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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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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李念瑾身处豪华独栋带花园别墅,那么许印然所拥有的就是用鲜花掩盖的漏风毛坯房。
体能、队医是和队里共用的,训练方案是老旧的,陪练是发球机,许印然甚至需要和其他教练商量才能换来和别人练习的机会。
在第一周里,瞿江没有来过几次,真来了也只是盯着许印然,时不时呵斥她的动作,脸色阴沉地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呆在原地。
光是看着,叶子琪就感到窒息,教练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球员?
升降赛一周后,其他升入一队的队员也来训练了,瞿江突然频繁出现在球场中,对许印然关怀有加,还连续几天陪她练球。
叶子琪正疑惑着,忽然收到了瞿江的邀请,他靠在球场边,向她搭话:
“你很优秀,要不要来我这里训练?”
当下,叶子琪感到一阵恶寒,她突然明白瞿江的转性是为了什么。
瞿江并没有来升降赛,他也不知道叶子琪因为成绩优秀提前进入了一队训练。他卡在新鲜血液进入时抓紧时间装模作样,来获得好苗子。
叶子琪一时哽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瞿江还在说,“相信我,我会尽全力指导你,我们会是最好的师徒。”
那许印然呢?
叶子琪忍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压着反胃的感觉委婉地回绝了他。
瞿江笑笑,看起来也不在意,反而拍拍她的肩膀,“好好训练,你未来的成就不会差。”
叶子琪等他离开后才拍拍自己的肩膀,好像抖掉一层灰。
第二天,瞿江收了排位靠后的球员,并传出那句经典的话:
我不收天才。
让人难过的是,女队所有教练都知道瞿江如何对待许印然,然而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插手别人的事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好处,教好了是人家教练的本事,教不好反而会影响球员的成绩。
叶子琪也曾问过自己的教练,而吴畅是这样说的:
“瞿江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他没有教导天才的能力,而他并不承认这一点。幸运的是,许印然的天赋决定了即使他不做指导也能拥有一个明星球员。”
但这样磋磨天赋行为,足够让一个天才恨透了他。
时间回到公开赛,叶子琪走到许印然身边,“然姐,我明天有比赛,你能陪我练会儿吗?”
相处久了就发现许印然这个人挺好说话,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也愿意为他人提供帮助。
“抱歉,”许印然动了动手臂,“我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叶子琪紧张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许印然皱眉,“肩膀有点酸,我去找下队医。”
叶子琪一路送她过去,直到队医袁岳亲口说没什么问题才离开。
“你的肌肉太僵硬了,上次比赛结束怎么没来找我按摩?”
许印然笑着说:“比赛完那天太累了,我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还是大家把我搬上去的,”她的笑容慢慢淡下来。
袁岳想起什么也闭上嘴,在瞿江的“争取”下,许印然打完比赛的当天晚上就又飞去下一场了。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管也管不了这件事,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有。”
许印然的回答出乎袁岳的意料,他情不自禁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许印然看着他,眼神明明很柔和,却仿佛穿过皮肉,看见他内心深处的无能为力。
“保密。”
与袁岳甚至其他人想象中不同,许印然并不恨瞿江,甚至不讨厌他,她的看法可以简单用两个字来概括——失望。
这种失望不是突然有的,而是逐年累月慢慢加深的。
一开始,许印然非常感激瞿江及时的教导,她的体能系统地锻炼起来,也有了完备的训练计划和技战术指导,那时候,她下定决心要打出成绩来回报瞿江。
然而,渐渐的,不知道是在她第一次打进决赛、还是第一次获得冠军开始,她慢慢地和瞿江无法同频了,她听不懂瞿江说的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打。
在她再一次没有贯彻瞿江的指导却赢下比赛的时候,他们同时沉默了,也明白了
——他们就像两个错开的齿轮,永远无法卡上了。
打个比方,假设瞿江的打球思维是一种“条件反射”,需要不断地刺激和漫长的形成过程才能构建完全;那么许印然的思维则是一种“非条件反射”,她不需要漫长的领悟过程,她天然知道该怎么打球。
过去许印然的技术还不够完善,没有人深切地认识到这一点,而作为第一个发现她绝顶天赋的人,瞿江感到丧气和懊恼。
他明白天才的可贵,也知道这种近乎直觉的天赋也需要引导和完善,可他无法做到。
他们只能寻求同频——即瞿江向上兼容或者许印然向下兼容。
瞿江做不到,所以许印然努力适应他的指导。
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许印然连续两次在八强的时候被淘汰,在她第二次被淘汰的时候,瞿江放弃了她。
他们不再寻求同频,瞿江有自己的骄傲,他无法容许球员因为无法贯彻他的指导而输球;瞿江更有自己的自尊,他不可能承认自己的指导会带领球员走向失败。
许印然被放养了。
她没有太多想法,错愕、紧张、惧怕她都已经感受过,也努力适应过教练的指导,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争取的了。
就此,瞿江享受着明星球员带来的福利,经营着自己的名声,却又什么都不管,他也挣扎过、难受过,只能安慰自己都是许印然听不懂指导,朽木不可雕......说多了,他也就信了。
公开赛第二日,瞿江坐在观众席,观看自己两个徒弟的内战。
他远远看着许印然的背影,慢慢地眯起眼。
瞿江对许印然的感情一直很复杂,因为徒弟的成功,他一面心虚地接受旁人的赞美,一面惧怕真相的揭露,就像他一边希望许印然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名利,一边绑着她生怕她飞的更高自己够不着了。
许印然站在赛场上,对面是她的师妹文筱竹——一个沉默、努力的姑娘。
“哒、哒,”许印然轻轻颠着球,脑海中想起了昨天瞿江对她说的话:
“印然,”他郑重地看着她,“我希望你可以打得慢一点。”
久违地接受了指导,许印然懵了,下意识道:“好的教练,我会放慢节奏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瞿江温柔地说,“别装傻,好孩子你懂的。”
许印然立刻领悟了教练的“请求”,对方是希望自己盘数打的多一点,最好是缠缠绵绵到决胜局最后输了。
一瞬间,她感到荒谬,话语不自觉脱口而出,“您是让我打假球吗?”
“怎么会呢?”瞿江温和道,“我只是让你打的慢一些,筱竹是你的师妹,她好也能帮助你啊。”
“我不可能故意输给她,”许印然尽力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一些。
“不需要你输,造势也是需要一步一步来的,第一次就屠龙会提高大众对她的期待。”
“那等她成长起来,就需要我恰好地输给她吗?”许印然的声音在发抖。
“怎么会?”瞿江摇摇头,像是觉得好笑,“你为什么觉得那时候的她需要你让?你是觉得自己的天赋能够胜过我的指导和筱竹的努力吗?”
那一刻,许印然的心彻底凉下来,那是美好回忆和荒谬幻想的双重破灭,这也使她终于下定决心寻求外界的帮助。
但最后一次,她决定完成瞿江的愿望,自此,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失望了。
“啪,”许印然开了个急长球,她整整暴打了文筱竹两局,才在第三局装作不舒服放慢了节奏。
她承认自己有迁怒的成分,于是在对上文筱竹锐利的目光后,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
对面突然请求了暂停,在她们一起拿毛巾的时候,她低声道:
“请你尊重我,认真打。”
许印然转身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再次回到赛场的时候,利落地结束了比赛。
离开球场的时候,文筱竹低声道:“所以,第三局开始的时候,你真的让我了是吗?”
许印然不敢看她,“对不起。”
文筱竹顿了顿,突然道:“别留在这了,快走吧。”
许印然沉默良久,在对方离开的时候,对着她的背影,轻声道:
“好。”
再次碰见瞿江的时候是在半决赛的赛场上,在离场的时候瞿江签了几个名才赶上来,热切地说,“印然,等我一下”
许印然不敢回头,她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情绪,等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瞿江取下眼镜,拿出擦镜布仔仔细细地抹了抹,才重新戴上,声音低沉柔和:
“许印然,你是在和我耍小聪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