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木下》祝顺安

3、再遇

　　“这是兰奕吗？——亦白？”一个矮矮的瘦瘦的爷爷推着单车站在一米外，又说：“不是还有一个小女生吗？叫清悠是吧？人呢？怎么不见她？”

　　看着比记忆中还瘦小的老头，还是推着那辆破旧的银色单车，车篮装着去市场采购的肉和菜。

　　兰奕眼眶一热，急忙扭过头，躲开视线。

　　顾亦白愣在那儿，心里百感交集。

　　爷爷往他们走近了点：“去我那坐坐吧，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怎么后来没见你们来过呢？快来，兰奕不是最喜欢吃我那儿的红豆糕吗？我那有。”话间，又伸手去碰了碰顾亦白的衣袖。

　　被风吹太久，爷爷那满是皱纹的手已经被冻僵了。

　　顾亦白扶住爷爷的手臂，帮他扶着单车：“好啊，我们现在去，我跟你说，清悠，现在还在加拿大，等她回来，我们再来找你。”

　　兰奕站到爷爷旁边，顾亦白帮爷爷推车。

　　“芝芝现在怎么样？”

　　“现在上高中了，重点高中呢。”爷爷很自豪。

　　大学的时候，他们仨某次闲逛，不经意间看见那个卖早餐的路边摊。摊主是位爷爷，带着自己的小孙女——芝芝，那时芝芝才五岁，白白嫩嫩的，活泼又可爱，会主动去招呼客人。

　　冬天的早晨很冷，但爷爷很早就出来摆摊了，蒸屉冒出层层热气，遇冷形成白雾。

　　他们仨经过时，看见芝芝围着粉色的大棉袄缩在爷爷的旁边，爷爷在一旁搓手哈气。

　　摊位前没什么人，兰奕有点心疼，便走过去把自己的围巾脱下来绕在她的脖子上，长长的围巾不适合她，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还垂下来一小截。

　　“你叫什么名字啊？长得真漂亮。”兰奕摸了摸她的头。

　　那时芝芝很害羞，爷爷叫她应人，还说不用把围巾给她，让兰奕收回去。兰奕执意要送。

　　芝芝那双圆眼睛弯弯的时候还是很大：“谢谢姐姐。”

　　卢清悠把自己的白色毛绒耳套也护在她耳朵上，跟小公主似的。

　　顾亦白没什么可给的，毕竟他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男人。

　　最后买早餐时，选了三个人两天都吃不完的量，那当然是顾亦白付钱。

　　“你们吃得了这么多吗？不用可怜我，我免费请你们吃啊。”爷爷有点焦急。

　　“没有，我们帮别人买，玩游戏玩输了，要给别人带早餐。”顾亦白急中生智。

　　爷爷还是说要送给我们，顾亦白没答应，直接微信支付两百块。后来三个人时不时就会去那儿看看他们，总是给芝芝带去一些小玩意。

　　新书包、开学专门有的利是封，一收就是三个，每个利是封里都是100、糖葫芦等小零食……

　　爷爷每次都推脱，虽然年纪大了，但中气十足的很。后来也不说什么，总是给我们做吃的。

　　过去那么多年，爷爷的生活也在变好，现在盘了一家店铺，招了个帮手，生意也很不错。

　　店面很小，只摆了五张张桌子。此时店里没什么人，帮手是位很年轻的男生，听爷爷说，是大学生，家境不是很好，平时就过来打打杂。

　　爷爷拿出红豆糕、麻团放到桌上，本想给他们现包云吞，两人连忙拒绝，说什么也不肯。他也就作罢。于是，坐下来开始问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们现在工作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

　　“够钱花吗？亦白老是大手大脚的，现在也要存点钱啦，不然到时候怎么娶老婆。”

　　顾亦白噎了一下，又说：“我不——。”戛然而止。

　　兰奕嚼着糕点，低头笑。

　　“笑什么啊，兰奕，你也是。”说着，爷爷又挠了挠头：“你以前不是有个男朋友吗？高高帅帅的那小伙，芝芝每次看见他都喜欢得要命。”

　　什么？

　　兰奕一脸懵。她以前没有跟他们说过她有男朋友啊。

　　爷爷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自己应该没记错：“叫什么迟——哎呀，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他还拿出你们两个的合照给我看呢，俊男靓女，我不可能记错的。”

　　听到“迟”这个字后，兰奕的心率直线上升：“什么时候？”

　　爷爷高兴得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时你们好像毕业了吧，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边，那时候他来我这儿买早餐，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一笑，我就知道肯定有。然后芝芝问：‘哥哥，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大美人？”

　　“那个男生一开始笑得很腼腆又有点儿勉强，总觉得他有点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跟女朋友吵架了，但是后来他又大方的打开手机说给我们看合照，我一看，这不是你吗。我以为自己老花了，又凑近去看，就是你，靠在他身上，眉眼弯弯，漂亮得呀。”

　　“芝芝也凑热闹，直接说：‘这不是兰奕姐姐吗？靓仔就问：‘小朋友，你认识吗？’芝芝就把我们认识的事说出来了。后来我还跟他说让你们一起来我这，给你们免单，他还说一定呢。不过，你们怎么没来啊？”

　　兰奕顿时觉得心如刀割。

　　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呢？

　　“怎么，你们不在一起了吗？”爷爷问得直白。

　　“爷爷，你怎么就问她，不关心一下我啊。”顾亦白已经把他的鸭舌帽脱掉放一边了，头发有点小乱，笑嘻嘻的。

　　“这不是还没轮到你吗？那你呢？你怎么样？看你那存不了钱的样子肯定没老婆。”爷爷语气有点嫌弃的样子。

　　“是啊，我是没老婆啊，我喜欢男的呀。”

　　“你说什么？”爷爷很震惊，又捂嘴很小声地说：“你喜欢男的？”

　　顾亦白肯定的点头。

　　爷爷也点头，突然又很语重心长的问：“那你男朋友呢？”

　　顾亦白懵了。

　　兰奕笑了。

　　“我以为你会说我呢。”

　　“我知道，同性恋嘛，芝芝也会看那些小说，我一开始还说她看这些不正常的，她还说我思想腐朽，跟不上时代，说什么你管别人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现在这个时代，能有个喜欢的人都不错了。后来我想了想，时代不一样了嘛，每个人都是恋爱自由的。”

　　顾亦白没想到爷爷能说出这番话来，单手撑头，捧场道：“真厉害。”

　　回到家，两个人的精气神被吸走了似的，躺在沙发上。

　　卢清悠正好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看她应该刚睡醒躺在床上不愿起床。

　　“怎么样？老城区现在怎么样？我都好多年没回去看过了。”

　　回答她的是沉默。

　　“干什么，你俩怎么要死不活的样子？”

　　“还不如死了呢。世界什么时候爆炸，为什么明天要上班啊——”兰奕用脚撩起毯子的一角，用力一勾，盖到到身上。

　　“我们今天看见那位爷爷了，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迟青。”顾亦白朝屏幕那头挑眉一笑。

　　一个抱枕从右边飞奔而来。

　　“能不能别笑得那么奸？请保持你美丽大方的形象，不要跟个猥琐男一样。”兰奕看了一眼屏幕，又闭上了眼。

　　“在不在乎的人面前才要形象，在你们面前我要什么形象。”卢清悠礼貌地勾起了嘴角，又说：“说吧，给我的生活解解闷。”

　　兰奕在脑中捋了一遍，猜测迟青去老城区的时候应该是快要出国的时候，所以没跟她讲，可能觉得已经没必要了，因为两人不会再有机会一起去老城区了。

　　卢清悠像是什么都懂了，在那儿摇头：“这是缘分啊，这是命运。你看，他刚回国，你就见到他了，第二天，虽然没见到人，但你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知道了你不知道的事，啧啧啧，命运，命运啊，这就是注定的。”

　　“你怎么知道他刚回国？”兰奕盯着她。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顾亦白看过去：“这是最后一句。”

　　迎接他的当然是眼神飞刀。

　　“哎呀，这不是收到风了嘛，听他表妹说的。这不没来得及告诉你嘛。我现在跟你说。”卢清悠坐起来。

　　迟青前几年就开始自己创业，搞摄影，生产相机的。家里人不同意，想让他接手家业。但表面上也没说不同意，就是一分钱都不给而已，而且要他必须每日抽出时间完成公司的工作，公司会议也必须参加。一天干两份工，很幸苦。

　　他反抗过，除了他姐，全都不同意。

　　这两年，公司稍微有点起色，也算是站稳脚跟。他开始逐渐脱离家业，一点点交付给他姐。他爸妈不同意，但也没办法，不可能找人对付他的公司，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

　　最后的让步条件就是必须以家业为主，不能忘记家业。

　　话内意思就是：我不管你自己的公司业务做得有多大，该回来还是回来。

　　如果是年少的迟青肯定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二十五岁的迟青没说什么，选择沉默。

　　前两天回国的事他爸妈也不知道，现在应该还在瞒着。但是瞒不了多久，青云集团董事长的孙子，CEO的儿子，在东城赫赫有名。更何况回国第一天就去时装秀那些满是名人，摄影机360度无死角拍摄的地方。

　　兰奕的心情很复杂，脑子很乱。

　　为什么要回国？

　　为什么第一天就来时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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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公司里的人忙得焦头烂额，设计部那边拿着衣服到处跑，财务部忙着拉大项目的投资，还要时不时给市场部那边派几个人。

　　例行的会议，铁打的阴阳怪气。

　　“现在公司的设计越来越出名，市场营销部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潜意思就是：市场营销部要钱，没钱没法营销。

　　说话的人是市场部门的主管，人称阴阳哥。头发永远要定型，必备定型喷雾。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

　　“钱这种东西当然是谁有能力谁就获得的更多。”设计部的刘祺人称辣妹子，脾气很火大。她是Jolene专门请回来的，能力非常强，对于时尚这一块儿非常敏感，Jolene很看重她。

　　至于财务部，管钱的，直接影响到各个部门的命脉，大家对财务部的人尤其是财务总监——兰奕是又怕又讨厌，而且兰奕的脾气并不算很好，能克制罢了。她与Jolene的关系很密切，在公司也是头头。

　　兰奕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冷冷地盯着他们。

　　感受到目光后，两人都很识相的闭嘴了。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Jolene的秘书敲门进来：“各位不好意思，老板现在有事务在身，没办法过来开会，根据老板的意思是这场会议由兰总监主持，继续进行。”

　　她转身离开会议室时，兰奕肾上腺急速飙升。

　　地球爆炸吧。

　　审过各个部门的工作报告，看完各个部门争着要钱的闹剧，听完各个部门言语上的针锋相对。

　　兰奕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脏了，到底是没忍住：“现在是开会还是吵架。”

　　会议一结束，兰奕拿着文件夹直奔老板办公室，高跟鞋“嗒嗒嗒”地响。

　　敲了几下，没人应，兰奕推门而进，看见坐在办公椅上的人：“你怎么不来开会，要不你把公司转让给我？”

　　Jolene在拿桌上的文件，见状便先安抚了一句：“sorry，没有事先告诉你，毕竟事发突然嘛。”说完便扬头点了点后面。

　　兰奕向后转，看到两位并不是很想见到的人。

　　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

　　迟青眼里带笑朝她点头，路风还是保持着那张冻人的面孔，捧着茶杯也点了点头。

　　兰奕撇开眼，又很快恢复面孔带笑的模样，客气的说到：“不好意思，让两位见笑了，你们继续聊，打扰了。”

　　这才是一个商务人士该有的专业素养，前天晚上是她失礼了，做出一些不符合年龄，不符合心智的行为。

　　迟青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只是淡淡地看着茶几，路风靠在沙发上，开口说道：“兰奕不是财务总监吗？这种生意不是应该看一下我们合作的可行性跟合理性吗？”

　　Jolene凭借多年的经验与灵敏的直觉，也是嗅到了丝丝不同的气息，便把兰奕拉住。

　　兰奕行为举止大方得体，先让Jolene自己的前面。沙发并不大，兰奕选择坐在迟青的对面。她向来都不是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怎么做。

　　Jolene的办公室面朝南，阳光洒进来分外刺眼，玻璃窗还反光。兰奕拿起合同，眯了眯眼。

　　下一秒，迟青放下手中的合同，起身拉上窗帘，又给她拿了个茶杯装温水，放到她面前。

　　“谢谢。”

　　比起茶，兰奕更喜欢温水，只不过在生意场上，兰奕要么喝酒，要么喝茶，多数喝的是酒。

　　兰奕突然不知道手中的合同写的是什么，一整页读下来，也完全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她多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她不需要迟青这种无言的关心，让她不安，令她心慌。

　　迟青的操作是个明眼人都会看得出来，Jolene一下子也猜测出两人的关系，怎么会有人在谈生意的时候不问别人直接给人倒温水呢？还是乙方，这完全不符合商业上的礼仪。从兰奕的眼神中也看得出来，估计那份合同于她而言就是几张白纸。

　　Jolene对这份合同并无什么意见，价钱合适，不高不低，如果能与这两人合作的话，以后说不定还可以拉点大投资。

　　兰奕没发表什么，因为无论从度、价钱、时间来说，迟青的摄影团队都要比别家优质许多，至于成品，兰奕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目睹过了，没什么好质疑。

　　以前大学摄影就拿过不少奖项，那时还自己在外面的摄影店兼职，找他的人还不少。

　　“我之前想过把最近的单品都重新找摄影师拍照，然后挂到官网上，那几个官网也让专人重新弄。”Jolene说出自己的设想。

　　兰奕瞥了她一眼，她知道要给自己的老板面子，并没有打断她的话语，而是把自己刚才拿进来的财务报告往她那边挪了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动作有点明显，Jolene瞅她一眼。迟青忍不住笑了一下，路风撑着头，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放下茶杯，看着对面那两个人：“既然已经确定合作，那么关于拍摄的地点、时间、拍照最终的样品都会有设计部和营销部的人跟你们沟通，至于价钱，那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定。你们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迟青看着她，应到：“好。”

　　Jolene：“都中午了，一起吃个饭？”

　　两个小时下来，兰奕都如坐针毡，总是在迟青向她投来目光时，兰奕每一次都能完美的躲闪视线。即使是刚才发表的那番话，她也是尽量看向路风。

　　算了算，好像也就跟迟青对视过两次。

　　“不了，我约了顾亦白吃饭。”兰奕点头示意，特地看了一眼路风。

　　兰奕推开设计部的门。几件还未成品的衣服摆在那儿，地上一堆废弃布料。顾亦白右手拿着剪刀，左手拿着量尺。他没有停下工作看来人是谁，还在裁剪，说：“听说你今天气势汹汹地去了Jolene那兴师问罪啊。”

　　“现在都会听声识人了。”兰奕环抱双臂，走到他旁边。

　　“那可不，你踩高跟的声音隔老远我都能听出来。”他放下剪刀和量尺，又理了理衣服的裙摆。

　　兰奕每天来上班都是六厘米以上的高跟鞋，这就跟阴阳哥里不开发型喷雾一样。174的身高外加七厘米的高跟鞋，都快跟顾亦白的身高持平。她的步伐很有节奏，没办法，练过。

　　当时卢清悠说要当模特，白天找机构培训，晚上回来，顶着本书就在客厅那里来回练。练习期间又觉得一个人太无聊，又把他俩拉上。

　　兰奕想着技多不压身，也有时间，便陪她一起。

　　至于顾亦白的拒绝理由是：我又不当模特，练那东西有什么用，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健身房撸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