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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夏满堂 ...

  •   “噗——”

      符明光被一道巨力飞甩出去,狠狠砸在了地上,剑被落在远处,落地时发出咣当响,她只觉得喉中腥甜,一张口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但她不敢松懈,仰起头望着远处。

      眼前原本朦朦胧胧巨石密布,借助天地之力所勾勒出的、横陈在石林中的两只大鱼消失不见。

      歪歪扭扭写了长生天三字的牌匾下,那人不慌不忙抬掌,本想开扇,怔愣片刻后装作若无其事拨了拨鬓边发丝,连啧两声,无奈摇头,一副惋惜模样。

      “你说你,何必呢?”

      “我不过找她讨点筹码罢了,有你什么事啊?”

      “瞧瞧,还落了满身的伤。”

      符明光忍着痛,想要站起来,腿上却受了伤,她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仅仅如此么?老高。”

      老高抠了抠太阳穴,又耸耸肩,表情无辜:“或许?看我心情吧。”

      他笑了笑:“可话又说回来了,我落得这步田地,可少不了你们的功劳。”

      老高朝符明光走了过来,步子不大,慢条斯理的,仿佛料定符明光已没有还手之力,神情也温柔。

      “你放心,我下手很快,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他一脚踩上艰难爬过去,离剑只有半寸距离的符明光的手,用力碾了碾,笑得残忍:“对了,还有你的小姐妹,也很快就来陪你了,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上路。”

      符明光额间流下细细密密的冷汗,她抬起头,本想说话,却窥见无数怨灵萦绕长生天洞窟外,空中漂浮了一片红色身影,被扶光周身的金光照耀,像是一盏盏明灯。

      怨灵身上的怨气在金光的照射下逐渐散开,往扶光身上飘去,怨气一点一点把金光吞噬,金光颜色逐渐暗淡下去。

      在这一瞬,她忽然间明白了长生天的由来。

      符明光喃喃道:“风云聚散,山水虚盈。谷神不死,我本长生。”

      穹苍大陆自从无法飞升后,一半的修道者开始怨恨斩断天梯使天地间失去灵气的人。另一半人经历岁月的变迁,只觉长生是个太遥远的词汇,遥远到和话本子里的传说并无二般模样,他们对于长生并没有什么执念。

      倘使人注定这一生只能活百年,那么至少在这百年之内,要让自己活得精彩些,这样死的时候才能不留遗憾。

      大多数的普通人是抱着这样的心思,选择踏上御灵师这条道路的。

      世家子弟学道术一是为了家族和传承,二是为了锄妖扶弱,是以格外看重天赋。

      而普通人只需要能够通心窍就能做御灵师,学道三年一朝归家,拥有了傍身的力量,能保护家人和其他人,等死后名字还能刻在天碑上流芳百世,何乐而不为?

      他们不懂人为什么死后直接散灵,不能投胎转世。投胎转世于他们而言也是个古老的传说,当不得真。他们只知道一生短暂,要好好过。

      所以,他们往往活得比生来就高人一等,站在高处俯瞰一切,境界高深的修道者要更精彩。

      符明光过去只知道自己要努力修炼,变得强大,不让自己陷入遇到困难时无力可施的境地。

      遇见不平事时,心中之剑可随意斩出。

      可姐姐总说,光有这些还不够。

      她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一个朦胧的概念,它推使很多人踏上这条道路。但只要拥有剑,就有了伤人的力量,欲望向来都不只体现在财帛上。

      会使剑,但更要学会如何收剑,手中之剑尚能修炼,那心里的呢?

      修炼修炼,最重要的是修心。如果连直面自己都做不到的话,又怎能成为一名好的御灵师呢?

      这些话太深奥,符明光听得半知半解。

      修炼到底是什么?一直修炼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她曾问过一只隐在深山活了一千多岁了还在修炼的大妖,大妖也只说了一句“得道成仙”,她又问,成仙了又能怎样呢?

      大妖笑眯眯地说:长生不老啊,能得到世人的爱戴,羽化后还能脱离这具又老又硬的躯壳在宇宙之海中遨游,岂不快哉?

      可符明光不想要这些,她只觉得茫然。

      大妖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了,还在修炼,这样的日子又要持续多久呢?再修炼一千年么?亦或是更久?如果一直不能成仙,那是不是要一直修炼下去没有尽头?

      不远不近的成仙之梦让妖族趋之若鹜,可她活了这么多年,修炼二字带给她最大的痛苦便是很难死。

      她不明白,且羡慕人类。

      人类寿命短暂,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短暂,反而活得比妖更通透。

      长生于人类而言太过遥远,可对妖来说如同远处的云朵,看起来只需要往前跑两步就能抓到,等真的走到前方了,才发现它永远与你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看得到,摸不着,虚无缥缈,唯一能得到的,只有稍纵即逝的风景。

      如同不负责任,只想戏耍鱼儿的钓鱼翁,扔下了饵料,却不让它们吃上一口,好不容易尝到了,命也没了。

      也正因如此,妖才更容易步入歧途。

      符明光迷蒙很多年,那扇名为修炼的大门始终紧闭。直到今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撬开了一点点缝隙,窥见了一丁点的修炼之道。

      天有昼夜,岁分四时。春和、夏热、秋凉、冬寒;日月往来,生长万物,是天理自然之道。

      容纳百川,不择净秽。春生、夏长、秋盛、冬衰,万物荣枯各得所宜,是地利自然之道。

      人生天、地、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朋友之信,若能上顺天时,下察地利,成就万物,是人事自然之道也。

      大道在于内,不在于外;道在身,不在他人。

      谷神不死,我本长生。世间无我,处处是我。

      “原来如此。”

      她轻轻笑了起来,一片片红色的衣裙映在她的眼底深处。

      “神神叨叨的,听不懂。”

      老高向来不爱听这些,他望着这只刚出鸟巢,自以为天地浩大,离了家就能有所抱负,然而实际上柔弱到他一把就能掐死的雏鸟,心中起了无名怒火,莫名地回忆起了一些令人生厌的记忆。

      在灵墟,人类也好,其他生灵也罢,他们从未接触过外界,因此他们的性格、习性,也截然不同。

      只要是万物,便皆可为我所用,所谓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求得一“活”字罢了,又有何错?

      外界条条框框多了,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出来的人总是多了几分自以为是的深明大义,只要是个御灵师,总是会不分场合地无视他人,旁若无物般开始感慨,悟得劳什子的真言,然后突然迸发出莫名的力量。

      简直可笑,痴人说梦。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老高一把抓起她的头发,强迫她仰着头望向自己,语调拔高,咬牙切齿:“不愧是四极教导出来的好孩子,死到临头了,还有所感悟呢。”

      他凑到符明光耳边咧嘴一笑,内容残忍:“莫要忘了,你自个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我?”

      这话直戳符明光心窝子,这是她的逆鳞,她曾以为她这一生都会囿于其内,永不解脱。

      可符明光只是在笑,不停地笑,笑到咳出血,血淋了老高一脸还在笑。

      老高讨厌被轻视的感觉,他恼羞成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似有不解:“很好笑吗?”

      “你在笑什么?”

      “你凭什么笑我!”

      遏在喉间的手力道骤然加重,符明光脸色青紫也不挣扎,只艰难探出右手,用食指点在他的胸膛,向来知礼谦逊的她头一回说话这么直白又嘲讽。

      “当然…是因为…你…很好笑…”

      老高额间青筋暴起,右手越抓越紧,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呼吸困难,满脸青紫翻着白眼,年轻的生命力一点一点流失,他露出满意的神色。

      林叶簌簌飘落,空中的怨灵体内怨气终于散去,身影一点一点化为流光散于天地,万窟林中的草木仿佛都渡了一层光,天依旧很暗,柔和温暖的气息却笼罩着整个灵墟。

      在怨灵消散之时,一根长簪从长生天内飞出,震开落在簪身似雪似萤火的灵魂碎片,穿透簌簌飘落的枝叶,插入老高后心,贯穿他的心脏,落在符明光点在心口的手上。

      喉间的手骤然一松,符明光将他一把推开,两手撑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老高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倒在了地上。

      他最后看到的,是天上一点点消散的怨灵,满目的红衣在他眼底散开,化为流光,似雨似水洒向众生,落在他身上。

      万物变得模糊,他慢慢阖上了眼睛。

      不该跟她说这么多的。

      这是他脑中最后的想法。

      符明光抓着长簪的手沾满了血,她顿了顿,抓起老高的衣角将长簪擦拭干净,才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她搀着那把长剑撑在地上慢慢站了起来,收了剑后摇摇晃晃走向血泊之中那盏普普通通,破破烂烂的红色灯笼面前,将它提起。

      血迹洇湿灯笼纸,已经擦不掉了。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能救下小红。

      只差一点。

      她忍着泪把化为原形的小红收进腰间,对着长生天内的扶光轻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开。

      小红,我带你离开这里。

      符明光在林中走得艰难。

      路途不远,只是她体内灵力几乎耗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撕扯着她,每走一步五脏六腑都在疼,只能走几步歇几步。

      倚靠一颗老树下躺着的时候还在自嘲:“这么弱的身体,纵使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也是这时,血萤飘飘摇摇落在她指间,符明光顿时间脸上血色尽失,犹如冷血浇头很快清醒过来。

      她们出事了吗?

      符明光抱着树干爬了起来,在林中小跑,伤口撕扯着身体,她浑然不觉。

      离得越近,血腥味和黑烟就越重,踏进广场前,只见火光冲天而起,天边浓墨似的云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惊雷落下,练寒星斩下一剑,玄雷、金光和墨色齐具,将地面炸开一个口子。

      火舌将他烧的彻底,长剑穿透花豹躯体,化为巨型石剑他的躯体封印。

      婆婆不见踪影。

      练寒星……练寒星呢……

      她慌慌张张跑向火中。

      大火肆虐,席卷而来将练寒星吞噬,舔舐她的每一寸皮肤,将她紧紧包裹,从每一个毛孔渗入,灼烧五脏六腑,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串在烧烤架上的烤肠,被人来回翻滚,再用刀将身体切割成数块,伤口上洒了无数盐巴,痛得滋滋响。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变成重影,练寒星无力跌在地上,鼻腔还在不停工作,吸入浓烟,难受地令人窒息。两道人影朝她跑来,她摇摇头,想要看清楚一些,却感觉眼皮犯困,开始打架。

      是谁……

      好困……

      “练寒星!”

      谁在叫我……

      好似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拽入深渊,用烈焰铺就的地狱四目望去都是炽热的火红色,但是好奇怪,她并不觉得痛,也不恐惧。

      这就是死亡吗?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闭,烈狱中只有她一人龋龋独行。

      可是——

      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东西?练寒星模模糊糊地想。

      符明光跌跌撞撞冲向火光之中,仅剩不多的灵力被她悉数用上,先是灭掉缠在她身上的火焰,接着祭出长剑,带着她飘到剑上,疾驰飞出灵墟。

      飞在灵墟上空时,她举目下望,不远不近的长生天处,扶光站在洞口,正好仰头和她对视,在她的视线里一点一点散灵。

      刹那间,灵墟金光大盛。

      扶光死了。

      这一天收到的信息太多,符明光却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她带着练寒星飞行,耗费的灵气更多,导致还没飞到一半灵力就枯竭了。

      符明光不得已化为原形,载着练寒星往灵墟外飞去,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庆幸自己的出身,让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即使失去灵力也可以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

      迅猛的风灌入耳中,噪音几乎要将她的耳膜捅穿,炙热的火焰化为画家笔下模糊又扭曲的色块从身旁飞快掠过,离自己远去。

      练寒星踏在海上,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在自己脚下,洁白柔软的云朵倒映在水中,像是跌入云端踩在棉花上。

      延绵的云和澄澈的海将她包裹,眼前广阔无垠,她反而踌躇,不知该往何处去。

      “练寒星,快醒醒!”

      谁在说话?

      她耳边仿佛塞了一团棉絮,急迫的叫喊声落在耳边变得模糊不清,叫人听不真切。

      她在哪儿?

      练寒星开始找寻这道声音的主人,最后发现她就在脚下。那个人神色焦急,嘴唇翕张,大声喊着什么,还在不停敲打着海面,仿佛那海水是一块厚厚的玻璃,将她扣在里面。

      练寒星俯下身去,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的身影却忽远忽近,如同海上的月亮一样遥远,朦胧不清,可望而不可即。

      那道声音也像是隔了层厚厚的玻璃,在她耳边不停敲打,于是,她的思绪也像门后的声音,模模不清。

      练寒星眯着眼看了半天看口语,才知道她说的是:“练寒星,快醒醒!”

      她茫然半晌,然后开始思考。

      话说,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刚刚,在做什么来着?

      影子还在说话:“快醒醒呀!”

      这句话稍微清晰了一点,她呆愣了好一会。

      咦?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是在哪儿听过的呢?

      渺渺茫茫的思绪变得清晰,在意识逐渐清醒之前,最先抵达的是浑身的伤痛,仿佛身体被四分五裂,她不自觉嘤咛出声,慢慢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柔软如棉絮的洁白色毛毯,她趴在这一块毛毯里,双眼所视之处,根根分明似轻羽似发丝的绒毛起起伏伏,像风吹麦浪般的场景,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她显然还不是特别清醒,脑子开始神游天外:“哪里来的心跳声?”

      符明光一喜,急急忙忙说:“你终于醒了!快做好准备。”

      练寒星下意识问出:“什么准备?”

      “我撑不住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将她彻底惊醒,练寒星视线一点一点下移,一望无际漆黑如墨的浓云近在眼前,她瞳孔骤然一缩,极为僵硬地将头一寸寸挪回,一只巨大的白猫在空中飞翔。

      练寒星这才明白自己这是坐在符明光的原形上。

      额……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悲哀的是眼前种种不容她思考,下一刻一脚踩空的强烈失重感袭来,世界天旋地转,一人一猫如下饺子般咚咚坠下云层,眼前的一切疾驰飞过。

      乌云、电闪雷鸣,穿过翻滚的水汽,连绵起伏翠绿色的大山和如明镜清澈的大江,这种种从视野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练寒星的尖叫声被淹没在呼啸而过,险些震碎耳膜的风声里,连心跳声都被掩盖,她瞳孔骤然紧缩。

      砰——

      二人以比离弦之箭还要快的速度同时坠入大江,激起一大片水花,五脏六腑好似被撕碎般疼痛,耳中只能听见咕咚声,鼻子里涌入大量的水,变得生疼。

      都这个时候了,练寒星竟还有余力去想:好真实的痛感,都修仙了,就不能让我像电视剧里的落水一样唯美、毫无负担吗?

      很显然,不能。

      但她也没死,只能认命般地往水面爬。

      浮出水面之后练寒星四处找寻符明光的踪迹,符明光早就化为人形,猫在水面之下不知道在做什么,她正想喊她两句,符明光就浮出了水面。

      像深海之中用歌喉迷惑人心的海妖,她的黑发漾在水中,墨色的长发慢慢褪去,周身的水变得乌黑,衬得那张脸更白皙,异色瞳像是流淌的玉石嵌在眼眶里。

      被墨发染黑的水又很快流走,银丝如绫罗在江中起伏。

      少见地,那双眼和身下的水一样清澈,不染纤尘,还带了丝丝疑惑:“怎么了?”

      练寒星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结果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头发被烧得乱七八糟的,和寸头差不多,但没光头好看,脸上、脖子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烧伤,本应很痛,但刚刚这一摔硬是让疼痛转移了。

      她对着水中的倒影龇牙咧嘴,不多时收了这副嘴脸。

      好丑。

      于是往岸上爬去:“没什么。”

      “对了,婆婆在哪儿?”符明光问她。

      练寒星在脑海中对比了一下藤龙的距离,随后回她。

      “上游,距离不远。”

      二人上岸后练寒星问她:“对了,你要换衣服吗?”

      符明光目不斜视走在前方:“先去找婆婆吧,反正也冻不死。”走了没多久,又停下来转身,有些迟疑,“你……还有灵力吗?”

      练寒星打了个响指,手指一片空白,她无辜地望着符明光。

      符明光扶额回身,心下无奈,头也没回往前走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还能走吧?”

      “死不了。”

      “哦。”

      两个灵力透支的人就这么一瘸一拐,慢慢悠悠往上游走去,走了几步符明光一拍脑门,有点后知后觉的懊悔,从腰带中取出四张符,两张递给练寒星:

      “疾行符,贴在腿上就行。”

      ……

      直到快到上游时,练寒星还心不在焉,在回想刚刚那一幕。

      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儿却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坦然了些。

      这一份短暂的思考在看到夏满堂后被打断。

      *
      拟造藤龙花费了练寒星体内大半灵力,虽然看起来很炫,但这个飞行器还挺鸡肋的,它过于依赖主人,且飞行的过程中极耗灵力,这就注定了它离开练寒星飞不了太远。

      练寒星不清楚灵墟有多大,她只能尽可能地把范围扩大,原本是预计能够带夏满堂跨过江边,去往人多一点的地界的,要的就是被人注意到团团围住的效果,那样的话没准能被好心的路人救下。

      结果大失所望,藤龙竟只能撑到刚出灵墟。

      藤龙把夏满堂带到江边后就失去了灵气,枯朽一片横在林中。巨龙陨林,远远望去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上游一带处处都是崎山峻石,偏偏这附近生态不错,江边生了一片柳林,春寒料峭,江风吹过柳叶抖动,发出沙沙声响。

      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

      夏满堂就坐在柳树下,江边水草丰茂,长满了及小腿高的杂草和不知名野花,清冷的江风拂面,瘦骨嶙峋的江水波纹涵澹,举目望去对岸山脚下零零散散分布了几幢老房子,如今袅袅炊烟透过烟囱升起,妖娆缠绕在杨柳树上,米香和小孩的嬉笑玩闹声通过江风传来对岸。

      不是雾里看花般的朦朦胧胧,也不是看似欢欣和乐实则满腹算计的苦大仇深,眼前的一切都是清晰的、触手可及的。

      是朱砂村不曾有过的安心和闲适。

      夏满堂贪婪又怀念地吸收眼前的一切,心里想着:她就是在这样环境里出生的,能死在这样的地方,也很不错。

      她的神色里透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温柔,草丛里传来急促的踢踢踏踏的声音,夏满堂侧目望去,练寒星和符明光如同这阵松快的江风一样飘了过来。

      夏满堂笑着看向二人,眉宇间漾着笑意:“你们来啦。”

      练寒星第一时间看到了夏满堂身上那数个发黑的血洞,血早已将衣裳渗透,伤口没有愈合,她皱了皱眉,听到这句话后心也同时紧了紧,赶忙跑向她。

      “婆婆,您怎么样了?”

      符明光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很快从腰间取出一堆灵药,颤抖着手把药塞拨开,药丸悉数倒在掌心,想要灌入夏满堂口中,被她轻轻推开。

      夏满堂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我等了好久,幸好你们来了。”

      练寒星已经没有灵力可以传送到她体内修复她的身体,但她下意识想起了君影夫妇,于是取出刻刀,在还算完好的左手上比划着划哪里适合一点,流出的血足够多的时候,也被夏满堂一把抓住那只执刻刀的手,练寒星一顿,怔愣望着她。

      “别费力气了,我快死了。”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却让两个小辈瞬间红了眼。

      夏满堂看在眼里,她慢慢悠悠展开手将二人揽入怀,要二人也看一眼她这个视角的景致,笑眯眯地说:“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

      二人无心赏景,机械般地点头,夏满堂敲了敲练寒星的头,像是不满,又像是在絮叨:“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别忘了停下来看看这一路的风景。”

      练寒星声音哽咽:“婆婆……”

      夏满堂强硬插入,自顾自地说:“待我死后,你们把我的骨灰带到覆舟山,我儿横戈坟前,和她葬在一起吧。”

      她喃喃道:“至少多活了十年,这样她总不会怪我了吧。”

      “二月二,龙抬头。”

      “今天是个好日子。”

      “别难过。”

      夏满堂在扑面而来的春风里面带笑意闭上了眼。

      春风振林,吹开罗裳,柳丝如烟轻轻摇曳,三两枝梨花簌簌飘落,如雪絮乱飞,落在她的身上。

      没有煽情,没有大段大段的对白,在最后的时刻,她大刀阔斧简明扼要讲述了自己的需求,仿佛料定了她们会毫不犹豫这么做一样,到最后留给她们的只剩下一句‘今天是个好日子,别难过。’

      春风渐大,倏地,狂风忽卷,柳枝乱颤。俄顷,云雾迷锁,雷声隆隆,这一场迟来的雨终于落下。

      冷风夹细雨,星星点点穿过柳叶缝隙,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如花如泪,砸得脸生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夏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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