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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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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入院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未发现明显外伤,经检查全身各部器官完好,生命体征良好,性别雄,信息素水平A[暂定],建议持续观察,待患者醒后进行进一步检查。
补充:患者于二十三时三十三分苏醒,与值班医师发生对话,初步判断患者语言功能基本正常,疑似记忆受损,情绪不稳定,伴有掐大腿等自残行为,建议进行脑部检查,必要时辅以镇静剂帮助控制患者配合治疗。
——军医院急诊科主任安德森记
*
“我知道了。”裴明瞻对着终端说。
手腕上的智能终端正因为免打扰状态的解除而持续震动着,积压一夜的消息争先恐后地弹出,弹窗差点挡住正在做汇报的雄虫保护协会秘书长伊恩的通讯画面。
几百年前的大变乱后,雄虫保护协会伴随着雄虫保护法的确立而出现,二者共同构成新的社会制度基石。雄虫保护协会里高级委员和会长的职务一直属于雄虫,是工作几乎都由雌虫承担的虫族社会里的极少数例外。通过这种方式,雄虫掌控着那些掌握国家机器的雌虫的生死。
裴明瞻即是这一届雄虫保护协会的会长。
雄虫正心不在焉地穿着衬衫,衬衫的扣子系得歪歪斜斜,从不知哪里开始就出了错,裴明瞻索性将最后一粒纽扣捏在手里转了几圈,不对称的下摆被随意地扎进腰带。他生了张出众的好皮囊,优裕的生活条件养得他傲慢而矜贵。一双凌厉的下三白眼因昨夜的晚睡底下压着一层阴影。
“会长阁下?”
他没开摄像头,秘书长伊恩等了几分钟没再听见下文,还以为雄虫离开了。
“……我在思考。”裴明瞻说,“一个凭空出现在禁林里,查不到任何身份信息、自称自己失忆了的雄虫?”
这种案子在裴明瞻的经验里没有先例。雄虫保护协会日常工作一般碰到的都是:军雌婚内伤害雄主、军雌婚内伤害雄主、亚雌婚内伤害雄主、事实无人抚养雄虫幼崽、军雌婚内伤害雄主、普通军雌伤害雄虫、普通亚雌伤害雄虫、意外事故导致雄虫伤残、雄虫互殴、军雌婚内伤害雄主……
“是属下无能,没能调查清楚事情真相,请您责罚,会长阁下。”
除了高层领导是雄虫之外,雄虫保护协会里大部分干实事的还是雌虫。伊恩是名年轻的金发军雌。在通讯画面里,他轻轻低下了长满金发的头颅。
“你们的确无能。”裴明瞻毫不留情地赞同道。
“今天我没空去协会。再给你们一天时间。在我明天走进办公室之前,你们最好已经把完整的报告发到我的邮箱了。”
他丢下这句话,挂了通讯往卫生间外走。顾玉辰正跪在门口,开门时卫生间的门板直直朝他撞去,军雌跪在原地纹丝不动。
裴明瞻伸手,门板在顾玉辰身侧停住。
“下次跪远点。”他的目光扫过着雌君的头顶,“你挡着我开门了。”
“是,雄主。”顾玉辰睫毛颤动了一下,膝盖紧贴地板向后挪开几寸。
裴明瞻收起信息光屏,将终端往手腕上一推,命令道:“你起来。帮我穿衬衫。”
顾玉辰遵命起身。
当军雌站起来的时候,不难理解为什么雄虫喜欢让他们跪着。雌虫的平均身高远高于雄虫。裴明瞻已经算高得在雄虫中一骑绝尘的,顾玉辰踩着军靴站起来还是轻易就超过了他的头顶。军雌的身体站得笔直而挺拔,天然带着几分隐隐的威压。他冰冷的手指碰到裴明瞻衬衫布料的刹那,雄虫搁在身侧的手触火般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裴明瞻克制住本能的冲动,沉默地看着顾玉辰将他系得一塌糊涂的纽扣解开重系。军雌的手指骨节分明,泛着冷感的白。可以看出习惯了动作利落的手指正尽力缓慢轻柔地对待衬衫纽扣,指尖始终没有触及雄虫的皮肤。
裴明瞻突然出声:
“我记得你是第一军的。”
顾玉辰的手指顿了一下。
“是,雄主。”他垂着眼,“我是第一军的副指挥官。”
昨夜在禁林里发现雄虫的那只夜巡小队就是第一军的新兵。
“军队是怎么监控禁林的?”裴明瞻问。
顾玉辰的手指停在裴明瞻胸前的纽扣上,静止了两秒。
“……雄主,我可以告诉您的是,军队会定期通过远程遥感和夜间巡防等多种方式观测禁林的情况,禁林的边界也有固定的军雌和机器进行站岗守候防止外来者闯入。”军雌的声音染上几分公事公办,听起来更冷了,“总之,考虑到禁林的特殊性和危险性,军队对禁林的监控非常严密。”
秘书长向裴明瞻汇报时也是这一套说法。禁林向来是充满危险的未知之地,连官方科考队都只敢在禁林的边缘地带组织几次小规模的考察活动。这次居然会有雄虫出现在那里,实在疑点重重。
还有身份信息之谜。将生育作为头等大事的雄虫向来注重虫口的普查和登记,建立了一套完善的户籍系统。这次发现的雄虫,无论是按面容、指纹还是他提供的姓名都无法在信息库里找到任何匹配的对象。
真是一桩怪案。
“雄主。”
裴明瞻被呼唤拉回神,才发现顾玉辰已经将将他的衬衫系好了,此刻正半蹲着替他整理衬衫的下摆,眼看又准备跪下。
雄虫扣住他的手腕。
“走吧。时间不早了。”
*
雄虫迎娶雌君后的第二天要回雄虫的家中拜见雄父雌父,这是虫族的传统。
裴明瞻和顾玉辰现在所住的房子是匹配结果出来后筹办婚事期间新买的一座二层别墅,不比大多数上流贵族的居所豪华,好处是位置靠近市中心,离二人工作的地方都近。
从市中心到裴家所在的郊区别墅区,坐飞行器大概要十分钟。
裴明瞻的家庭是个反映虫族低下生育率的极端例子。他的雄父总计有八位雌君雌侍,最后却只有一位出身雌奴的亚雌诞下了子嗣。裴明瞻成了这个一度辉煌、把持雄虫保护协会数十年的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但说来奇怪,他本人对开枝散叶、延续家族姓氏似乎兴致缺缺,成了虫族里少有的到年龄限制才匹配结婚的雄虫。
“真是好久不见,我亲爱的虫崽。”裴明瞻的雄父说。与他夸张的、情感强烈的用词不同,中年雄虫的身体陷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没有半点动弹的意思。
裴明瞻的雄父名裴安,是上一届雄虫保护协会的高级委员之一,和他的虫崽一样,都是A级雄虫。A级雄虫在虫族并不多见,优越的基因往往让他们在群体中显得更出众,但对于裴安来说,很明显基因的优势已经被后天的懒惰掩盖了。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令他的身躯肥胖而臃肿,面部积攒了太多脂肪,仅有五官的轮廓还能找出一点与裴明瞻相似的痕迹。
“雄父。”裴明瞻问候了一句,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顾玉辰跪在他的脚边。
裴安的旁边,也跪着一名雌虫——顾玉辰的雌父白狸。
白狸,一听就不是个严肃的名字。拥有这个名字的亚雌出身于地下交易所,被裴安买回来作了雌奴,直到裴明瞻出生才升格为了雌侍。辛苦诞下的虫崽成虫结婚后回家探访,雌父却依旧只能跪在雄主的脚边。只要雄主在家中,除非得到允许,雌虫无时无刻都应该是跪着的。这是每一个雌虫最熟悉的姿势。
如果说顾玉辰跪得标准而笔直,像一把坚硬的军刀;那么白狸的跪姿就像是被支架强行固定住的花茎,颤抖着支撑住自己。和军雌相比,亚雌要略微瘦小一些。岁月的痕迹将白狸年轻时精致的面容侵蚀了大半,只留下一副饱受折磨的身躯。他深深低着头跪着,双腿张开的幅度略有些大,交叉于背后的双手还带着新鲜的疤痕。
白狸在裴明瞻坐下的瞬间抬眸望了他一眼。那是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望向雄虫的时候显得有些闪烁,恐怕一秒不到的时间就匆匆收回了视线。
“我很高兴你终于结婚了。结婚是虫族的大事,不是吗?”裴安说着喘了口气,总算把目光落在他的雌侍身上,“我还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新婚礼物。去,白狸,为你亲爱的虫崽拿过来。”
白狸低着头膝行到离沙发不过几步路的茶几上,取下一个银色方盒,捧着它回到原位。裴安从他手上拿起这份礼物。
“敛翼公司最新推出的项圈,时髦的款式,据说包含电击、自动收缩、强制发情等多种功能,作为新婚礼物再适合不过了,不是吗?”裴安介绍道。
皮鞭、手铐、项圈。虫族经典调教三件套。
并不是所有的雄虫都喜欢调教雌虫这个过程。有的过于柔弱以致挥鞭子都嫌累,有的单纯厌恶血的气味,但享受调教的雄虫亦不在少数,由此催生出一套发达的调教用品产业。
有的雌虫甚至会自己购置项圈献给雄主使用,作为全心全意忠诚的象征。
裴安举起盒子,目光在裴明瞻和如雕塑般跪着的顾玉辰身上转了一圈,笑道:“新婚快乐。”
*
“阁下,您好。”
不,我一点也不好。季安泽竭力克制住掐大腿的冲动,这样做只会给他招来一支镇静剂,他昨晚试过了。
不愿意接受自己不是在梦里的季安泽不情愿地转过身。床边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季安泽知道他不是“人”,正如那双金丝镜片背后的眼睛带来的是诡异的非人质感。
他们自称自己是“虫”,并且还称呼季安泽为“雄虫阁下”,将他们的种族称作虫族。
看着这么多人类外观的生物自称是一群虫子,季安泽实在难以接受,还是个大学生的他有种世界观崩塌的感觉。
怎么就突然穿越了啊!
“阁下,您好,我是雄虫保护协会的秘书长伊恩。”面前的“虫”开口,“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但我们有一些问题不得不向您了解,这也是为了您的利益着想。请问您现在有感到哪里身体不舒服吗?”
季安泽沉默着摇摇头。
“我为您的身体健康感到高兴。医生的报告上也认为您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了。”伊恩看着他,“那么请问,您的记忆有恢复吗?”
“没有。”季安泽斩钉截铁地摇头,他打定主意要装失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恕我冒昧,但是您却记得您的名字,季安泽阁下?”
季安泽知道这个病情有点扯,但是都莫名其妙变成虫子了,他实在无法把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名字也改掉。
“对,我只记得这个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虚地说。
对方点点头,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那实在是很抱歉,我们也没能在数据库中找到您的信息。阁下,您可能要暂时做一段时间无户口虫了。”
季安泽突然坐直了。没有户籍?那他不是变成黑户了?他不会无家可归吧?
——怎么这穿越还偏偏是身穿而不是魂穿啊。
“……那我该怎么办呢?你们有收容所这种东西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紧张、戒备、缺乏安全感。这些特质伊恩在雄虫保护协会工作中接触到的雌虫里见得多了,但放到雄虫身上可就太罕见了。
这只雄虫的失忆似乎确实有点严重。
“不用担心,阁下。”伊恩安抚地笑笑,“雄虫保护协会以维护雄虫的利益为宗旨,我们会确保每一位雄虫安全、健康。更何况,您还是珍贵的A级雄虫。”
“A级?那是什么?”季安泽疑惑地问。
失忆会影响常识吗?伊恩觉得面前这位雄虫的问题实在有些严重了。
他兼职生理课教师解释道:“雄虫的信息素是有等级之分的,信息素等级越高,精神力安抚的能力越高,效果越好。A级是最高的等级,在雄虫内数量很少。”
他们那位雄虫保护协会会长就是其中一个。
“总之,雄虫都是国家珍贵的保护资源。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尽快为您安排好之后的去处,您住院的医疗费用也全部都由雄虫保护协会承担。”
这样的待遇大大超出季安泽的估计了,他几乎有点受宠若惊。
“……那真是麻烦你们了,谢谢。”
他这句“谢谢”属实惊到了伊恩。一只会对雌虫说“谢谢”的雄虫!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阁下。”他带着点探究的眼神望向雄虫,“您似乎和其他的雄虫有些不一样?”
季安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在虫族里有多特殊。
“哪里不一样?”他问道。
“砰!”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说的话,隔壁病房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撞击声,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砸东西和东西碎裂的声音。
“你在这装什么呢?我出事故你就高兴了是吗?我怀疑飞行器故障就是你搞的鬼!我是雄虫!我是你的雄主!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要把这件事告到雄虫保护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