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未熟时》桃南路

36、番外

　　自从前一届学生毕业之后，平安村小学就只剩下七名学生。陆行云之前忙碌不可说的日子也一去不返了，每天还能抽出不少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林向阳照旧还是在学校陪他，同时也进行着自己的学习计划。
　　陆行云对他的进度颇为关注，落了进度时常是比林向阳自己还着急。林向阳觉得他才是有考试焦虑的那一个。
　　虽已立秋，但今年的天气夏季走得格外晚，陆行云常常以为自己还在广东。
　　这天下午第一节课，空气沉闷，底下的学生昏昏欲睡。陆行云在台上讲课讲得浑身几近湿透，心里哀求着能有一场及时雨。
　　然后天色就在十分钟内暗了下来。学生们都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了注意力，陆行云动了动嘴，还是说道：“好了，就上到这儿吧，想出去看的出去看看，不要走远。”
　　学生们如获大赦，骚动着趴到窗前，倒也没有人真的出去。
　　陆行云坐在讲台上也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天上的阴沉沉的云快速地飞奔着，肉眼可见的还在越积越多。
　　来到这里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下雨的，这里的雨不像广东那边，很是清凉通透。
　　每每等待雨来的时候，他好像能单纯地体会到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或者说是短暂地变成了一朵蘑菇，只窥探着这一场神秘的，让它愉悦的，不能挽回的仪式降临。
　　回神，被窗边的漏出来的一截衣角吸引了目光，不用想也知道是林向阳的。
　　林向阳在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教室外边，偶尔悄悄探头看一眼讲台上的陆行云。
　　他斜靠在墙边，墙面的暖意渗过面料传到他的皮肤上，还有些烫。再一次回头，却和讲台上已经停止上课的陆行云对了个正着。
　　林向阳一怔，生出一股偷窥人被发现的不好意思来，于是朝他抿唇一笑。陆行云看着林向阳唇边的笑，刚才还有些说不出来的一丝落寞坍塌，只剩期待。
　　现在他们是两朵蘑菇了，并排站一起，共同见证雨的到来。

　　九月底村子里的枣树林子开始打枣了，林向阳也跟赵梨花着去。陆行云无聊，央求林向阳一定要带他一起去。
　　他默默叹气，陆行云这细皮嫩肉的，哪里是个干活的，是去吃还差不多，吃多了还要闹肚子。
　　不过最后还是带上了他。
　　去枣林的路上遇见了班里的学生，他们蹲在河边上，几个人围成一圈不知道在干什么。陆行云远远看见，嘿了一声，骂道：“这帮兔崽子，说了不让下河还偷摸下，这回被我逮住了吧？！”
　　悄摸地溜过去，在距离他们一米左右的地方突然跨大步靠近，伸着脖子看向他们围着的地方，嘴里大声说：“看什么呢？”
　　学生被他这一吓直接跳起来散开，然后中间的空地就坦荡的漏在了陆行云的眼底。
　　“——啊啊啊！！什么鬼玩意儿！！”
　　他被眼前丑陋且庞大的癞蛤蟆吓得向后一退，一脚绊在凸起的石头上，眼看就要载到在地上。
　　这要是跌倒了，那只跳起来的癞蛤蟆下一秒就能跳到他的身子旁。
　　他有些绝望，不过下一瞬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胳膊拦腰搂住，跌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眼睛也被捂住。干燥的暖意贴着眼睛周围的皮肤一直烫进脑子，对方令人安心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子里，抚平他那正在狂跳的心脏。
　　林向阳赶着接住了他，还没放他站稳就听见陆行云破口大骂：“说没说过不让下河？说没说过不让玩癞蛤蟆？你们那俩耳朵是通的吗？！”
　　林向阳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如果说之前陆老师还记得一点教资考试的内容，还有些表面功夫在的新手的话，此刻就完全是一个资深的班主任的形象，骂人的本领和话语跟贺思进学了个十成十。
　　等陆行云把他们全数骂回去，这才扯着林向阳重新回到大路上去，朝着村里那一片枣林走去。
　　将陆行云交给侄女晴晴——赵笑笑休假，抽空回来看看他们——然后就被赵笑笑打发回去拿袋子去，她们拿来的袋子底部被树杈子划烂了。
　　林向阳吐槽她不早说，笑笑也笑骂他来的时候也不打个电话说一下。
　　等林向阳再次回来的时候被眼前的人着实惊到了——陆行云的薄外套俩兜里沉甸甸的不知道塞进了多少枣，头发上全是土，还有几缕头发直冲云霄，随着陆行云的动作一颤一颤地抖动。裤子鞋子更不用说了，无一幸免，全被土埋过一遍了。
　　不过这都算不上什么，更严重的是陆行云的眼神。
　　分明是喝醉了的样子，林向阳对这个眼神太清楚不过了。陆行云就傻笑着直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走上前去弯腰拍拍陆行云腿上的黄土，尘土遭到拍打立刻从周遭飞扬起来。他把手伸在陆行云面前晃晃，对方没反应，眼里还是有笑意。林向阳心底浮上来一个可怕的想法，他环顾四周看附近有没有墓地。
　　陆行云怕不是被什么醉鬼上了身。
　　他试探地问：“你喝酒了？”
　　陆行云咧着嘴笑：“没有啊？”
　　看起来更严重了。
　　不过还是没有找到，林向阳问了赵梨花，也得到了一样的答案：这片林子那来的坟啊，没有。
　　他奇怪，但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来，实在是太怪异了。
　　直到第二天陆行云睡醒后恢复正常，林向阳的心才落回实处。
　　他一晚上冥思苦想，最后得出一个看似离谱但又可能合理的结论：怕不是累懵了……
　　问陆行云，陆行云也说不知道，他就又问了肖时杰。
　　肖时杰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回答他：“他太累了就这傻样，不用担心。”
　　林向阳无语，伸手不客气在抱着自己的人的屁股上狠来一巴掌，昨天确实是吓着他了。
　　时间过得飞快，林向阳年底考试顺利，跟陆行云在广东过了个年，正月里回来之后，林向阳的老姥爷——他爷爷的二叔，今年已经九十多了——塞给他一个红包，也给了陆行云一个。
　　“狗狗，来，姥爷也给你个红包。”
　　陆行云十分郑重而开心到接过老姥爷的红包，是一张五元的。
　　红包接在手，来年万事不愁。

　　不过来年林向阳先去上学了，陆行云随后在村里任职结束后被调到县里的某所小学又工作了一年，服务期满的时候县里问他要不要个编制留在这里，陆行云拒绝了，去了林向阳在的城市，跟他家挨得很近，算是亲戚省份。又跟他爸不客气的要钱买了房子，准备跟林向阳在这边生活。
　　林向阳转了博，很忙。陆行云也抱怨过他都没什么时间陪他，林向阳闻及此言时就会把工作排得更紧，竭力争取能每两天回家陪他过夜。
　　陆行云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之前在社交平台上打发时间发的漫画出了版，接到了不少约稿，也算是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他也不差钱，自从不做老师之后，陆港坦然说他只要不乱搞什么投资创业，就不缺他花的钱。
　　偶尔也跟李枫约出来一起玩，李枫现在已经是有名的网红，稍微帮陆行云宣传一下漫画，陆行云就能收入不少。然后就半主动半被陆行云要挟去了平安村，跟当地的政府牵线做助农活动，算是应了李枫当日在林向阳家时的承诺。
　　临近年底，林向阳帮导师做完了某个项目之后得到了一周的假期，跟陆行云一起出去逛逛。从超市回来路上还遇见了称不上陌生人的陌生人，给对方指了路。
　　林向阳印象不深，但陆行云却记得，悄声跟林向阳解释这个女生就是之前他上公开课迟到被批评的那一位，好像姓桃。
　　这位姓桃的女士为表谢意送给他们一把糖果，陆行云不设防往嘴里一丢，被酸得口水直流。
　　皱着眉头说这人是在报复他那天听见王老师骂她时偷笑的事。
　　林向阳莞尔。

　　“阳哥，我给你唱首歌吧，我新学的。”
　　“好。”
　　远处的高楼灯火通明，落地窗上映着陆行云和林向阳的身影。
　　林向阳最近才发现陆行云唱歌的时候特点明显，每一句句末带有有“哦”的歌词，他总是会不自觉的尾音上挑，有点像不自觉的撒娇，也像一个小钩子准确地勾住林向阳的耳朵。唱歌是陆行云的短板，所以他平时不怎么唱，林向阳就觉得这一刻更加值得珍惜。
　　咔嚓一声定格瞬间，照片里的人笑得张扬又放松。
　　晃着拍照人的眼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