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不落地》眉边

3、第 3 章

　　“又是美好的一天。”陈长风伸了个懒腰，“林林，上车，出发。”
　　调子拖得长长的，声音里的疲倦藏不住，林铄这么久来头一次有了愧疚的感觉，早知道之前就去考个驾照。

　　车身是纯白色。
　　缓缓的从停车站里开了出去，清晨的冷气还没散开，这座城市却早已经吵闹了起来，道路上川流不息，人多到数不清，洒水车从一个男生旁边经过，一不小心喷男生一身水，男身大骂几句，看了眼腕表，抱着公文包大叫着跑进地铁站。

　　这座城市忙碌了起来。
　　林铄往车外看去，不想搭话，就算旁边那人一直在滔滔不绝地分享他自己的旅行故事。

　　旅行的故事没什么稀奇的。
　　一切都司空见惯。

　　这里是与出发地毗邻的株洲市，距离目的地遥遥无期，林铄的心平静了下去，这一路都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上天像是给他开了无数个玩笑，细数这些玩笑，却都是小事，好像根本就不值得去记忆。
　　这条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

　　突然，车里的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没人说话，陷入了恐怖的宁静当中，窗外的阳光就这么直愣愣的照了进来，铺洒在后座的空位上。
　　林铄抱着旅行包，心事重重的样子。
　　忽然，手掌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本子，在包里。

　　他下意识的去看陈长风。
　　后者挑了下眉，邀功似的勾了勾嘴唇：“怎么样，我厉害吧？”

　　“你在哪里捡到的？”指尖无意识的在本子的一角上摩擦，上个月丢了的东西又回到了他身上，林铄本来想着丢了就丢了，没必要回去找了。
　　但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但捡到了，还亲手送了回来，难道这就是陈长风缠着他的理由吗？

　　“梅里雪山山腰，在一个阶梯边，挂在栏杆上，险些被人一脚踢下山，还好被我发现了。”陈长风目不斜视，所以林铄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他有些锋利的下颚线，高挺的鼻子像一座小桥，明明看上去不像个话痨。

　　他打开包链，翻了翻。
　　一张他的证件照从日记本里掉了出来，背面还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林铄。
　　距离这个日记本丢失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是外婆留下来的遗物，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老人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旅行梦。

　　但是他好像还弄丢了一个东西，他攒了好久的安眠药，不见了，好像跟着日记本一起丢在了哪个地方，找不回来了。
　　在昨天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一个知道他名字的陌生人。

　　所以，有的时候，缘分这东西也挺可怕。

　　“要我说嘛。”陈长风微微靠近了点，看到了林铄手中的那张照片，车拐了个弯开进一座小城里，“你这个旅行计划太不完善了，你就没有为你的旅行做一个AB计划吗？就像我......”
　　林铄反手将照片夹近本子里，目光飘向窗外，他似乎预感到了陈长风会说些什么，生硬的打断陈长风的话：“抱歉，不会夸人。”

　　“我的意思是......”话音未落。
　　林铄凉飕飕的目光落在了陈长风的脸上，他看见这人愣了一下，很多人看见林铄都会愣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林铄已经习惯了：“我懂你的意思，但这是旅行不是旅游，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计划。”

　　“我和你不同。”林铄说，“随性，没规矩，是走是停全看天意，我没有终点站。”

　　也许是第一次听林铄说这么多话，陈长风一时间有点懵，手捏紧了方向盘：“那挺好，不急着赶时间，挺自由的。”
　　“哦。”林铄淡淡的回答了一声，懒洋洋的靠在窗上，往外面看过去的时候却不知道这是哪里。

　　“.......”陈长风沉默了，“朋友，你能不能对我多说几句话啊，就像刚才一样，我很喜欢和你讲话，你的声音很好听。”

　　沉默。
　　没人回答。
　　林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不回答。

　　“不发出声音不算回答哦。”旁边的人说。
　　林铄扭头，凉飕飕的目光居然叫车里的温度冷了几分：“哼......”

　　“唔，不说话也不算回答。”

　　林铄现在是真的不想发出声音了，从小城里穿过，他满脑子都是纸飞机，不落地，想到这里，他突然打开视频软件，戳开一个叫“夏花”的博主主页。
　　页面顿时被旅行视频攻占。
　　中间夹杂着一些电台直播的录屏。

　　没有更新。
　　距离上一次更新已经过去两周了。

　　最顶的视频还停留在那一句：
　　“你会追着喜欢的人跑遍全世界吗？不会，因为他从不出国。但是我愿意跟着他踏遍中国的所有县城，他会在无数次擦肩中看见我，认识我，最后笑着给我说上一句：我见过你。
　　我想我能开心好久。”

　　热评：博主好舔。
　　没有回复。

　　什么都在慢慢地停止，人都是在生活中慢慢消失的，林铄终于想起来了，之前总觉得陈长风的声音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见过似的，他想过是偶遇的路人，没想过是其他情况。

　　他毫不含糊的举起手机，把屏幕递给陈长风看：“你是他吗？”
　　“......”陈长风从前面收回目光来，视线落在屏幕上的时候愣了一下，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两秒后挑眉，“不是啊，人家是大博主，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失败。”

　　林铄松了一口气。
　　退出软件，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失落又庆幸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怎么，你喜欢他？”
　　“还行。”
　　“你这样冷冰冰的人口中的喜欢应该不是一般的喜欢，是深爱。”陈长风说。

　　“.......”林铄无言的回过头，眼眶中全是这个人的影子，片刻后，嫌弃的收回目光，“有病。”
　　“去年体检各项指标都正常，不用担心。”陈长风接的很自然。

　　林铄很熟练的躲掉了陈长风伸过来摸自己头的手。
　　很奇怪，这人.......对自己的言语包容性很强。
　　甚至到了纵容的程度。

　　于是思绪自然而然的延展到了自己配不配这个问题上，大概是不配的，风尘仆仆的人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留下足迹，和所有人都是短暂擦肩，转瞬就忘掉。
　　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旅途中的风景被他忽视了一路。
　　这是一条横亘在小镇中央的路，四周是低矮的房屋，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他什么都不担心，对于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陈长风懒得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猜忌，甚至还能在晚上安安稳稳的在他旁边睡一觉。

　　这里是湖南的小镇。
　　天色将晚，小镇旁边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河里倒映着晚霞的光，光洁透亮，像被染成橙黄的茶卡盐湖，又像一条珠光色的丝绸从东铺到西。

　　车辆缓缓靠近停车场。
　　民宿底下亮着幽暗的灯光。

　　林铄率先打开车门，天黑了，他走出车门的时候居然有一种解脱的感受，陈长风话太多，太喜欢朝人靠近，林铄悄悄点开购票软件，发现前往成都方向的列车还有仅剩的两张高铁票。

　　天完全黑了。

　　路过灯下停车场，林铄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看见那辆车，他孤零零的站在幽暗处，并没有被一丝光照亮，身后是楼上璀璨的灯，身前是车水马龙，是孤独，是流浪。

　　要让林铄怎么选，他会选择自己一个人。
　　林铄拖着行李走出停车场，耳朵里塞上耳机，将车流的轰隆声阻隔在外，那个温和的男声在这个微凉的夜里像是一束光，照在人心口一片敞亮：友谊的最高境界，是习惯他的存在，甚至依赖，最后离不开。

　　所以该走了，一个人。
　　他能做好一切，并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任何一个人记得他的存在，他到过的地方，自己记得就好了。

　　楼上的光照了下来。
　　除了赶路人，这座城市，快睡着了，车流声轰隆，但是没有人说话。

　　灯光照耀下的搂道传来一阵脚步声，两秒后，陈长风出现，头发还湿着，他还打着电话，平静的四下看了一圈，没人：“坏了，人又没了。”

　　“啥？又没了？他咋这么能折腾呢？”电话那头说，语气带点抱怨。
　　陈长风：“你再说他一句试试？”
　　“不敢不敢，你这......真护犊子啊，撵了一路了，真打算追着他跑完整个中国？”

　　“车给你寄存在这儿了，等我什么时候回来再给你开回来，你先开我车，钥匙找老李要。”陈长风低垂着眉眼，脸上的疲倦全部都消失了，他看着路上灰尘印上的轮印。
　　然后快步朝一个那个方向走去。

　　“哎，你那车我不敢开啊，撞坏了赔不起。”

　　嘟。
　　电话挂断，第二个人走进夜色之中。

　　距离发车时间还剩三分钟。
　　林铄闭着眼睛补眠。

　　忽地，旁边的空位一重，他下意识的睁开眼，往旁边挪了挪，方才睁开眼，忽地撞见一双特别眼熟的瞳孔。

　　【欢迎乘坐本次D-3157次列车。】
　　好像遇到真的甩不掉的人了。
　　林铄第一次表现出慌乱，吓得往旁边挪，挪到不能再挪，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但是看得出来，这个人分明是追着自己来的。

　　【本次D-3157次列车已驶离站台，请乘客们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换上美好心情，珍惜身边旅人。人生的旅途，没有终点，归期不定，通往下一站的列车已经远航，祝您旅途愉快。】