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长安》不终日

11、重蹈覆辙

　　屋子里并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更没有男人的怒吼，除了没有交流甚至说得上是相敬如宾。

　　苏长安静静地呆站在门口有点反应不过来，闻人芷跟在后面不明白里面怎么了：“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啊？”

　　闻人芷一边说一边往里面探头，就看见芸娘端正地坐在一边看着对面的男人，那男人平淡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一下，就拿起手帕擦嘴一并把筷子也放下，说了一句不吃了就转身离开了。

　　芸娘的眼神从希冀变成了惊愕，慢慢垂下头浑身发抖，突然手就抓上头发疯狂撕扯，放声尖叫，然后一挥手把桌上的饭菜全都扫落在地，然后整个人跪坐在地痛哭。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个疯婆娘，在男人看来也是，他从里屋走出来，一点不遮掩自己的厌恶，满眼嫌恶地看了芸娘和满地的狼藉，就走出门。

　　闻人芷没见过这种场景，迷茫地问苏长安：“老板娘这是怎么了？”

　　苏长安有些不清楚情况，但又好似有些明白：“应该是那个男人嫌弃老板娘做的菜，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突然两人眼前幻境变化，变成了黄昏村头大家坐在一起唠嗑的场景。

　　刚刚那个男人背着小布包从众人面前经过，乡里的大娘打招呼：“张识，这是又去哪了啊？”

　　那个叫张识的男人扬了扬背上的包，好似怕大娘听不见，大声地回道：“大娘，我去镇上换了点粗粮，家里的粮又见底了。”

　　“欸呦喂，半个月前不是才买吗？你家就两个人怎么吃粮比我们四五口人的还要快，难不成……”大娘一脸吃瓜的样子，张识却一脸苦笑地摇摇头，好像十分宠溺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另一个大娘说：“我每天都能听见那张家娘子在尖叫还摔碗筷……”

　　“我也听见了，每次碰到都觉得瘆得慌，我估计那张家娘子是有什么疯病。”

　　“那张识可真不容易啊！父母双亡，带着妻子逃到我们村，刚刚站稳脚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结果娶的是个疯的……”

　　村里人都七嘴八舌地说着张家娘子是疯的，张识不容易。

　　张识慢慢走着，听到这些满意地笑了，回家的脚步也变快了。

　　结果刚到家就看见家里一片狼藉，张识看着披头散发的芸娘，冷着脸轻嗤一声：“疯子……”

　　芸娘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理喻的话，立马扑上去挠张识：“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这么说我！明明是我天天都在努力给你做菜，你却一直不满意，一直嫌弃！当年我父母信你是个老实的书生才放心把我嫁给你！我任劳任怨地照顾你，跟着你背井离乡，你现在却这么跟村里人说我是疯子！”

　　张识淡漠地站在那，像是知道芸娘会挠他一样，一点没有躲避，被挠出了几条血痕从下巴一直到衣领，他这才用手推倒芸娘，然后捂住脖子，另一只手把布包扔在芸娘面前转身出门。

　　正巧院门外有几个才刚刚劳作完的村民，大家都一脸调笑地看着带伤跑出来的张识，张识立马装作一副拿芸娘没办法的样子，对着大家怯怯地笑，大家也是一脸“我们都明白”的样子，甚至有人拍拍张识的肩视作安慰。

　　幻境消失了……

　　苏长安看着这些感觉到深深的窒息，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样的家里保持理智。

　　闻人芷真的看呆了，她是第一次真正直面这种手段，看得人浑身发寒。

　　闻人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适地感到恶心：“怎么会有像张识这么可恶的人，简直……不是人……”

　　苏长安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可能他根本不是真的想娶老板娘，当时只是想借老板娘家的势。后面可能是老板娘家没落了，张识觉得没了利用价值，但又不想被别人指指点点，就带着老板娘到没人认识的村里。然后通过逼疯老板娘，以此来慰藉他多年前低三下四求娶的卑微。”

　　闻人芷的家族很干净，又因为她的同胞兄长是家主，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没有真正去接触过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老板娘怎么会嫁给这种人啊！如果不是这种人，老板娘应该是很幸福的……”

　　闻人芷为老板娘感到不值与惋惜，明明之前还觉得老板娘是个可怕的怪物。

　　苏长安看着四周白茫茫，一时也是无从下手，也是愁得走来走去。

　　这时，闻人芷注意到苏长安手里的那根钗子好似有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线在飘：“你快看手上的筷子，是不是缠着一根红线！”

　　苏长安低头一看也是愣住，真的是一根看起来似有似无的红线，手摸不到但是肉眼能看到，她不知道这红线是什么。

　　“或许我们能靠着这根红线走出去。”苏长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闻人芷，没有其他选择，闻人芷点头赞同。

　　两人跟着红线往前走，但红线时有时无进程很慢，有时候闻人芷着急地把钗子拿过去想看清那红线，但一到她手上红线就会消失，意识到这红线或许是因为苏长安才出现，最后只好跟在后面慢慢走。

　　走了好久，两人终于看到了一个蜷缩着哭泣的姑娘，看起来比芸娘小不少，两人试探着走近她，轻声问：“你还好吗？”

　　那姑娘抬起头，她五官温和，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少女的俏皮，眼眸里像是含着一汪春水，是个十足的江南小姐的长相。

　　与老板娘有着九成相似，但老板娘显得更加沧桑，面部蜡黄还长了不少皱纹，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怨妇的气息，看着就像是个十足的农村妇人。

　　两人猜测这是老板娘年轻的时候也或者是还没出嫁时，面对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两人说话都不自觉柔了下来：“你是芸娘吗？”

　　小芸娘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回答，但是当小芸娘点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痛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未来怎么会被磋磨成那样。

　　两人跟小芸娘慢慢聊天，可能因为都是小姑娘聊了一会儿就敞开了心扉，闻人芷看着现在鲜活的小芸娘又想到之前看到的画面，忍不住问：“芸娘，你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啊？”

　　“嗯……我想嫁给那种儒雅的书生，”谈起这种事小芸娘还有点不好意思，“夫君习字我磨墨，夫君读书我绣花……之后儿女绕膝，我们携手慢慢变老，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小芸娘说得时候满脸的憧憬，还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

　　两人听到这个回答不禁想到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张识，苏长安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闻人芷也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开口：“如果日后你发现所嫁之人并非良人，甚至称不上是好人，你该怎么办？”

　　小芸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嘴嗫嚅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闻人芷抓住小芸娘的肩直视她的眼睛：“芸娘，如果你所遇非人就先好好爱自己，没有任何人或事会比你自己更珍贵！记住我的话……”

　　不等话说完，小芸娘就渐渐变得透明，她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知道了”。

　　闻人芷沉默地咽下没说完的话，看着空荡荡的手，一下子就颓废地坐在地上垂下头，她真的不敢想象这么美好的一个姑娘会被一个禽兽折磨得失去灵气，这是何其地绝望啊……

　　第一次闻人芷真正遇到只会在话本上看到的事活生生发生在面前，和在话本上看到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她感觉自己明明抓住她的手了……

　　“别气馁，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们还有机会！”苏长安一把将闻人芷从地上拉起来，“你看钗子上还缠着红线。”

　　闻人芷呆呆地看着那根红线，渐渐眼睛里的光又回来了，立马又元气满满地跳起来大声为自己打气加油：“对！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们要拯救最好的芸娘！”说完还用力地挥舞两下手臂，高喊“我不会放弃”。

　　两人又跟着红线找芸娘，这一次的芸娘看起来年长了几岁，身上多了几分淡雅稳重，她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

　　“你们来啦。”芸娘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有些局促的两人，温柔地笑着打招呼，招招手让两人走近些。

　　两人对视一眼，本来还怕芸娘认不得自己不敢靠近，看到她招呼自己一下就开心地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夸赞她的好模样、好打扮。

　　芸娘从自己的首饰盒最底下拿出两个银镯子，给两人一人一个银镯子：“这是用我每年生辰时父母给的银饰打成的镯子，你们一人一个。听人说这生辰收到的金银玉石最有福赐，尤其是父母亲给的。我想着马上要出嫁了，你们是我唯二的闺中密友，要给你们留点东西，所以做了这镯子。”

　　本来还沉浸在被送礼物的两人立马惊愕地瞪大眼睛：“你要出嫁了！怎么那么快？嫁给谁，张识吗？不可以嫁他！”

　　“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芸娘缓缓地摇摇头，又安抚地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而且张识这人看着老实，还是个读书人不会差到哪。而且我家中就我一个独女，父母怕高嫁之后我被人蹉跎，所以才选择让我下嫁张识。”

　　芸娘说话间并没有流露出对张识的感情，更多的是顺从父母的安排。

　　苏长安紧紧地抓住芸娘的手：“别嫁，张识不是个好人！现在逃还来得及！”

　　连苏长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有泪滑落，那眼泪滴在芸娘的手上也重重砸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这两个儿时玩伴知道些什么，但还是柔柔地摇摇头表明自己非嫁不可。

　　“逃婚会令我父母受人口舌，他们养我这么大，我怎好如此不孝。”芸娘平静地解释着。

　　可在苏长安的眼里，芸娘的平静里更多的是赌，赌那个张识是个好人，可他并不是好人，不仅不是还是个畜生！

　　闻人芷更加急切：“父母养你那么大不就是想你幸福吗？你要是嫁过去被那个禽兽蹉跎他们得有多伤心啊！”

　　芸娘看见好友如此劝阻自己，心里有些动摇，对于张识这人隐隐有了戒备，但让她做出逃婚这种事，她还是做不到。

　　两天里两人不知疲倦地劝说芸娘，但在芸娘心里让父母安心就是她现在最该干的，还是选择了嫁给张识。

　　最终两个人一直劝到芸娘出嫁都没能说动她离开，眼睁睁看着她上了花轿，苏长安和闻人芷想去阻止却被芸娘留下的贴身丫鬟带人拦住了，一种看着芸娘重蹈覆辙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