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长安》不终日

6、木偶戏班（一）

　　第二天一早，苏长安迷迷糊糊就被丫鬟从床上捞了起来，穿戴整齐之后就被带到了殷辰极面前，此时苏长安困得睁不开眼:“那么早起干嘛呀？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殷辰极安静地喝了一口粥，姿态十分优雅：“昨天不是说好了，写完十张字帖今天就带你去看戏。”

　　“那也不用那么一大早吧!说不定这个时候戏班的人也才刚醒。“苏长安有气无力。

　　“本来应该晚上开演的，但因为一些情况所以戏班改为巳时二刻开唱，现在已经巳时了。”殷辰极慢条斯理地擦完嘴，笑着看向苏长安。

　　“啊？那岂不是再不出门就来不及了？”苏长安瞬间清醒，往嘴里塞了几口包子就想往外跑，被殷辰极拎住了领子，摁回了椅子上：“再急也要好好吃完饭，也不急这一会儿。”

　　*

　　苏长安还是第一次在城里逛，忍不住到处看，发现这里的风格跟槐镇几乎一样，就连没什么人的场景都一样：“你知道这城叫什么名吗？我之前在这乞讨的时候都没听人提起过，而且为什么现在都没什么人了？”

　　“这城叫丰都，丰收的丰，因为七年前发生了点意外，这里的……人都不太敢出门，怕又出意外。”殷辰极缓缓回答。

　　苏长安听到这名嘟喃了一句：“真不吉利。”

　　两人越走人烟越是稀少，就在苏长安第三次怀疑要被拐卖的时候，在一块很荒很偏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布棚。

　　门口有一个小丫头很着急地不停张望，看见有人走过去欣喜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好像想到什么怯生生地停住了，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盯着来人。

　　苏长安看着小丫头进进退退怪有意思，忍不住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小姑娘你是这个戏班的吗？”

　　小丫头有些拘谨地点点头，小手抓着衣角紧张地不停揉。

　　殷辰极笑着走过来，一把把苏长安拎走：“快走吧，马上就要开场了。”

　　苏长安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抬手扒拉着衣领上的手一边对着殷辰极喊“放开”，一边回头对着小丫头挥手说“姐姐看完戏再找你”，在小丫头看来那位姐姐走得乱七八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姐姐。

　　进场后发现满场的座凳都空着，一个人也没有。

　　等两人落座之后，像是知道不会再有人来一样，锣鼓声渐渐响起，像是开场前的试音，还有几声戏腔从后台传来。

　　苏长安很稀奇地到处看，在台上布帘那看到一位老人家，看不清那老人家的脸，只觉得他低着头有点吓人：“公子，你看那边那个老人有点吓人。”

　　殷辰极顺着苏长安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苏长安也发现了，嘟喃一句也没坚持再去找。

　　在一阵乐曲中，戏开场了。

　　“月娘月光光，照阮乌篮床，阿婴儿，乖乖睏，一瞑大一寸；富贵咱无想，只求平安顺，月娘妈，相看顾，阿婴平安顺。”

　　刚开场时苏长安还有点没进入状态，分神把周围看了一圈，又抬头看了眼殷辰极，发现对方在认真看，自己也就收了心认真看戏。

　　当故事徐徐展开，苏长安也被吸引进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木偶，失了神。

　　“日日心滴血，寸寸割断肠，割断肠“，戏台猛然变暗，本还有光透进来的布棚此刻却是伸手不见五指，唱段还在继续，那声音就像是有人趴在她耳边唱一样。

　　直到感觉喘不上气，苏长安才猛地清醒，感觉到有东西趴在自己的后背掐住自己：“嘻嘻……被……发现了！”

　　是小女孩的声音，但又很诡异，带着一点不知名的卡顿感。

　　感觉后面的东西越掐越紧，苏长安痛苦地伸手去抓后面的那个鬼东西，结果被那东西先发现，勒住脖子的力度越发大：完了，要交代在这了！

　　苏长安大脑一片空白，用力地倒在地上痛苦挣扎，这时余光看到在自己肩上的是一个小小的人型，她的手上似乎扯着银丝。

　　就在苏长安快要晕过去之时，一阵翅膀煽动的声音响起，缠在脖子上的线随即散开，她凭着自己的本能把线绕出了自己的脖子，躺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大口呼吸。

　　似乎是因为自己的“玩具”被救走，那东西很不高兴银线又缠上了苏长安的脚腕把人甩飞出去。

　　苏长安背部重重砸在一个很硬的东西上，然后摔在地上，她咳嗽一声有血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地上。

　　那些血滴像是火星子一样亮，砸在地上在黑暗中激起红色的水波，一圈圈地散开，随着水波越来越急，黑暗的空间猛然一亮，苏长安闭上眼，不适地用手遮在眼前。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光慢慢变弱，苏长安慢慢睁开眼睛，等看清眼前情形，气氛更加诡异了起来——在黑暗中只有台上的那一束光照着一个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的小孩，小孩穿着旦角戏服。

　　不等苏长安继续琢磨，那一束光越来越亮，照到的地方越来越大，直至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苏长安闭着眼，身边却嘈杂起来：有唱戏的锣鼓声，有喝彩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是热闹。

　　苏长安犹豫地睁开眼，她已经不在原本的布棚里，此时她身处一个很大的戏院——青砖搭的戏台，红漆的柱子，崭新的红漆椅子，座无虚席，叫好声此起彼伏……

　　台上演的是一场武打，看得在座的人都紧张不已，每个人都全神贯注，恨不得自己上去演。

　　看着这场景苏长安有点恍惚，在她潜意识里好像戏院就应该是这样的热闹。

　　“你为何不看戏？”一道声音传来，那声音里有老者、女子、孩童、青年，好似一群人在问。

　　苏长安从恍惚中回神，抬头盯着台上的木偶，此时台上不再是武打，而是那个穿戏服的小孩。

　　“你为何不看戏！”问话的人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暴怒质问。

　　台上的小孩也在这时像没有颈椎地歪着头猛抬起，四周的人却像麻木的机器一样一遍一遍地喝彩、拍手叫好。

　　那小孩……准确来说是木偶，那木偶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那木偶离自己还很远，苏长安紧张地憋住气，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木偶站在台上头一直四处乱转好像没发现要抓的人，苏长安偷偷转身朝着戏院门口跑去，手已经碰到门，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木偶还在不在台子上。

　　结果台上空空如也，那些人还在着魔一般地叫好，苏长安立马觉得全身发毛，呼吸也变得急促，警惕地到处看：在哪在哪……怎么不见了……到底在哪……

　　苏长安僵着身子想立马逃走，一转回头就看见木偶悬吊在自己面前，直愣愣地看着她：“你是在……找我吗？”

　　苏长安看见面前碰着鼻尖的木偶脸，喊叫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儿，双手用力地将木偶推开向旁边跑，不过才几步就被东西绊倒，大脑空白到无暇用手撑住，直接整个人扑在地上，脸重重在地上蹭过去，火辣辣的疼痛让她软绵冰冷的手有了点缓过劲，努力地从地上撑起身。

　　“欸呀呀，怎么那么激动啊。”木偶在身后一步步走过去，踏步声越来越近，木偶抓住苏长安的腿往上爬，直到趴在背上，从后面抱住她的脖子。

　　随之一圈丝线就缠上了脖颈四肢，苏长安被拖着手吊起来，两根细丝在太阳穴两边飘着，猛地扎进去。

　　“啊——”苏长安痛得双眼充血，四肢挣扎抽搐，她感觉到有锥子在一寸寸地扎自己的头里。

　　随着丝线越扎越深，颗颗血珠从丝线处流出滴落，苏长安已经开始意识不清地抽搐，眼前血红一片出现了从来没见过的画面——自己带着平安锁项圈趴在一位温婉的女子膝上，奶声奶气地喊：“阿娘，爹爹跟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哥哥答应给我带糖葫芦，到时候跟阿娘一起吃！”

　　“安儿乖，你爹爹兄长都在忙，等他们忙好了很快就会回来，先吃一块桂花糕。”一只带着玉镯的手拿着一块糕点递到面前。

　　苏长安充血的眼睛流下泪水，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阿娘……” 沾着苏长安血的线慢慢出现了融化。

　　这时又响起一阵扇动翅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老者的痛呼，丝线松散，木偶也停在半空奇怪地扭曲四肢，苏长安失去了支撑从空中掉落。

　　殷辰极突然出现，凌空抱住了昏迷的苏长安，并用扇子将木偶身上的线全部割断，在殷辰极落到地上的时候木偶也正好掉到苏长安怀里，将苏长安叫醒。

　　在殷辰极怀里的苏长安呆愣地看着上方硬朗的下巴，殷辰极把人放下便走去幕后。

　　苏长安一身狼狈怀里抱着耷拉着脑袋的木偶，她看见殷辰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是之前看到的那个老人，他慢慢走到殷辰极身边。

　　殷辰极看着全身是伤的苏长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辛苦了。”

　　苏长安已经没力气说话，顺着力道低头才看见手里沾着血的木偶，吓得直接甩飞出去，掉在老人脚边。

　　老人身子微微弓着拿着捡起的木偶，悔恨不已地跪在两人面前：“老朽有罪！老朽对不起两位衣食父母啊！老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想进城演戏，只想着有人来看戏，不知怎会弄成这样！”

　　两人微微侧开身子，避开了老人的跪拜。

　　老人说着嘴都在抖，手无措地抓住木偶，老泪纵横。

　　“你们不要伤害爷爷！”是小丫头的声音，只见小丫头跟炮弹似的冲进来，挡在了两人和老人之间，哭得跟花猫一样。

　　苏长安蹲下身，用手背拨开了小丫头粘在脸上的头发，用最大的力气笑着，哑着声音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爷爷，放心吧。只是想问清楚事情原因。”

　　“不是爷爷的错！都是木偶！有了木偶爷爷才变得奇怪，不要抓走我爷爷！”小丫头抽泣着解释。

　　苏长安跟殷辰极对视一眼：“你的意思是说这木偶不是你们戏班的？”

　　“是突然出现的。”跪在地上的老人开口。

　　老人接着说：“我们戏班的木偶我都有数。我是这的班主，木偶都是我在保养看护，我只记得在城外的时候，这个木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后面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连是怎么进城的，我也记不得了。好在终于是进城了，可惜现在这机会……浪费了……”

　　殷辰极突然出声：“既然这个木偶不是你们戏班的，那给我们应该可以吧。”

　　“那是自然，两位想要直接拿去就好……”老班主将木偶递出，殷辰极趁着拿木偶的时候将人扶起。

　　殷辰极接拿着木偶对着老班主道：“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现在也不早了，我们就先离开了，剩下的就要麻烦老先生自己收拾了。”说完扶着苏长安就往外走。

　　老班主听到这话带着小丫头对着两人背影深深鞠躬：“两位贵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