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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她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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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后罩院的浆洗房里,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蹲在井边打水,小小的身子,身上衣裳单薄,两颊冻的青紫。
井口很大,她吃力的转着辘轳,看着都让人提着心,就怕她一个不慎被水桶的重力背掉井里。
而她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一盆又一盆的脏衣服。
一双长满冻疮的手浸在皂水中,伤口泡的发白溃烂。她像是感觉不到疼,机械的用力搓着衣服,小小年纪眼中就如同死灰没有波动。
又一个寒冬早上,天还昏暗着,鹅毛大雪飘飘落下,后罩房的仆人起床给主子准备热水和早膳,路过院门口纷纷摇头,不忍看。
院里跪着个小姑娘,不仔细看都以为是个雪人,从头到肩堆满了雪。
只一双眼睛半晌眨一下。
“听说是太饿了,去厨房偷吃。在这吃人的后院里,也没个爹妈照应,也是可怜。”
“真是造孽啊,过了年也才七岁。”
这些话,听着像是轮回路上的悼词。
大宅院里,病死个丫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像她这种没有亲人的,死了也就死了,一张席子卷出去,没人会过问。
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跪了一晚,小木棉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只感觉体内所有的温度都在流失。
所以,她是要死了吗……
“冷,好冷……”
白蕲是被耳边一声声梦呓吵醒的,他揉了揉眉心,这几日巡铺事情颇多,晚上睡的沉了些。
低头,胸前什么时候多了颗脑袋,木棉正闭着眼睛贴着他胸口熟睡着,半张小脸露在外面,姿色妍妍。
他教导过她很多回,男女有别,不该随便上他的床,可她总是不怕他,他又很难对她板起一张凶脸。
放任的如今连他的身体都像是习惯了,连她入怀,都不曾警惕醒来。
白蕲眸色深沉,也只有这样无人知晓的时刻,他才敢盯着这张小脸仔仔细细的看,像是临摹画卷,誓要往心上刻。
事实是,他多看一眼心口便像是刀尖进了一寸,痛上一分。
他深知,这样的娇软,不该属于他。
没有叫醒她,身子稍稍往外挪了挪,准备自己去书房凑合一晚。
哪知他一动,感觉怀里的人颤了颤,白蕲动作顿住。
“疼……好疼……”像是牙缝间挤出来的几个字,尾音还颤抖着。
他心口一提,低头至她耳边,轻声询问,“哪里疼?”
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一句,语气有多温柔。
“肚子、肚子疼……”木棉轻轻喘息,贝齿紧咬着下唇,她眉头紧蹙,像是困在梦魇里。
白蕲掌心抚过她的脸侧,才发现她不停在发冷汗。
听她说肚子疼,他掀开被子,在看到入眼的一抹红时,僵住了身子。
*
子时过半,白府前后院灯都熄了,后罩房仆人也都安定下来。
落明轩主卧,小轩窗上烛火隐隐亮着。
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前,男子端坐在轮椅上,样貌俊美,气质温润,身上白色寝衣有些凌乱,亵裤大腿处染了几滴鲜血,点点艳红似是红梅绽放。
白蕲目光落在腿上,神色微微出怔,又被一抽一吸的哭泣声拉回思绪。
不远处那张乌木鎏金床上,木棉一袭粉色寝衣,坐在被褥上,一边擤着鼻子一边跟手中的床单较着劲。
白蕲开口安慰,声音带了几分哑,低沉的紧,“别哭了,只是来月信了,你身子虚,也一直在调理,没什么好害怕的。我唤银铃进来收拾。”
听言,木棉抬眼看向少爷,嘴唇抿了抿,还未开口,两滴泪珠顺势滚落,委屈极了,声音带了浓浓的鼻音,“能不能、能不能不让别人知道?床单我来换,衣服我也洗……”
白蕲撇了一眼那越铺越乱的床,轻叹口气,“你这几日不便沾冷水,肚子还疼吗?”
木棉点了点头,“疼,像是有把剪刀在绞我的肚子。”
听她说的这般严重,白蕲神色凝着,不再由着她胡来,他拉响了传唤铃。见她还只穿着一袭单薄的寝衣,心下懊恼,她现在是什么身子,她不懂,他也能由着她胡闹。
顺手拿过小几上她的衣服准备给她披上,木棉看见连忙阻止,“别,别拿这件衣服,我这衣服是软烟罗的,不能沾水,弄脏了不好洗,拿你的拿你的。”
白蕲先是一阵无语的看着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面无表情将衣服放下,从一旁架子上取来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不一会儿银铃推门进来,没进内室,而是站在珠帘外。
他声音清冷,“吩咐火房烧桶热水送进来,过来把床褥收拾了。”
银铃先是怔愣了一下,这么晚送水收拾床褥,大户人家的丫鬟,自然也是受过教的,她也知道,木棉今晚在少爷房里。
木棉可还未及笄,少爷是疼木棉,可……银铃不敢多想,赶忙听吩咐先出去让小厨房烧水。
见白蕲给她披上衣服后又退了距离,木棉嘟着嘴委屈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给我捂捂。”
白蕲闻言未动。
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的原则,木棉自己推开被褥往前挪了两步,跪坐在床沿,探着身子想要够他的轮椅,她上身半悬空着,白蕲怕她摔了,眸色一凛,往前上了些,轮椅转动半圈,木棉如愿将他拉至跟前。
掀开外衣,她拿起少爷放置在轮椅一侧的手,贴在自己的肚皮上。
白蕲作势要抽手,木棉双手抓着他的手腕,用力按着,抬着双湿漉漉的杏眼看他,“疼……你掌心暖,给我捂捂。”
白蕲便不动了。
掌心一片滑腻。
这一刻,白蕲脑中闪过无数此生摸过的锦缎与暖玉,皆比不上此刻触摸的这一块的冰山一角。
掌心有多热心口就有多冷。
木棉靠着少爷的肩膀,眼睛直转溜,心情美得很,她月信一至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女子了,正瞅着不知道怎么应对外面那群桃花。
以后再有今日的事,她何须解决那些女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推倒少爷,吃了他!
白蕲不知她此刻还有这心思,将她的外套裹更严实些。
银铃再次进来时,身后跟了两个婆子,各拎着一个桶往里进,不敢四处乱看,她急忙走到床边,看了眼地上的脏床单,又看向裹着少爷外袍的木棉。
小声问:“你,你这是?”
木棉跟银铃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一见她,小丫鬟立马扑到她怀里撒娇。
“银铃,我肚子疼,我流了好多的血,也没人跟我说来癸水这么疼,我感觉有人拿剪刀在绞我的肚子。”
银铃被小姑娘的娇软扑了满怀,听她是癸水来了,悬了半天的心放回肚子,忙安慰她,“没事没事,一会儿洗过换身衣服,我给你灌个汤婆子焐在小腹就不疼了。”
银铃比木棉年长两岁,说是少爷的婢女,但少爷日常不喜别人伺候,偶尔一些琐事身边也有个文竹,银铃更多是照顾木棉。
桌前,白蕲将鱼嘴香炉的盖子合上,轻烟袅袅,里面燃了一息安神香。
声音清冷,“你今晚在这屋里守着她,夜里她要是再喊疼,便请陆神医来一趟。”
银铃连忙低头应是,在看到少爷裤子上那一抹乍眼的红时,吓的差点软了双腿。
她颤抖着声道:“少爷,奴婢去给你拿件干净衣服。”
“不用。”他语气平淡,又叮嘱了两句,“我去书房睡,有事叫我,不必顾虑。”
白蕲也没有叫文竹,径自取了身干净衣裳,推着轮椅出门。
木棉抱住肚子在一旁打滚,叫了两声银铃,见她没反应,又拽了一把她的袖子,银铃才收回定在门口的视线。
心中莫名怪异,少爷也太过紧张了些,只是女儿家寻常的月信,又是让找大夫又是让叫醒他。
没一会儿屋内就响起了水声,整个房间飘了层薄薄的水雾。
屏风后,小丫鬟声音娇嫩,宠大的性子又带了点娇气,“银铃,你记得明天跟烧水那帮婆子说,是少爷玩刀划伤了手,可别提我。”
知道木棉偷爬少爷的床,还把男子视为不吉的秽物染到了少爷的身上,银铃真是吓的魂不附体,这要是别人,不被打死也是要赶出府门的。
再看看面前招水揉搓着白嫩胳膊的小丫鬟,非但没有悔意,还想着把锅往少爷身上背,真真是宠坏了。
可目光触及到水雾下那张被蒸的绯红的小脸时又恍了神。容颜娇俏,眉如星月,肤若凝脂,才十四岁,就已经有倾城绝色的姿态,以后还不知道美到什么地步。这样的娇娇儿,换做一般男人早就把持不住了,也只有少爷能忍,偏她还不自知,隔三差五就往少爷被窝里钻。
银铃告诫她,“小祖宗,你以后来月信了,可不能往少爷床上钻。”
木棉被训的也有些委屈,她也不想啊,她今天就是觉得身子寒,想让少爷给她暖个脚,哪知道会来这个,少爷叫醒她的时候,她看着床单上的血自己都吓哭了。
想来是白天那三大碗汤药给催的。
想想她又笑出声来,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她现下,可是离少夫人的位置迈进了一大步。
银铃看着她一脸藏不住心事的模样,又想到自家清冷的少爷,心中暗暗叹息。
白家是洛城之首,门户不是一般的高,少爷又是独子,木棉如果争的是少爷后院的一席之地,银铃觉得并不难,少爷又宠她,不论是选做通房丫鬟,或是以后有一子傍身抬了妾,对一个丫鬟来说也是天大的造化。
可她与木棉一同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的野心。
放眼洛城的世家大户,没有过丫鬟做正头夫人的先例,况乎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