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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暗夜与荆棘之王(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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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糟了,三姐还在等着他。乔邦尼拉开层层叠叠的窗幔,满屋的乌鸦衔着价值连城的闪亮珠宝恭候已久,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珍珠,钻石,紫水晶,应有尽有。
最惹眼的还是屋中间的象牙色婚纱,巨大蓬松的裙摆上布满层层花环刺绣,装饰着数万颗珍珠和无数贝母圆片,即使是最挑剔的公主,也会心甘情愿地穿上它。
“今日乃是大婚之日,请新娘梳洗换妆,静待及时。”秃顶乌鸦的脖子上戴着红色的缎子蝴蝶结,颇有宫廷总管的感觉。
“我有点事,马上回来!”乔邦尼跳下床冲出门外,速度快得像掠过一阵风。
焦急地跑下高塔上的旋转楼梯,曾经生活在这座城堡的历代王室画像在少年的身旁一闪而过,如果是艺术爱好者,大概会仔细品评一番时代与审美的关系,但此刻他根本无暇欣赏。
欸,末尾怎么多了一幅?
乔邦尼在第三夜粗略扫过,楼梯尾端的墙壁上应该是空白的。他好奇地瞅了一眼,被画像吸引,久久地驻足在前。
画像上站立的黑发男人,面白如死人,头戴金子做的荆棘状王冠,眸色是最深沉的夜,乔邦尼绝不会认错,那就是他前夜见过的康贝瑞拉。
坐在他身前戴着王冠的女人,金色的卷发,玫瑰色的双颊,如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蓝眼睛,乔邦尼曾经在铜镜里无数次看到过这张脸,那是他自己的脸。
但是她没有戴项圈,白皙平坦的脖子昭示了性别,毫无争议的是个女人。
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乔邦尼蓦地想起昏倒前听到的这句话,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种的线索,却怎么也拼不起来。
“你果然和她长得一样。”耳边传来一个女音。
是三姐的声音!乔邦尼左顾右盼,女声继续:“你别乱动,会把我披着的隐形斗篷蹭掉的!保持这个姿势,不要东张西望,尽量小声交谈。”
乔邦尼点点头,想到三姐的嘱咐,又赶紧出声应道:“三姐,你说的是谁呀?”
女声继续上回被打断的故事,河谷之国王宫空地前的雕像,是为了纪念一位公主,传说她在国家被入侵时挺身而出,假意嫁给入侵的野蛮人头领,在新婚之夜趁其不备,杀死了对方。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故事,就像每个王国建立都会编一个传奇故事,以证明自身合法性之类的,但是这个故事好像是真的。印证之一是你手上的匕首,之二就藏在这座城堡的图书馆里,书吏认认真真地誊写了五百年前,末代国王所迎娶王后的家族全名和纹章。”
“这就是诅咒的原因,因为我们留着这位公主的血,或者说是旁系的血脉。”
“乔邦尼,你不是说夜晚的暴君很信任你吗?用那把匕首终结诅咒吧,五百年前祖先能办到的事情,五百年后的我们也能办得到。”
“我做不到!康贝瑞拉他是被迫的……”想到昨晚险象环生的继承人之争,胜者为王,败者身亡,如果有的选,他相信对方宁愿当一个画家,在海边写生,过着平淡安宁的日子。
“那又如何?反正结果是他登上王位,还要让整个伊塔洛大陆都血流成河。”
“不,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乔邦尼攥紧了拳头,在脑海里翻阅着每一个细节。
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第一夜,他邀请孤零零的康贝瑞拉跳舞:“王子殿下,我是来自河谷王国的异乡人,可以邀请我跳第一支舞吗?”
第三夜,被囚禁的康贝瑞拉说,红发国王征服河谷的野心,被错综复杂的地形挫败,后来为了帮助康贝瑞拉逃跑,他在地牢里画下通往河谷之国的地图:“你一定要记好了。”
昨夜,黑发男人爱怜地抚上金发“少女”的脸庞:“我曾经千百次回味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想着怎样才能待在你身边更久一点,你是自由的风,是奔涌的溪流,无论我如何努力攥紧拳头,也无法留下一分一毫。”
“如果,他其实是为了找我呢?”乔邦尼的心中充满了酸楚,征服了整个大陆的国王不会知道,他要找的人来自五百年后。
“乔邦尼,你想改变历史吗?”三姐的口吻变得严肃起来:“你根本就不知道今晚会进入哪一段过去?”
“我有一种预感,这些日子都是有特殊意义的,和诅咒息息相连。”乔邦尼并没有证据,他只是觉得,每次他见到的康贝瑞拉都特别痛苦,让人无法放手。
“过去是不可能被改变的。”三姐还在试图劝说:“你听说过祖父悖论吗?假如有一个全能的魔法师破解了时间的秘密,狂妄的魔法师穿越到过去,杀死了还在襁褓里的祖父,他的父亲因此不会诞生,他自己也不可能存在,那么是谁杀了祖父呢? ”
“那我所经历的夜晚又算什么?”乔邦尼感到迷惘。
“你这靠不住的家伙,算了,你把匕首给我!”
“?”乔邦尼依言解下匕首,还没来得及发问,乌鸦的鸣叫声打断了这场对话。
“候补新娘,你在和谁说话?”秃顶乌鸦扑腾着翅膀问到,巡视四周,似乎想在空气中找到什么。
“是我在自言自语。”不能让三姐的隐形斗篷被发现,乔邦尼撒谎想瞒过去,秃顶乌鸦的小黑眼珠转来转去,像是不相信似地嘟囔着:“在下明明感到了魔法的波痕。”
“真的是我。”乔邦尼捏着嗓子装女声,把这小玩意儿逗得找不着北,笑着笑着扑腾撞到墙,滑到地上。
乔邦尼无语地看着秃顶乌鸦,突然发现手里空空,三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走了匕首。
预示着变化的轰鸣钟声响起,在十二道钟声中,秃顶乌鸦变成了穿着黒色礼服的秃顶男人,坐在地上摸着自己的秃脑门,满脸疑惑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怎么回事?秃顶乌鸦原来是人?那戴着荆棘圆冠的乌鸦呢?乔邦尼联想到多次帮助他的乌鸦教母。
但是早上还喋喋不休的秃顶乌鸦,现在是秃顶总管,却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似的,迈着内八字,自顾自地走掉了。乔邦尼赶紧跟上,走到了一间卧室门口,秃顶总管敲门问道:“公主新娘,您准备好了吗?婚礼即将开始了。”
屋里传来瓮瓮的声音,像是哭泣的鼻音。
秃顶总管叹了口气:“谁愿意把女儿嫁给这种暴虐的男人?即使他拥有整个伊塔洛大陆。”说完便退下了,给屋中人留出更多独处的时间。
等顶总管走后,乔邦尼打开门,屋中的女人对镜端详着一把古朴的匕首,小声啜泣像是在哀叹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他绕到女人的背后,在镜子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蓝眼睛。
好吧,他知道今晚是穿越到哪一天了,他的祖先即将在婚礼上杀死康贝瑞拉的那一晚。
赶在女人反应过来尖叫之前,乔邦尼砸晕了她。
“公主新娘,您准备好了吗?。”过了一会儿,秃顶总管再次敲门问道。
“进来吧。”乔邦尼应道,将公主新娘的匕首再次绑上吊袜带。
穿着华丽的长裙,鲸骨束腰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如果不用勒人的鲸骨束腰,以男性的身躯,绝无可能塞进这套为公主纤细腰肢量身定制的裙子。
走向礼堂的路上,瞥向窗外城堡前门悬挂飘荡的稻草人,乔邦尼怀疑自己因为缺氧而出现了重影:“那些是什么?”他搭着秃顶总管的手问道。
秃顶总管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头顶沁出细汗:“那是……陛下您父兄的尸体,当然,不是全部,姑且还是留下了一位弟弟,参加您的婚礼。”
“?”乔邦尼沉默了,完全理解了他那位五百年前的曾姑奶奶为什么会那样做,如果不杀死康贝瑞拉,他的亲友也会遭此厄运吗?
威严的礼堂大门足足要十个士兵才能推开,打开门,礼堂里鸦雀无声,明明是国王的婚礼,观礼的贵族们,虽身着华服,却都低着头,面无血色,谨小慎微的模样,像是生怕厄运降临。
没有声乐和礼炮,压抑的氛围里,乔邦尼拖着洁白的长纱,登上一级又一级阶梯,独自走向礼台上同样是孑然一身的王。
身居高位、睥睨众生但又孤独的、不为任何人所爱的暴君,即使是仁爱众生的神,也拒绝为其证婚。
“你愿意嫁给我吗?”没有双塔祭祀的主持,新郎自己发问。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乌鸦的鸣叫一般,他的面庞冷酷无情,像是如何炽热的感情也无法融化的冰山。
“康贝瑞拉。”乔邦尼唤出他的名字,无论他在别人心里是什么样子,他也永远是那个即使害怕也会挺身而出、身陷囹圄却担心他人、容易害羞结巴的黑发青年,所以乔邦尼的答案也只会有一个:“我们去看海吧。”
即使孩子气,但是乔邦尼觉得,如果是他所认识的黑发青年,也许会答应他的请求。
“乔邦尼?”头戴华丽王冠的男人,冷酷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对方有所动摇,乔邦尼握住康贝瑞拉的双手,趁胜追击劝道:“我们逃跑吧,去实现少年时代的梦想,你已经是国王了,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阻止我们了!”
黑发男人的困惑变成了温柔的微笑:“好……”一句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又变成愕然的表情,他用手锤着自己的脑袋,怒吼道:“乔邦尼不可能会再出现了,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随着康贝瑞拉的混乱,整座礼堂都在震荡,吊灯剧烈地摇晃着,砖瓦碎片纷纷掉下,就连空气都好像出现了褶皱。
一道寒光闪过,糟了,是隐形斗篷,乔邦尼突然明白了三姐为什么要拿走匕首。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冲到康贝瑞拉身前,想解下匕首格挡,但是本应该存在那里的匕首不见了。
姐姐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从乔邦尼体内带走生命能量的时间被定格,头戴荆棘圆冠的乌鸦再次现身:“相比如此结局,吾倒宁愿汝用那把匕首刺向吾。”
祂说:“如若当初是汝,吾愿意原谅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