是那朵被寻千柳气急败坏扔下来的花。
看着有点打焉了,委屈巴巴地躺在地上。
江烟忽的轻笑一声,伸手将那朵花拾起,拍拍桃姑娘,让它留在原地吃那些鲜/嫩的草。
她则走了几步,行至河边。一眼就看见那道修长孤僻的身影。江烟心下一动,把花藏在身后,如歪风邪气一般飘向寻千柳:“寻少主一时兴起,来河边看风景,却让我好找。”
寻千柳冷冷瞥她一眼,默不作声。
嘿,果然脾气大,还在生气。
江烟不气馁:“伤好些了吗?”
寻千柳勉为其难地点头:“不碍事。”
江烟“哦”了声,转而道:“少主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什么东西?”寻千柳撇眉。
江烟把花递到他手里:“你的花。”
“……”
寻千柳默然片刻,定定地瞧手上那朵花,脸上的黑气越酿越浓。
终于,他手腕一翻,用内力直接把那朵花碾碎,“哼!”
若是旁人,这时恐怕就要跪地求饶,请寻千柳饶他一命了。不过江烟最不怕的就是死,竟然还笑:“怒则气上,担心伤肝啊,少主大人。”
寻千柳见她还在顾左言她,气得嗤笑一声:“你当我爱管闲事么,好心提醒你,不要发无谓的善心,不是谁都值得救的……哼。听枫楼的人,你也敢救,真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蠢。”
江烟扶额思考一会,这才明白寻千柳是在让她小心听枫楼,刚刚也是想阻止她救裴雁。
她煞有介事般点了点头:
“嗯。你说得对。确实要小心。”
“你……!”寻千柳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恍然摇了摇头,“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罢了,你自己找的死。随你。”
江烟叹了口气,认真解释道:“少主大人,谢谢你提醒我。但你先别生气,我是看那位裴小姐实在真情实意,不似作假,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呢。”
寻千柳不赞成:“莽撞,你可知道听枫楼的人都会种下蛊虫,听命于扶善,她根本不可能听你的话,为你办事。”
江烟道:“我知道啊。”
“那你还……”
“寻少主,”江烟勾起嘴角,“我给她种了最毒的一只蛊虫,以万毒为食的千罗。现在,听枫楼的那只大概已经被吃掉了,如果她不想也变成千罗的食物,就不会做傻事的,放心,她很惜命。”
寻千柳微愣,旋即垂眸侧过脸,盯向波光粼粼的水面。闷声道:“你有分寸便好。”
说完,他便不再吭声。
江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盯着那一处水中之月。明月倒映在河面,被水流打得扭曲破碎。
她忽然想起一些不知真假的江湖传闻。
据说玄星阁少主乃是阁主与她旧情人所生,自幼习武,九岁起便帮阁主处理阁中大小事务,如今已有十三载。
提起阁主,众人说的是仁慈、心善,阁主笑而受之。提起少阁主,众人说的是阴险狠辣,不近人情,寻千柳从未在意。
唯独那位旧情人,一直不为所知,据说他已经数十年没回来过。
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模样,知道他的姓名,大家只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这里的不一般,乃是指,他是皇宫里的某位贵人。
玄星阁阁主非常忌讳有人提起这件事——这位旧情人十多年前一去不回了。
有人猜测,大抵是那位旧情人有了新欢,抛弃了阁主,也不要自己的儿子了。
毕竟当时的玄星阁还不过江湖小派,是近十年才逐渐强大。
可玄星阁做大之后,阁主也从未去找她的那位情人,只是日日待在阁中。
于是又有人说,阁主这是为情所伤,不愿再见这世间的负心人了。而阁主对此类流言也从未做出解释。
江烟当时听闻只觉得难以想象,因为照她所想,那位最好是死了。
如果是活着,却不回来,那还不如死了。
不过江湖上说她仁慈心善,为人宽和,寻千柳这位少阁主心狠手辣、阴晴不定之类的评价。
江烟如今却品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寻千柳,人还是挺好的……他会对刚相识的自己变扭地做出提醒,多次挑逗他也不曾生气。
江烟轻轻哼笑出声。也是,只是传言而已,何必急着相信呢。
“你在想什么?”
寻千柳冷冷清清的声音响在耳边,江烟闻声停止了胡思乱想,苦恼道:“在想之前听过的一个八卦,还没知道结果,实在心痒的很。”
“……”寻千柳道,“别想了,人来了。”
江烟笑眯眯地“哦”了声。
那石桥上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黑木车厢并不奢华,但胜在坚固,便是刀劈火烧也不易损坏。跑起来也轻快,最适合赶路。
车旁立了两人,一位四十多的车夫,一位年轻的持信使者。
使者行了一礼,“少主。”他取出一封信,“这是阁主给您的信。阁主要求我们尽快赶路。”
寻千柳似是熟悉了时不时寄来的信件,拿过信封便随手打开,扫上一眼,收了起来。
他轻声道:“即刻出发。”
江烟看见了,那信上只写了两句话,加起来还没十个字。
“不计代价”和“尽快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