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木下》祝顺安

4、出击

　　“我真的无力吐槽，刚才那家冰粉店也太难吃了，还死贵，料又少，那个红糖水甜到齁，迟早倒闭。”顾亦白还在吐槽小吃街的那家火的莫名其妙的冰粉店。

　　兰奕跟在他后面，扫了一圈财务部的装饰。转角的那棵绿植死气沉沉的感觉，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浇水。

　　现在是午休时间，财务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去哪了。

　　两人准备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柳情还带着那幅黑框眼睛对着电脑，镜片上还照射出电脑的白光。电脑旁放着吃了一半的外卖，泛起油层。

　　柳情是兰奕的助理，平常除了日常工作还要负责整理文件等活儿。小年轻，也是很拼命，总是呆在办公室。兰奕好几次都看见她吃到一半就被各种工作打断，忙得不可开交。

　　“柳情妹妹啊，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该摸鱼的时候就摸鱼，该偷懒的时候就偷懒啊，在老板看不到的角落拼命工作就是浪费时间。”顾亦白双手搭在办公桌间的隔板上，还在滔滔不绝：“要么让你的上司看见，要么就别干，你要时刻记住，公司没了你不是不行，当然，如果你真的到了不行的高度，我会为你高兴，祝贺你。”

　　兰奕站在他后面，拧着眉看手机。虽然没有看柳情，但还是点头表示赞同这番话：“没错。但是，到了一定的高度，可能还是要被逼无奈占用午休时间去处理公务。”

　　“奕姐。”柳情站起来，又扭头看着顾亦白：“谢谢你，我一定会的。”

　　看到她眼里的坚定，顾亦白笑笑：“给你重新点份外卖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是吧，兰总监。”

　　兰奕按上锁屏键：“嗯，点吧，反正少爷不缺钱。”

　　柳情还在拒绝，顾亦白直接给她点了份高级饭店的外卖，朝她挑眉：“不要跟别人说喔，这是对你的独有关爱。”

　　兰奕扫了一眼她的电脑桌面：“这个月的财务报表不急着交差，慢慢来。”

　　柳情受宠若惊的表情，一直在说谢谢。

　　兰奕扯住顾亦白的手臂：“跟我去趟你上司的办公室，去加没有钱的班。”

　　四处挂满画作的办公室里，角落还摆放了一座人体模型。

　　四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兰奕靠在沙发背上，时不时瞥一眼另外三人，又闭上眼。

　　不知是不是频繁见面，兰奕只觉得内心好像毫无波澜了。

　　顾亦白单手撑着太阳穴看合同，三分钟过去了还在看同一页，也不知在看什么。

　　兰奕看向迟青，迟青也看过来，两人盯着对方，没有说话，却仿佛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什么。

　　隔着一米的距离，彼此的想法又不止一米。

　　兰奕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可能只是自己的执念在作祟。

　　是初恋，是高高帅帅的模样，是会给足价值情绪的男朋友，是很自恋绝对不会认为自己哪不好的大男生。

　　但那是九年前，是很纯粹的青春。

　　如今的他们不再拥有青春，拥有了时间、金钱，却已然没有精力再去维持一段恋情。

　　这么想，兰奕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像也没什么。

　　那么多年过去了，谁还敢说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爱得轰轰烈烈的少年少女呢。

　　兰奕不敢，因为过去太多年，因为有了更多的不是物质上的束缚。

　　她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迟青，仿佛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迟青没有闪躲，正面回击，眼中带着一丝迷茫。

　　还是迟青先躲开了。他拿起桌上的合同，翻了一页：“由于接下来几天我不在国内，很难跟各位交涉合作想法和流程，所以今天干脆一下子全部弄好。”

　　“我们这边由我和路风作为主要代表人，拍摄场地、布画、摄影设备等将由我们派人负责，同时需要你们现在跟我们说明你们的设计理念、想法等细节，以便合作更高效愉快。”

　　兰奕回过神来，踢了踢顾亦白的脚，示意他说话。

　　顾亦白现在很慌张,没理她。

　　兰奕不置可否，眼神交流无果后，看向路风。

　　路风翘起二郎腿，手指很有骨干，托着玻璃杯，又放到阳光下转动。

　　兰奕顶顶腮帮，看了看这几个人。

　　Jolene尴尬的笑笑，主动解围：“大家说几句就好了，我们这边是完全相信你们的实力的。”

　　兰奕客套的欲望已经消失殆尽了：“这样吧，其实这些事你们直接找Jolene就好了，如果你们到时候那边派人过来的话，我们也可以派公司的人与你们进行交涉，我们到时候整理好理念与要求细节由公司的专人发给你们，跟你们联系。毕竟设计部这边我也不是很清楚。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出去了。”

　　没等对方有什么反应，她就先起身离开了。如果换一个人坐在她对面，她的笑容可以维持很久，但那是迟青，是纠缠不清的过往。

　　顾亦白跟在她后面，说了句：“不好意思。”极其不愿意再多待一会儿。

　　兰奕不知道那三人会在办公室里怎么说他们，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商务人，她的职业素养算是彻底丢完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兰奕直接瘫在沙发上。顾亦白则是怒气冲冲：“神经病吧，不是，他们两个是同一家公司的吗？我们跟迟青合作关路风什么事？你干嘛把我扯过去啊。”

　　他拿起抱枕，使劲儿地按压，没解气，又疯狂地暴捶几下。

　　兰奕枕着抱枕，甩下高跟鞋，拿起手机就开始打视频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穿着紧身衣，背后是一片巨大的镜子。看起来应该是还在训练。

　　她打趣地说：“怎么回事？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了呢？没到闲聊时间啊？”

　　兰奕直接开门见山：“迟青是不是和路风合作开的公司？谁是老板？”

　　“什么东西？”卢清悠并不能理解她说的话，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背靠墙面，还对着手机理了理自己额前的头发。

　　“我要辞职，不干了。”顾亦白把头埋在抱枕里。

　　“你们又见到老情人了？”卢清悠一脸坏笑。

　　还是沉默。

　　“命运啊！缘分啊！他绝对还是喜欢你，至于路风那边，还是得要一睹真人啊！

　　“滚！”

　　“为了时刻能够知道我亲爱的好朋友们的情况，我决定把回国时间提前。等你们结婚了，我必须要坐在主桌。”

　　“滚。”

　　兰奕直接把电话挂断。

　　晚上六点半，兰奕破天荒的主动加班。其实也不算加班，只是在玻璃窗前站着发呆。

　　紫粉色的晚霞悬挂在天边，像几抹浓重的油彩。中心广场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天色渐暗，迎来蓝调时刻。

　　桌上的手机传来震动的声音，兰奕收回目光。

　　“有空吧，我想请你吃个饭。”

　　许久不见的微信头像，是一张迎着光而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在不远处慢慢走过来，笑得灿烂明媚。
　　，
　　那是兰奕。那时候迟青早上要去海边取景，兰奕也跟他约定好，会过去的。

　　当天晚上，迟青在朋友圈发九宫格，有风景照，但中间的那张就是他的微信头像，在中间的那张照片的前后左右都是他们的合照。

　　以前他俩还在一起的时候，迟青的微信头像一周换一次，张张都是兰奕，后来两人分手了，迟青的微信头像也没见再换过，朋友圈也没了他的动静。

　　不舍得。

　　真的很喜欢。

　　“好。”

　　兰奕的心紧绷得厉害，放下手机又愣了会儿。正准备走出去，才发现自己的棉拖还没换成高跟鞋。

　　走出办公室，才发现外面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看见她走出来，都喊了一声：“兰总，下班了啊。”

　　兰奕点点头，说：“大家赶紧下班回家吧，回去吃饭吧。”

　　经过各个办公桌时，她才发现柳情也在，缩在那儿，黑框眼镜被放到一旁，戴着耳机和U型枕，在休息。应该是睡着了。

　　兰奕放缓脚步，走到另一个同事旁，知会一声。

　　在等电梯到坐电梯的那两分钟，兰奕突然想退缩了。虽然签完合作后告诉自己应该对他不感兴趣了，但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会紧张。

　　她也搞不懂自己。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明明大家都已经往前走了那么多步，明明今天下午还认为自己已经没有感觉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还是这样。

　　一楼的沙发上，迟青盯着电梯。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笑了笑。随即起身，朝她那边走过去。

　　“什么时候的航班？”嘴比脑子快，她也怔愣了一下。

　　迟青听到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没什么。”兰奕扭开头径直地往前走。

　　迟青闷声笑笑，又跟上去，与她并肩站着。

　　“明天下午四点。”迟青回答了她的问题，看着她的侧脸：“我会回来的，下周吧，具体时间还不确定。”

　　兰奕很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非常想给自己两巴。

　　“噢。去哪儿吃。”兰奕把手插在自己的衣袋。每次她这么做，她都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说出一个饭店的名字。不远，走过去只用十分钟。这家饭店很贵，很火。要去就餐需要提前两周预约。

　　兰奕都知道，她没说。

　　最后两人还是决定走过去，就当作是饭前消食。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兰奕先问了。

　　迟青欲言又止，又随处望望。

　　过了两分钟，他呼了口气，肩头也放松下来，说：“不是很好，也还行吧。”

　　很忙，闲下来的时候，晚上喝酒的时候就会想起你。

　　听到这句话之后，兰奕觉得心脏隐隐作疼。

　　她没有问为什么，她还没有做好去听那些事的准备。

　　两人又是沉默一路。

　　餐厅的用餐环境很好，玻璃窗外是星星如火的灯光，旁边的河上还有一艘豪华轮船。

　　这是夜夜笙歌的大城市。

　　兰奕托着头看向外面，留给迟青的只有侧脸。迟青没有打破氛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服务员上菜了，兰奕才回过神来，对迟青说了声抱歉。

　　餐厅氛围很安静，播放着小声的流行音乐。

　　迟青在切牛排，好像不经意似的说到：“你想跟谁结婚？”

　　兰奕嘴里还嚼着牛肉，不经意间跟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躲开，都在等对方的反应。

　　把肉咽下去后，兰奕放下叉子，靠在沙发背上，看着他，突然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喜欢我吗？”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灯光越来越亮。

　　迟青抿了口红酒，看着她的眼睛：“是。”

　　兰奕突然笑了笑，继续切牛排：“迟青，我已经31了，不是当年的那个还能义无反顾地跟你在一起的女生了，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你也32了，家里人肯定有给你安排相亲吧，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合适的吧。”

　　迟青轻轻地拍了拍衣袖，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碰到什么脏东西。

　　“嗯，相过亲，相过很多次，但每次看见对方我就会想起你，每次都是。”迟青直勾勾地看着她，并不怕她的审视，又说：“所以，你想结婚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我知道你没有男朋友。”

　　兰奕撇开眼。两个人不再说话。

　　后面快要走的时候，迟青又开始说一些他在国外的事，断断续续地。

　　“以前在国外吃饭很贵，而且还不好吃，所以我已经练成了做饭的一把好手，我的厨艺有很大的进步。”

　　“我以前跟我的合租室友在大冬天去外面取景，穿得像个粽子，我的室友本来就胖，一穿厚衣服跟球一样，那天还不小心翻了个跟斗。”

　　……

　　兰奕听着，时不时应两句。听得高兴，又听得心酸。

　　打车回到家后，兰奕走到家门口，抬手指纹解锁时，好像连手都变得如此沉重。

　　她拉上窗帘，关了灯，盘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坐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早上在沙发上醒来，脖子很痛。昨晚看天花板，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快十点了。她起来活动一下，来回踱步。

　　把窗帘拉开时，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沙发上，亮暗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洗出来的胶片。

　　她洗漱完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踩着高跟出门。随意披散的头发，简单的防晒加显气色的口红。上身套了件运动灰色外套，宽松牛仔裤显得她更瘦，脚踩一双板鞋，很青春。

　　走出衣帽间时，她还是拿了一顶酒红色的棒球帽。

　　“您好，请问你来找谁？面试的地方应该不在这儿。”财务部的一个胖小伙儿正拿着杯咖啡站在不远处问她。

　　办公室里的人都抬头看着她。

　　兰奕把帽檐提高一点，直视着那个胖小伙。

　　“不好意思，兰总监，真是不好意思，哎呀，这穿得太女大了，没认出来啊。”胖小伙叫李磊，在财务部纯属搞笑担当，外号名叫三石，此时还在那儿傻傻嘿嘿笑。

　　其他人也在附和，兰奕看着所有人，想了想说了句：“我们部门挑个时间团建吧，费用我出。”

　　全场轰动。

　　兰奕弯弯唇角，推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电脑上全是自己传来的新文件，有关于公司的各项财务支出与收入。

　　兰奕把各个部门的支出扫了一遍，翻到某一页时，又细细的打开电脑核算了一遍。

　　她发了条微信给柳情：【人事部那边的财务数据是否有核算错误？考勤准确吗？】

　　柳情秒回：【没有，我现在再传送一份完整详细的给您。】

　　兰奕看到各项财务支出原因时，真的是有被蠢笑。

　　她并没有立马找人谈话，反而给柳情发了条信息：【不要跟他人声张我拿细账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

　　人事部美名其曰就是管理公司的人力资源。关于人力招聘、分配、管理、培养等各方面的工作。

　　据兰奕所知，财务部上周也是新来了个人——男的。

　　兰奕太多事情也忙忘了，忘了去会会他了。

　　兰奕一般不会公然挑起利益纠纷，这种杀敌自损的蠢招她倒是干不出来。

　　中午十二点多，卢清悠给她传来信息：【我听说迟青又出国了？】

　　【嗯。】

　　顾亦白今天点了外卖，包装盒很高级，估计也是高级饭店的。看着秀色可餐的午饭，兰奕却觉得没什么胃口。

　　看着外面的天空，还是想到了那架飞机。

　　“迟青又要出国？”顾亦白把饭咽下去后问她。

　　兰奕刚想回答，突然想想有什么不对劲：“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的？”

　　这下顾亦白哽住了，翻了个白眼继续吃饭。

　　兰奕拿起筷子，却没动手。反倒把头凑过去顾亦白身边，嗅了嗅，又看了看。

　　顾亦白看着她靠过来，又往一旁挪，有点恐慌的样子。

　　兰奕眯眯眼，戏谑地说到：“身上有股其他人的香水的味道，怎么，这几天在跟谁混啊。”

　　明知故问。

　　顾亦白埋头吃饭，选择装聋。

　　秒针滴答滴答地转。下午两点钟，兰奕还是拿着车钥匙走了。

　　“这么快下班？”Jolene下来巡视整个公司，其实就是活动一下，顺便监督员工。

　　随后，她又很做作地惊讶说：“怎么今天没穿高跟？居然穿板鞋，你是要背叛我吗？”

　　兰奕选择性回答：“我有事，先走人了，如果工作上有事，就发我微信或者邮箱。”

　　虽然是对着她说，实际上也是说给财务部的人听。

　　开了四十分钟的车，在机场外停下车后。兰奕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个登机口。

　　她漫无目的的逛了逛，坐电梯上了二楼。

　　说实话，来到机场，她又开始后悔了。但是如果她不来，她可能会更后悔。

　　她想送机，却希望只有她一人。

　　三点多时，在沙发上坐了快半小时后，兰奕还是决定给迟青发微信。

　　Lan：【你在哪个登机口？】

　　Qing:【你来了？】

　　他回复得很快，随后又跟她说了个登机口，不知是不是怕她找不着，又给她拍了张登机口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